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食堂征服无限流

　　洞口边缘有锈蚀的铁梯，向下延伸，消失在浓墨般的黑暗里。

　　“地窖？或者……地下室？”陈诺看着洞口，脸色惊疑不定，“教室下面怎么会……这可是3楼啊”

　　林晚想起了许文山。他消失时走向的黑暗深处，是否也连接着这样的通道？这个教学楼，到底隐藏着什么？

　　男孩幽灵的手臂放下了。他和其他影子依然静静站在门外，但目光中的希冀似乎更浓了一些。仿佛在说：进去，那里有答案。

　　“进去看看。”林晚做出决定。线索指向这里，他们没有退路。而且，厨房的食材即将耗尽，要完成安抚所有幽灵的任务，他们必须找到更多线索，或许……包括新的食物来源。

　　她率先踏上铁梯。铁梯冰冷湿滑，锈蚀严重，踩上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陈诺紧跟其后，手里举着那半截从教室里找到的、早已没电但勉强能当棍子用的旧手电筒——虽然不亮，但握着能稍微壮胆。

　　向下大约几十米，脚踩到了实地。

　　手电筒的光在这里毫无作用，但林晚的眼睛逐渐适应了绝对的黑暗后，借着洞口透下的极其微弱的微光，勉强能看出轮廓。

　　这里不是密室，更像是一个……被掩藏起来的小型实验室或者储藏间。

　　空间不大，约莫二十平米。靠墙立着几个木架子，上面摆放着一些蒙尘的玻璃器皿：烧杯、锥形瓶、培养皿，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透明密封罐。空气中那股化学酸味和甜腥气在这里达到了顶峰，浓得几乎让人作呕。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的一张旧木桌。桌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旁边散落着几支锈蚀的钢笔、一个放大镜，还有几个小纸包，纸包边缘露出干枯的、颜色诡异的菌类碎片。

　　林晚走向木桌，拿起那本皮质笔记。封面没有字，但入手沉重。翻开。

　　第一页是工整的钢笔字，记录着日期和标题：

　　【1989年3月- “月夜菇”培育观察记录 - 李德明（生物教研组）】

　　李德明？不是许文山。

　　林晚快速翻阅。前面几十页是严谨的实验记录，字迹一丝不苟：

　　【3月15日：于西郊老工业区边缘，原化工厂废料堆积场附近阴湿腐木上，采集到新型发光真菌样本。暂命名“月夜菇”。孢子显微观察显示结构异常，有未知包裹物。】
　　【3月20日：尝试在标准PDA培养基上培育，生长缓慢。添加少量无机盐及微量元素后，菌丝生长速度加快，荧光特性增强。】
　　【4月5日：发现“月夜菇”菌丝对某些有机污染物（笔记边缘小字列出几种化学名，已模糊）有吸附和微弱降解作用。设想其或可用于生物修复教学案例。】
　　【4月18日：小白鼠喂食实验。低剂量（<0.5g/kg）无明显异常，活动如常；中剂量（1g/kg）出现短暂嗜睡、反应迟缓；高剂量（2g/kg）导致昏睡，8小时后苏醒，无后遗症。初步判断其含有温和镇静或致幻成分。注意：长期效应未知，严禁学生接触。】

　　记录在这里还很正常，像一个有好奇心和责任感的生物老师在研究一种新发现的菌类。

　　但后面的笔迹开始变得潦草，日期跳跃，夹杂着越来越多的个人情绪和担忧：

　　【5月10日：封锁了。整个班。说是发热，疑似传染病。食物供应断了。孩子们饿得哭。】

　　【5月12日：找过许主任（文山），他说上面承诺很快送补给。但补给车来了又走，送来的东西……味道不对。许主任拦下了，没让孩子们吃。他说那东西不能吃。】

　　【5月15日：食堂库存彻底空了。王师傅偷偷告诉我，送来的配餐里被加了“消毒剂”，剂量不小。是上面要求的，“确保安全”。去他妈的确保安全！那是毒药！】

　　【5月18日：许主任找我，眼睛通红。他问我：“老李，你那蘑菇……能吃饱吗？”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我告诉他，那蘑菇可能有问题，长期吃不知道会怎样。他说：“总比饿死，总比吃毒药强。”】

