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糖霜

　　林晚秋几乎是冲进医院ICU的。走廊里，医生正在和江辰说话，两人神色凝重。

　　“怎么回事？”林晚秋的声音发颤，“下午还好好的...”

　　医生转头看她：“周先生出现了术后并发症，肺部有感染迹象，还有轻微气胸。现在已经稳定了，但需要在ICU观察至少48小时。”

　　“我能进去看他吗？”

　　“暂时不行，等明天情况稳定再说。”医生看向江辰，“江先生，有些话我想单独和您谈谈。”

　　江辰点头，对林晚秋说：“你先去休息室等一会儿。”

　　林晚秋固执地站在原地：“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我是他现在最亲近的人。”

　　医生犹豫地看向江辰，江辰叹了口气：“说吧，她有权知道。”

　　“那好。”医生翻开病历，“周先生的恢复情况其实比预期慢。除了这次并发症，我们发现他的凝血功能有些异常，这可能是家族遗传，也可能是药物影响。我们需要知道更详细的家族病史，以便调整治疗方案。”

　　江辰皱眉：“他母亲那边有血液方面的疾病吗？”

　　“我不清楚。”林晚秋说，“周屿很少提他母亲。”

　　“他母亲十五年前就去世了，死于一场事故。”江辰沉声道，“但我知道她生前身体一直不好，具体什么病，父亲没提过。”

　　医生记录下来：“我们会做进一步检查。另外，周先生的心理状态需要关注。刚才他醒来时情绪很激动，一直在说‘不能停’‘工作室’之类的话。这种焦虑不利于恢复。”

　　林晚秋的心揪紧了。她想起下午和江辰的对话，想起网络上的谣言，想起工作室堆积的订单...所有这些压力，周屿在病床上都感知到了。

　　“我会注意的。”她对医生说，“等他好一点，我会和他谈谈。”

　　医生离开后，走廊里只剩下林晚秋和江辰。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ICU仪器规律的嘀嗒声从门缝里传出。

　　“收购的事，你跟他说了？”江辰忽然问。

　　林晚秋摇头：“我没打算告诉他。”

　　“为什么不告诉？让他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也许他就不会这么焦虑了。”

　　“你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不代表他也这么认为。”林晚秋看着ICU紧闭的门，“江辰，你了解你弟弟吗？你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江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动摇：“我了解这个现实世界。而现实是，没有江家的支持，你们走不远。”

　　“那就走着瞧。”林晚秋转身，“我去给他收拾点东西，明天带过来。”

　　“林晚秋。”江辰叫住她，“如果小屿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林晚秋没有回头：“如果他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他才会后悔。”

　　走出医院时，夜色已深。林晚秋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工作室。苏小雨还在，正对着一堆订单发愁。

　　“林姐！屿哥怎么样了？”看到林晚秋，她立刻站起来。

　　“暂时稳定了，需要在ICU观察。”林晚秋疲惫地坐下，“订单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苏小雨把电脑屏幕转向她，“今天又取消了八单，还有几个客户在询问退款流程。剩下的订单，我一个人可能做不完...”

　　林晚秋看着屏幕上刺眼的红色取消标记，忽然下了决心：“小雨，我们把所有订单都暂停吧。”

　　“什么？”苏小雨睁大眼睛，“可是这样工作室就...”

　　“工作室可以重建，但周屿只有一个。”林晚秋说，“我现在发公告，所有未完成的订单全部退款，并赠送下次消费的优惠券。已经完成的订单正常配送。”

　　“那损失...”

