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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三月,北京的春天来得迟疑而暧昧。
梧桐树刚冒出嫩芽,风里还残留着冬天的寒意,但阳光已经变得温暖。周六下午,佟颜像往常一样背着吉他往琴行走,手机震了一下。
是尹和的短信:“今天去不了琴行。临时有事。”
佟颜停下脚步,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手指在屏幕上悬停,打了一行“什么事”,又删掉。最后只回了一个字:“好。”
他转身,准备回家。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邵亚澜的电话。
“佟颜!在哪儿呢?”邵亚澜的声音活力满满,背景音嘈杂。
“去琴行的路上。”佟颜说,“但尹和说今天有事。”
“是啊是啊,他跟我们在一起呢!”邵亚澜笑,“我们在东单体育场打球,你来不来?”
佟颜愣了一下:“打球?”
“对啊,篮球。我和尹和,还有方辞易——就我们乐队的鼓手,你也见过吧?一起来呗,反正你也没事。”
佟颜犹豫了。他其实不太喜欢人多的场合,尤其是一群不认识的人。但……
“尹和也在?”他问。
“在啊,刚打完一场,在喝水呢。你来不来?给个准话。”
“……来。”
东单体育场比佟颜想象中热闹。
周末的午后,塑胶球场上挤满了打篮球的人。吆喝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吱嘎声、篮球撞击篮板和地面的砰砰声,混成一片喧嚣的背景音。
佟颜背着吉他琴盒,站在场边,有点格格不入。他四下张望,很快找到了尹和——
在靠西边的半场,尹和正和一个高个子男生对峙。他穿着黑色的运动短袖,露出的手臂线条清晰,汗水顺着脖颈流下,在阳光下闪着光。
一个假动作,过人,起跳,投篮。
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空心入网。
“漂亮!”场边有人喝彩。
尹和落地,抬手擦了把汗,然后转头看向场边——看到了佟颜。
他愣了一下,然后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尹和问,声音因为运动而有些喘。
“邵亚澜打电话叫我。”佟颜小声说,“他说你在这儿。”
尹和回头瞪了一眼场上的邵亚澜,邵亚澜正冲这边挥手,笑得一脸灿烂。
“等我一下。”尹和对佟颜说,“这场快结束了。”
“嗯。”
尹和跑回场上。邵亚澜凑过来,搭着他的肩说了句什么,尹和推了他一下,两人都笑了。
那个笑容很轻松,是佟颜很少见到的、属于十六岁少年的那种笑。
“嘿!佟颜!”
邵亚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佟颜转过身,看到邵亚澜和另一个男生走过来。
那个男生应该就是方辞易——佟颜有印象,以前在尹和的照片里见过。个子很高,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留着寸头,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
“好久不见啊,佟颜。”邵亚澜走过来,很自然地揽住佟颜的肩膀,“又长高了啊。”
“亚澜哥。”佟颜礼貌地点头,然后看向方辞易,“你好。”
“方辞易。”对方伸出手,笑容很阳光,“尹和提过你,说他有个特别认真的小徒弟。”
佟颜和他握手:“我只是跟着学。”
“别谦虚。”邵亚澜笑,“尹和那个脾气,能让他耐心教近三年的人,全世界估计就你一个。”
正说着,场上的比赛结束了。尹和走过来,从场边的长椅上拿起水瓶,仰头喝水。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锁骨上。
佟颜移开视线。
“赢了?”邵亚澜问。
“嗯。”尹和拧上瓶盖,看向佟颜,“吉他怎么还背着?”
“我……”佟颜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背着琴盒,“忘了放。”
“给我吧。”尹和伸手。
佟颜把琴盒递过去。尹和接过来,放在长椅上,动作很轻——那是他一贯对待乐器的态度。
“还要打吗?”方辞易问。
“歇会儿。”尹和说着,在长椅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佟颜也坐。
佟颜坐下,和尹和隔着半个人的距离。他能闻到尹和身上汗水的味道,混合着球场塑胶和阳光的气息,很陌生,但又很……鲜活。
“喝水吗?”尹和递过来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佟颜接过:“谢谢。”
邵亚澜和方辞易去旁边的小卖部买饮料。场边只剩下尹和和佟颜。
三月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过来,在塑胶地面上切出长长的影子。远处有孩子在学骑车,摇摇晃晃的,家长在后面跟着跑。
“今天下午,”尹和忽然开口,“有没有不开心?”
