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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鳞
杜家村离临川城并不远,只是两只魔腿脚不便,龟行至城门口时已经过了晌午。
这个点,林英应当已经进城扮演布行伙计。
两只魔犹豫地在城门口徘徊、推搡。
“等晚上老大发现就完了,不如主动投罪,没准饶咱们一命。”
“现在去不是立刻死么?”
“闹市,他不敢杀人。”
言之有理,细栋挎住庄立的胳膊,抖抖索索道:“走吧。”
云昭与两只魔所见略同。
她回院写报告,依与谢不拙对的口供,详述杜家村之事,并在结尾提出猜测:并非孤例,请天界派人下来查探。
一来确是事实,二来稍稍转移天界注意:把“怎么解决的这个问题”引向“到底要解决多少类似的问题”。
写罢传书、出门。她下山前往湖中岛一望,谢不拙仍在二楼晒太阳、看书。
云昭在袖子下轻微抬起手,冲那头挥了挥。谢不拙当然没有注意到。
她下山去。
谢不拙没在看书。
他一直注意着云昭小院的动静。云昭刚转身下山,他也微微抬手,却并不是挥手送别。
一小块黑色鳞片悄悄飞过去,借着云昭出结界的那一瞬拉扯,轻轻附到她后颈上,随即消失了。
云昭先去竹子花客栈。
“如果有人来打听你们有没有见过白衣服的神,就讲见过。告诉他们我前几天路过此地,往北去了。”
竹叶青懵然点头,竹子花反应更快一些:“怎么了?”
“得罪魔啦,”云昭短暂解释,“不要表现得认识我,免得惹上麻烦。不要提谢公子。”
“为什么……?”
“因为那些魔真的很坏,搞不好会迁怒你们。”
那这话一定得听,小命要紧。然而畏缩之下好奇心并未消停,竹子花问:“那谢公子?”
“我们分头行动,”云昭严肃道,“谢公子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噢噢,”竹叶青了然,这个典故他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云昭眨眨眼。
竹子花敲柜台:“云昭是蝉啊!蝉万一被螳螂吃了怎么办!”她对谢不拙好感又减一分,“他到底行不行啊,让姑娘家出去冒险!别说他这个大男人了,就是我,我也不舍得让竹叶青单独出门——”
幸福来得太快,竹叶青一时有些晕头转向。
云昭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如果谢不拙出门,自己会担心吗?
她摇摇头,好像谢前辈无所不能,没什么好担心的。
“因为他觉得我足够强吧,所以很放心。”她这样回答两个小妖怪。
山下封印很复杂。云昭从前只会赞叹,今天她试图分析。
一团蓝色荧光下,白色符咒一个扣着一个,连环往复,最密集处连间隙都看不到。
乱成这样,就算是个线团也够人解上一天了。云昭掏出纸笔,一一分解记录:这一条是用血限制本身不得外出——龙血应该是谢不拙的;缠着的一条是不许本身使用破坏性法术。一条条剥到最里面,最结实的一条是连通数十里外的另两道封印。这一条格外粗壮,便也有空闲挂上些别的。
云昭在虚空中画一条隐匿气息的符咒,以灵力送向蓝色荧光。神力相合,她的符咒毫无阻碍地进入,一端勾上那道桩,另一端与龙血符纸蔓延而上的丝缕相连,很快便与整团符咒融合,同频同振。
好像可以!方才实验,云昭只用了微小的灵力,见封印不排斥,便又注入一股灵力。蓝色荧光全盘吸收,她的符咒飞舞几下,荧光一振,灵力水波一样沿着结界散开。
云昭感受着,封印气息确实淡了些许,随即大喜。
有用!符咒书没白看!
她快乐地奔向其余七道。
-
林英很愤怒。
他在向来客推销软烟罗,虽不是十分名贵,但在他的努力赞颂之下,这种料子已经可以比肩蝉翼纱。某高门夫人胖胖的手指捻着,他再讲两句就可以做成这笔生意——的时候,两个奇形怪状的人迈入布行,寻找一位叫做林英的伙计。
掌柜笑容满面地接过他的业务,温柔地把他们仨搡到后门。
接下来的内容让他更加愤怒。
口哨声,一只乌鸫飞到布行后门,片刻,乌鸫飞离,两只魔迈着比来时更踉跄的步子走开。
林英静立,他把眉头压下,挂上一个带着些许歉意和狗腿的笑容,回到布行告假。
细柱路过小乞丐,他停下,庄立不耐烦地拉他胳膊。细柱拿另一只手往怀里胡乱掏了两下,把几个铜板放到小乞丐面前,沉默地走开。
-
林英带着一肚子火出城。
云昭坦然进城,她不再隐藏全部的气息。
人流相隔,林英暂时没有注意到云昭,他现在脑子里盘绕的都是掌柜的敲打:“别收了银子,就不认真做工啦!你以为高枝好攀吗……”
他努力压下怒火,当务之急是查到谁坏了杜家村的好事,这关系到他真正的事业。
时近傍晚,云昭进城快走两步,辨别了大致方位后,找到个隐蔽巷子变成燕子,往李老太爷家飞去。
前日为隐蔽计,她只观察不出手,如今意在暴露,便毫无顾忌。
老年人睡得早,吃得也早。李府晚饭已毕,李老太爷笑呵呵地回房,瞅见燕子更加欣喜:“燕子还巢啦。”
云昭也揣着满肚子干坏事的欣喜,回答他:“啾!”