　　“我来承担。”林晚秋打开工作室的公众号后台，“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周屿安心养病。只要他好起来，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公告发出后，意料中的质疑和谩骂涌来。有人说他们“心虚跑路”，有人指责“不负责任”，但也有人表示理解和支持。林晚秋一条条看过去，心已经麻木。

　　处理完所有退款已经是凌晨三点。苏小雨趴在操作台上睡着了，林晚秋给她盖上外套，自己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城市安静得不真实，只有零星几盏灯火。

　　她想起周屿说过的话：“晚秋，你知道吗？我最喜欢凌晨的城市，像是全世界都睡了，只有我们醒着。”

　　当时他们在工作室调试设备，累得眼皮打架，却因为一个新配方的成功而兴奋不已。周屿的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他说：“等工作室稳定了，我们要在每个城市开一家‘糖霜’，让所有人都尝到我们的甜品。”

　　“野心不小。”林晚秋笑他。

　　“不是野心。”周屿认真地说，“是梦想。和你一起实现的梦想。”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林晚秋的眼泪终于落下。她哭得悄无声息，肩膀微微颤抖，像是要把这些天的压力、委屈、恐惧全部释放出来。

　　不知哭了多久，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薇发来的消息：“晚秋，我刚看到公告。需要帮忙随时说。另外，我查了一下散播谣言的人，IP地址虽然做了伪装，但有几个集中在江城集团旗下的网络公司。你懂的。”

　　林晚秋擦掉眼泪，回复：“谢谢，我知道了。”

　　真相已经足够清晰，但她现在没有精力去追究。周屿还在ICU里，那才是她唯一关心的事。

　　第二天一早，林晚秋带着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来到医院。医生告诉她可以进去探视十分钟。

　　ICU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运转的声音。周屿躺在床上，脸色比昨天更苍白，身上插着更多管子。看到林晚秋，他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别说话。”林晚秋握住他的手，“听我说就好。”

　　她简单说了工作室暂停订单的决定，周屿立刻激动起来，监护仪发出报警声。

　　“安静，周先生！”护士连忙过来检查。

　　林晚秋按着他的肩膀：“听我说完。工作室暂停，不是关闭。等你好了，我们重新开始。但现在，你的健康是第一位的。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把工作室彻底关掉，永远不再做甜品。”

　　周屿看着她，眼神从激动渐渐变成无奈，最后是深深的愧疚。他用口型无声地说：“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林晚秋的眼泪又涌上来，“只要你快点好起来。”

　　探视时间很快结束。走出ICU时，林晚秋在走廊里遇到了江明远。这是车祸后，她第一次见到周屿的父亲。

　　江明远看起来比晚宴时苍老了些，但气势依旧逼人。他上下打量着林晚秋，目光锐利：“林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江董。”林晚秋礼貌地点头。

　　“小屿的情况我听说了。”江明远直入主题，“医生说他的凝血问题可能遗传自他母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晚秋摇头。

　　“他母亲当年就是因为类似的健康问题，才在事故中没能抢救过来。”江明远的声音很平静，但林晚秋听出了其中的沉重，“如果小屿也有这个问题，他就不适合过度劳累，更不适合自己创业。”

　　“所以您想让他回江家，过安稳的生活。”

　　“这是对他最好的选择。”江明远说，“林小姐，上次我的方式可能不太妥当，我道歉。但我的出发点是为了小屿好。如果你真的关心他，就应该劝他接受现实。”

　　林晚秋看着眼前这位叱咤商界的男人，忽然感到一阵悲哀。他或许真的关心儿子，但他的关心是控制，是规划，是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强加于人。

　　“江董，您了解周屿吗？”她轻声问，“您知道他最喜欢的甜品是什么吗？知道他为什么选择做甜品师吗？知道他熬夜研发新配方时眼睛会发光吗？”

　　江明远皱眉：“这些不重要。”

　　“不，这些很重要。”林晚秋说，“因为这些才是周屿。他不是江家的私生子，不是您的儿子，甚至不是甜品师周屿。他是他自己，一个有梦想、有热情、有坚持的人。而您，从来没有真正看到过他。”

　　江明远沉默了很久。走廊里人来人往，护士推着车经过，家属低声交谈，但这些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玻璃。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最后，江明远缓缓开口，“但我不能拿他的健康冒险。如果他坚持要自己创业，江家不会提供任何帮助。而且，他母亲留下的股份，在他健康情况明确之前，也不能由他自由处置。”

　　这是最后通牒，也是威胁。

　　林晚秋点头：“我明白了。但我想告诉您，无论您提供帮助与否，周屿都会坚持下去。因为他有比健康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