佟颜愣了一下:“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没先陪你回家,让你在球场等着。”
“没有。”佟颜摇头,“是你的话,我可以等的。”
这话说得很自然,像呼吸一样。但说完,佟颜就意识到不太对——太直接了,太……亲昵了。
他偷偷看了尹和一眼。尹和正低头拧着水瓶盖,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很清晰。
他没说话。
但佟颜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很轻微,很快,但确实是在笑。
邵亚澜和方辞易回来了,提着塑料袋,里面装满了可乐和薯片。
“来来来,补充能量。”邵亚澜把可乐分给大家,然后一屁股坐在佟颜另一边,“佟颜,会打篮球吗?”
佟颜摇头:“不会。”
“让尹和教你啊。”邵亚澜笑,“他打球可厉害了,初中时候是我们校队主力。”
佟颜看向尹和:“你以前是校队的?”
“嗯。”尹和喝了口可乐,“初中的事。”
“那后来怎么不打了?”
尹和顿了顿:“高中没时间。”
佟颜知道这不是全部原因。但尹和不想说,他就不问。
“对了佟颜,”邵亚澜凑过来,“听说你最近在学写歌?”
佟颜点头:“尹和教的。”
“写了吗?给我们听听?”
“还没写完。”佟颜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几个片段。”
“片段也行啊。”邵亚澜来劲了,“尹和,让他弹弹?”
尹和看了佟颜一眼:“你想弹吗?”
佟颜犹豫了一下,点头:“嗯。”
他起身,打开琴盒,拿出吉他。周围打球的人都往这边看——在篮球场弹吉他,确实有点奇怪。
但佟颜没在意。他在长椅上坐下,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开始弹。
是他最近写的一段旋律,还没有歌词。很简单的几个和弦来回,但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春天的风,温柔,但带着冬天的余寒。
弹完,周围安静了几秒。
然后邵亚澜鼓掌:“可以啊!有内味儿了!”
方辞易也点头:“不错,挺有感觉的。”
佟颜看向尹和。尹和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很深,像在思考什么。
“怎么了?”佟颜小声问,“不好吗?”
“不是不好。”尹和说,“是太好了。”
佟颜愣住了。
“这段旋律,”尹和继续说,“可以发展成一首完整的歌。你有想法吗?”
“我……”佟颜犹豫,“我想写……关于等待的歌。”
“等待什么?”
“等待春天。”佟颜说,“也等待……别的什么。”
他没说等待什么。但尹和好像懂了。
“那就写。”尹和说,“写完给我看。”
“嗯。”
休息够了,邵亚澜提议再打一场。
“佟颜也来?”方辞易问。
“我不会。”佟颜摆手。
“让尹和教你。”邵亚澜把球扔过来,“很简单的,就是投进去就行。”
球落到尹和手里。他站起身,对佟颜说:“试试?”