　　【5月20日：我把培养的所有“月夜菇”都给了他。告诉他处理方法（必须高温彻底煸炒）。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在犯罪。但如果看着孩子们活活饿死，我下半辈子一样活不了。】

　　笔记在这里空白了几页。

　　再往后翻，只有最后一页有字，字迹狂乱，墨水甩得到处都是，几乎无法辨认，只能勉强拼出一些词句：

　　【都睡了……不哭了……不喊饿了……安静了……】
　　【我给了他们……我给的……】
　　【许主任锁了门……他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我该阻止的……我该有别的办法的……】
　　【孢子……最后一管……干净的……藏起来……不能……绝了……】

　　最后一行字，几乎是用指甲掐着笔硬划出来的：

　　【李德明，你是个懦夫，也是个帮凶。】

　　笔记到这里，彻底结束。

　　林晚缓缓合上笔记。指尖冰凉。

　　她明白了。

　　月光菇（月夜菇）的来源、毒性、致幻安抚效果……都清楚了。它不是什么邪恶的造物，最初只是一个生物老师出于兴趣和可能的应用前景研究的特殊菌种。但在那个极端的情境下，在“饿死”、“毒死”和“可能致幻但能暂时摆脱饥饿痛苦”之间，它成了一种绝望的选择。

　　许文山选择了它。

　　李德明提供了它。

　　然后，三十七个孩子，五个老师，两个校工，喝下了用这种蘑菇煮的汤。

　　“所以……那些孩子，不是被故意毒死的。”陈诺也看完了关键部分，声音沙哑，带着巨大的震撼和悲哀， “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被用一种有问题的‘食物’，安抚着……走向了死亡？而许文山和李德明，他们……”

　　“他们背负着这份罪疚，留在了这里。”林晚接口，目光扫过这个隐藏的实验室，“一个上吊，成了管理者。另一个……不知道结局，但留下了这个。”

　　她看向桌上那几个小纸包。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更多的、已经彻底干枯粉碎的月光菇碎片，荧光早已消失。

　　但在桌子最里面的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用蜡密封的小玻璃试管，吸引了她的注意。

　　试管只有手指粗细，里面装着少许灰白色的、细腻如尘的粉末。试管上贴着一个极小的标签，字迹极小却清晰：【月夜菇 - 原始孢子样本 - 未污染 - 89.3.15采】

　　林晚小心翼翼地拿起试管。玻璃冰凉，但入手瞬间，她仿佛感觉到试管内部有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脉动。不是心跳，更像是某种生命能量被强制休眠后的细微震颤。

　　【发现特殊物品：月光菇（原始孢子样本）】
　　【状态：活性休眠（因特殊蜡封及环境得以保存）】
　　【描述：生物教师李德明在污染事件前采集的原始孢子，未受后续实验及环境污染物影响。理论上可培育出纯净（低毒或无变异）的月光菇。】
　　【系统建议：可用于“食堂”特殊食材培育模块，扩展菜单，可能产生未知积极效果。】

　　就在林晚准备将试管收好的时候。

　　“唉……”

　　一声轻微的、带着湿润气音的叹息，突然在她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

　　林晚全身汗毛倒竖，猛地转身，刀已横在胸前！

　　陈诺也惊得后退一步，背靠在了木架上，架子上的玻璃器皿一阵晃动。

　　一个模糊的、比学生幽灵更高大些的虚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实验室的角落里。他穿着老式的中山装，款式与许文山类似但更旧，身形佝偻，面容完全隐在阴影中，只有一双眼睛，透过阴影，哀伤地、愧疚地望着林晚手中的试管和那本笔记。