　　“比如？”

　　“比如尊严，比如梦想，比如...”林晚秋顿了顿，“比如我。”

　　她转身离开，步伐坚定。身后，江明远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年轻女人的背影，眼神复杂。

　　三天后，周屿的病情稳定，转回了普通病房。林晚秋几乎住在医院，白天处理工作邮件，晚上陪夜。苏小雨偶尔会带着新研发的甜品来探望，虽然工作室暂停营业，但她还是坚持练习手艺。

　　“屿哥，等你好了，我得跟你比一场。”苏小雨叉着腰，“我现在做可露丽可是一绝！”

　　周屿笑着点头，虽然虚弱，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这天下午，林晚秋正在给周屿读一本甜品杂志，病房门被轻轻敲响。进来的是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穿着朴素，手里捧着一束白菊。

　　“请问是周屿的病房吗？”女人声音很轻。

　　林晚秋站起来：“是的，您是？”

　　女人的目光落在周屿脸上，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小屿...我是...我是你妈妈的朋友，沈阿姨。”

　　周屿愣住了。他母亲的朋友？他从未听母亲提过。

　　沈阿姨走到床边，颤抖着手从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年轻女孩的合影，一个是周屿的母亲苏晴，另一个就是眼前的沈阿姨。

　　“你妈妈走后，我一直不敢来找你。”沈阿姨泣不成声，“你父亲说，不想让过去的事打扰你的生活。但这次听说你生病，我...我忍不住...”

　　周屿接过照片，手指轻抚母亲年轻的笑脸：“沈阿姨，您坐。您能跟我说说我妈妈的事吗？我其实...不太了解她。”

　　沈阿姨擦掉眼泪，开始讲述那些被时光尘封的往事。苏晴和沈阿姨是大学同学，两人都热爱烘焙，毕业后一起开了家小甜品店。江明远当时还是个创业者，经常来店里谈事情，渐渐和苏晴走到一起。

　　“你妈妈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沈阿姨回忆道，“她做的甜品，客人赞不绝口。但她身体一直不好，有一种罕见的凝血功能障碍。怀孕时医生建议不要生，但她坚持要留下你。”

　　周屿的手握紧了。

　　“你出生后，她的身体更差了。江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你父亲越来越忙，很少回家。你妈妈就带着你，守着那家小店。”沈阿姨的眼泪又掉下来，“她走的那天，其实是去给客户送订单。雨太大，路滑...”

　　“车祸。”周屿低声说。

　　沈阿姨点头：“但你知道吗？她车上还带着新研发的甜品配方，说要等你长大了教给你。她说，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希望你能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林晚秋看着周屿，发现他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有流泪。

　　“那个配方...”周屿问，“还在吗？”

　　沈阿姨从包里掏出一个老旧的信封：“我一直保存着。这是你妈妈最后的心血，她说，这个配方要留给她最爱的人。”

　　周屿接过信封，手指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一张手写的甜品配方，字迹娟秀，详细记录着一款名为“晴空”的慕斯做法。配方最后写着一行小字：“给我最爱的儿子小屿——愿你的人生如晴空，永远明朗甜蜜。”

　　那一刻，周屿的眼泪终于落下。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迟来了十五年的释然。

　　林晚秋悄悄退出病房，把空间留给这对特殊的“母子”。走廊里，她靠在墙上，心中五味杂陈。

　　手机震动，是陈卓发来的消息：“公司审计结束了，没有发现问题。下周一可以复职。另外，关于网络谣言，法务部已经发了律师函。”

　　林晚秋回复：“谢谢。”

　　又一封邮件进来，是艺术园区管委会的正式通知：由于工作室暂停营业超过两周，原租赁合同可能需要重新审核。

　　暴风雨似乎暂时过去，但乌云仍未散尽。林晚秋知道，等周屿出院，真正的战斗才会开始。

　　但这一次，她不再害怕。因为她手中握着的，不仅是周屿的手，还有一个母亲迟到了十五年的爱与祝福。

　　而这份爱，足以照亮前路所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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