佟颜犹豫了一下,点头。
场上的其他人听说要教新人,都很配合地让出半场。尹和把球递给佟颜:“先□□球。”
佟颜笨拙地拍球。球根本不听使唤,到处乱跑。
“手腕放松。”尹和走到他身后,握住他的手,“用指尖控制,不是手掌。”
这个姿势很熟悉——就像在琴行里,尹和教他弹吉他时那样。手覆在手背上,呼吸拂过耳廓。
但这次是在阳光下,在球场上,周围有很多人在看。
佟颜的脸有点红。
“看我干什么?”尹和说,“看球。”
佟颜赶紧低头。在尹和的引导下,球终于能比较稳定地在地面弹跳了。
“对,就这样。”尹和松开手,“自己试试。”
佟颜自己运球。虽然还是不太稳,但至少不会到处乱跑了。
“接下来是投篮。”尹和接过球,走到三分线外,“看好了。”
他起跳,投篮。动作流畅得像一幅画。
球空心入网。
“哇——”周围响起惊叹声。
尹和捡回球,递给佟颜:“你试试。”
佟颜走到篮下很近的位置,学着尹和的样子投篮——球连篮筐都没碰到,直接飞到了场外。
周围的人都笑了。佟颜的脸更红了。
“没事,”尹和捡回球,“第一次都这样。再来。”
他又教了佟颜几次。动作,力度,角度。很耐心,就像教吉他时一样。
终于,第十次尝试时,球碰到了篮筐——虽然没进,但至少碰到了。
“有进步。”尹和说。
佟颜笑了,眼睛亮晶晶的。
打到太阳西斜,一群人才散场。
邵亚澜和方辞易约了晚上吃饭,问尹和和佟颜去不去。
“我得送他回家。”尹和说。
“哟,这么贴心。”邵亚澜调侃,“那行,我们先走了。佟颜,下次见啊。”
“亚澜哥再见。辞易哥再见。”
两人走后,球场上只剩下尹和和佟颜。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塑胶地面上交叠。
“走吧。”尹和背上吉他琴盒,“送你回家。”
两人并肩走出体育场。三月的傍晚,风还有点凉,但空气里已经有隐约的花香。
“今天开心吗?”尹和问。
佟颜点头:“开心。”
“打篮球好玩吗?”
“好玩。”佟颜顿了顿,“但更喜欢弹吉他。”
尹和笑了:“那以后还是弹吉他吧。”
“嗯。”
走了一段,佟颜忽然说:“尹和。”
“嗯?”
“你打球的时候……和平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更……”佟颜想了想,“更自由。像鸟一样。”
尹和没说话。他抬起头,看着天空——晚霞是橘红色的,像被打翻的颜料。
“也许吧。”他说,“打球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只想把球投进去。”
“弹吉他的时候呢?”
“弹吉他的时候,”尹和顿了顿,“想得更多。”
“想什么?”
“想旋律,想和弦,想歌词。”尹和说,“也想……听我弹琴的人。”
佟颜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今天,”他小声问,“你弹琴的时候想什么?”
尹和转过头看他。夕阳的光从侧面照过来,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暖金色。
“想你写的歌。”尹和说,“那段旋律很好。真的。”
佟颜的脸红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会写完的。”
“嗯。我等着。”
到了佟颜家小区门口,天已经完全黑了。
“就送到这儿吧。”佟颜说,“我自己进去。”
“嗯。”尹和把琴盒递给他,“下周琴行见。”
“下周见。”
佟颜转身要走,尹和叫住他:“佟颜。”
“嗯?”
“今天……谢谢你等我。”
佟颜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不用谢。”
他挥挥手,走进小区。走到拐角时,回头看了一眼。
尹和还站在路灯下,背着那个黑色的运动包,双手插在口袋里。
像一幅剪影,刻在三月的夜色里。
佟颜也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快步往家走。
心里满满的,像有什么东西在发芽。
是那首还没写完的歌。
是今天下午的阳光和汗水。
是尹和说“我等着”时的眼神。
也是那句——“是你的话,我可以等的”。
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但他不后悔。
因为那是真的。
只要是尹和,他可以等。
等多久都行。
回到家,母亲正在做饭。
“回来啦?”母亲从厨房探出头,“今天怎么这么晚?”
“跟尹和他们打球去了。”佟颜说。
“打球?”母亲有些惊讶,“你还会打球?”
“尹和教的。”
母亲笑了:“那孩子,倒是会教你不少东西。”
佟颜也笑了。他放下琴盒,走到窗边。窗外,夜色深深,万家灯火。
他拿出手机,给尹和发了条短信:
“到家了吗?”
几秒后,回复来了:
“到了。你呢?”
“也到了。”
“早点休息。”
“你也是。”
对话很简单,但佟颜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然后他把手机放在胸口,闭上眼睛。
脑子里又响起那段旋律。
关于等待的旋律。
等待春天,等待花开,等待某个人回过头来,说“我在这儿”。
等待所有美好的,温暖的,值得期待的事情。
而此刻,在这个三月的夜晚。
他觉得,等待本身,就已经很美了。
知道有个人,也在同样的夜色里。
弹着同样的旋律。
想着同样的事。
这大概就是等待的意义——
不是为了等到什么,而是为了在等待的过程中,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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