　　他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

　　然后，他用一种极其嘶哑、仿佛声带早已腐烂的气音，断断续续地说：

　　“那……是……种子……”

　　“干净……的……”

　　“我……藏的……”

　　林晚瞬间明白了：“李老师？”

　　虚影——李德明的幽灵——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他抬起半透明的手，指向林晚手中的试管，又指向桌上那本笔记，最后，指向洞口的方向，指向楼上。

　　“给……他们……”

　　“用……干净的……”

　　“煮……一次……”

　　“饭……”

　　他说得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灵魂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悔恨和一丝卑微到极致的祈求。

　　“你希望我用这个，给他们做一顿……干净的饭？”林晚问。

　　李德明的幽灵再次点头，身体因为某种情绪而微微颤抖。他看向那本笔记，又看向林晚，气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错了……”

　　“不该……给……”

　　“毒……蘑菇……”

　　“该……等……”

　　“该……想办法……”

　　他语无伦次，但意思很清楚。他在为当年的选择痛苦，即使那可能是在绝境中唯一的“不那么坏”的选择。他留下这管干净的孢子，或许就是在等待一个渺茫的机会，等待有人能用它，给那些孩子一顿没有任何阴影的、干净的饭。

　　“我会的。”林晚握紧试管，郑重说道，“我会用这个，给他们做饭。”

　　李德明的幽灵仿佛松了口气，整个虚影都淡了一些。他最后看了一眼试管和笔记，身影开始慢慢消散。

　　在彻底消失前，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哑地说：

　　“许……主任……”

　　“他……厨房……看了……很久……”

　　“他也……饿……”

　　话音落下，幽灵彻底消散，只留下空气中一丝微弱的、化学试剂与悲伤混合的气息。

　　实验室里恢复了寂静。

　　林晚和陈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复杂情绪。

　　真相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这不是简单的谋杀或意外，而是一场在极端环境下，由恐惧、错误决策、有限的资源和人性的挣扎共同酿成的悲剧。没有纯粹的反派，只有被时代和处境碾压的普通人，以及他们永远无法摆脱的罪疚。

　　“我们该回去了。”陈诺打破了沉默，“楼下的人一定等急了。而且，我们需要尽快开始……用这个。”他看向林晚手中的孢子试管。

　　林晚点头，将试管小心地贴身放好，又拿起那本实验笔记。这是关键的证据，或许以后用得上。

　　两人沿着铁梯爬回教室。

　　教室门口，那些幽灵学生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看到林晚和陈诺出来，尤其是看到林晚手中妥善收好的试管和笔记，他们的目光似乎又明亮了一点点。

　　林晚举起手中的点名册，对着门口的幽灵学生们，清晰地说道：

　　“名单，我拿到了。”

　　“干净的‘种子’，我也拿到了。”

　　“明天天亮之前，我会叫到每一个人的名字，我会用干净的粮食，给你们做一顿饭。”

　　幽灵学生们静静地听着，没有欢呼，没有骚动。但那种笼罩在他们身上的、沉重的绝望和饥饿感，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丝丝。最前排的男孩幽灵，缓缓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们如同潮水般，无声地向后退去，让开了门口的道路，身影逐渐融入走廊的黑暗中，但没有完全消失，仿佛在远处默默跟随、守护。

　　林晚和陈诺快步穿过走廊，走下楼梯。一路上，没有再遇到任何阻碍。那些之前可能存在的教师幽灵，也踪迹全无。

　　回到二楼那间有着厨房空间的教室门口时，赵大勇正焦急地踱步，周明靠在门边警惕地观察，孙倩则抱着膝盖坐在厨房里，看到他们回来，立刻站了起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没事吧？”周明迅速扫视两人，看到他们虽然脸色沉重但并未受伤，稍微松了口气。