丫鬟收盘、擦桌子,收拾了一刻钟,正堂中再无一人,只余三炷香,在神像前燃着。
云昭跳上香案,歪着头看神像。木头上覆着一层微弱的魔力,只可保神像不被磕损。而红烛之下,香火之上,阴影与烟雾倒烘托得那原本轻薄的面容有些厚重的慈悲。
你好,夭何。她礼貌地在心里跟他打招呼。
她啄开那层脆弱的外壳,用喙把香折断了,把明明灭灭的烟头凑到神像脚上。
先是一个焦黑的小点,然后慢慢扩散,黑边之下,一簇火苗燃起来。
火势控制得很好,云昭盯着神像燃尽即把火扑灭。香也烧完了,一盆灰白的香灰留着,祭拜一堆焦炭。
小燕子喜气洋洋出门去。
-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子,跛行在杜家村门口,不时张望,又面露难色。
出来洗衣的农妇招呼她:“老太婆,你找人啊?”
老婆子牙掉了几颗,说话漏气:“你们村的病都好啦?”
“是啊是啊!”提起这事,农妇面露喜色,“老天爷保佑,神仙救人啦!”
“什么神仙啊?”老婆子凑近她,一种腐朽的气息,“我儿子也病了,我们求哪路神仙才有用啊?”
农妇皱着眉头后退两步:“天上下来的,我们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呀。一身白衣裳,一点灰都看不到!”
“噢……那能不能把药包给老婆子看看啊?”老太婆带了哭腔,“哪怕还剩下一丁点儿药粉呢,你们都好了,我儿子,我儿子……”
她大哭。没有一个母亲可以拒绝另一个心碎的母亲。农妇略带慌乱地搀扶起她,往自己家领去。
-
云昭在临川城上空巡视。视野中有几个冒黑烟的小点,那是夭何的神像。她一一下去解决。每堆焦炭间,都留下一丝极其微淡的神族气息。
只有一尊,她犹豫再三。
一位年轻的母亲,病弱的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母亲对神像三拜九叩后,给孩子喂食。她的头发已经发白,泪流下来,云昭不太能分辨那是欣喜还是恐惧。
烧不烧呢?烧了她就失去希望……不对。
神不能干预生老病死,但神也许、大概可以在除魔的时候,顺手救一把凡人。
她悄悄捻一点药粉到孩子粥里。
粥喂完了,神像骤然起火,母亲惊惧地把孩子放下,去扑火。孩子大哭,母亲又急忙回来哄孩子,慌乱之下,索性与孩子一起大哭。
哄到孩子哭声止歇,母亲徒劳地去救已经焦糊的神像,她打了盆水,试图把神像浸到盆里洗一洗,先看到的是自己的头发:仍然不是贵妇小姐们的顺滑,但漆黑。
她呆了一瞬,扭头去看孩子:一个笑着的、面色红润的娃娃,毫无病色。
她一把丢开神像,抱住孩子,复又大哭。
纯是欣喜,小燕子下了定论,她飞出去。
饿了,她也想喝粥。
谢不拙仍在躺椅上握着书,天色渐黑,今天他一页都还没翻过。
四百年的沉寂时光让他的耐心只增不减,他感受着。
一开始是快速奔跑:她下山;沉默,思考,用了点灵力,循环八次,她去研究封印了。第八次结束时,他睁开眼,封印的气息淡去很多,除去比她高阶的神魔,不会被其他生物轻易发现。
他微笑。
短暂地停留,说话,沉默,疾驰。
她远去。
一下子轻了很多,变成了什么飞鸟?轻巧地、带一点得意地,蹦来蹦去。火,她在烧东西。
是的,他告诉她,夭何的神像可以烧掉,那是明朱常用的处理办法。
飞过几圈,烧了几尊。她恢复成人,治疗了个小孩子?行走。
云昭喝罢粥,给小乞丐也带了一碗,顺手治了他的腿。她在街上闲逛。一边试图寻找其他蹊跷,一边散发神的气息。
知府家表小姐怎么办?总不能冲进去跟她讲“那个布行伙计是魔族”吧?
云昭在布行外踱步。天色已晚,劳作一天的要回家吃饭去,富裕有闲的要出门夜游。来往人潮中,有位黑衣女子在布行门前驻留,手里握着一张皱巴巴的麻纸,上面还残余一些白色粉末。
云昭闲逛间偶一抬头,正撞上她打量自己的眼神。
一双阴鸷的眼,见她望过来,又往城外方向飞瞟——示意她:出去打?
百里外有一瞬间的紧绷。谢不拙没有错过,他坐起身。
云昭颔首,两人汇入人流又从中分向无人的小巷,紧接着一黑一白两只鸟,飞出灯火通明的临川城,飞往夜幕下黑压压的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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