　　“发现了很重要的东西。”林晚简短地说，将点名册和实验笔记放在灶台边，然后拿出了那管孢子试管。

　　在厨房温暖的光线下，试管里的灰白色孢子粉末，隐约流转着一层极其微弱的、纯净的月白色光华，与之前那些干瘪蘑菇上的诡异荧光截然不同。

　　“这是什么？”孙倩好奇地问。

　　“能让那些孩子真正‘吃饱’，并且可能‘安心’的东西。”林晚说着，看向小福，“小福，这个可以直接培育吗？”
　　熊猫虚影立刻飘过来，围着试管转了一圈，电子音带着肯定：“检测到高活性纯净孢子样本！可以接入‘特殊食材培育模块’！宿主，是否现在启动培育？系统可以加速初期菌丝生长，但需要消耗一定能量，预计半个小时内可获得第一批可用的‘净化月光菇’！”

　　“启动。”林晚毫不犹豫。时间紧迫。

　　小福的爪子在空中划了几下，灶台旁边的墙壁上，原本空白处，浮现出一个类似培养槽的透明虚影。林晚将试管靠近，虚影产生吸力，试管口的蜡封自动融化，里面的孢子粉末被均匀地撒入虚影之中，仿佛落入了一片无形的、营养丰富的基质。

　　淡淡的月白色光晕在虚影内部亮起，缓慢流转。

　　“培育已开始。预计时间：30分钟。”小福汇报道。

　　直到这时，林晚才真正松了口气。有了这个，她才有完成任务的底气。

　　她将实验笔记的内容，挑重点告诉了其他人。赵大勇听得脸色变幻，最终骂了一句：“操蛋的世道！”也不知道是在骂当年的事，还是骂这个副本。周明沉默地听着，手指又习惯性地敲起了膝盖，眼神深邃。孙倩则红了眼眶，小声说：“那些孩子……太可怜了。李老师……许主任……他们也好……”

　　陈诺叹了口气：“都是可怜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完成他们没能做到的——给那些孩子一顿干净的、饱腹的饭，送他们一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警戒的周明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异样：“林晚，你刚才说……李德明的幽灵最后提到，许文山‘在厨房看了很久’，而且‘他也饿’？”

　　林晚点头。

　　周明看向窗外浓稠的黑暗，缓缓道：“他在看什么？是看你怎么做饭？还是……在看那些孩子吃饭？他的‘饿’，又是什么意思？是和我们一样的饥饿，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懂了。

　　许文山的执念，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复杂。他不仅仅是愧疚的看守者，他本身，可能就是这无边饥饿和绝望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最饥饿的那一个。

　　这个认知，让刚刚因为获得孢子而稍微轻松的气氛，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先不管那么多。”林晚定了定神，开始清点剩余的食材，“我们现在有希望做出够分量的食物了。但还需要更多基础材料。面粉不多了，干净的水也有限。我们得在第一批蘑菇长出来之前，找到更多可以用的东西。”

　　她看向陈诺：“点名册给我。我们需要提前计划，三十七个人，加上可能出现的老师、校工，至少需要准备四五十人份的食物。哪怕是面糊，量也很大。”

　　陈诺递过名册。林晚翻开，目光扫过那一个个名字，脑海中已经开始快速计算。

　　李小华，王小虎，张小梅，刘建国，陈红……

　　这些不再是冰冷的名字，而是一个个有着笑脸、期待妈妈煮鸡蛋、爸爸买馄饨、珍视发卡和落叶的鲜活孩童。

　　她要用这管迟到了三十年的、干净的孢子，和这间小小的、挣扎求生的食堂，为他们烹煮一场告别。

　　窗外，黑暗依旧浓稠。

　　但厨房里的灶火，因为新的希望和沉重的责任，燃烧得比以往更加明亮、坚定。

　　而在三楼，那间三年级二班教室的窗外，无人看见的阴影里。

　　一道拖着铁链的高大佝偻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透过腐朽木条的缝隙，望着二楼窗户里透出的、那一点微弱却温暖的灶火光晕。

　　脖颈上的勒痕，在绝对的黑暗中，微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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