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娶我回雪山

作者:杉下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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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 章


      秋天来得猝不及防。
      前一天还是满山苍翠,一夜寒风过后,草叶就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黄。早晨段肆尘走出帐篷时,看见远处的雪山尖上,已经积了一层新雪。
      “要转场了。”多吉站在他身后,同样望着雪山,“赶在第一场大雪之前,回冬季牧场。”
      段肆尘点点头。这已经是他经历的第二次转场,不再像春天时那样手忙脚乱。他知道该打包什么,该舍弃什么,知道哪匹马驮什么最稳当。
      但这一次,卓玛却有些不同寻常的沉默。
      平时准备转场时,卓玛总是最忙碌也最开心的那个。她会哼着歌打包锅碗,会反复检查每一件物品,会提前准备好路上的干粮。可这几天,她话少了,笑容也少了,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
      “卓玛怎么了?”段肆尘悄悄问多吉。
      多吉看着正在收拾唐卡的卓玛,眉头微蹙:“她有心事。但我问她,她不说。”
      罗布似乎也察觉到了妻子的异常。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会用笨拙的方式关心妻子——多盛一碗肉汤给她,晚上把最厚的毯子让给她,赶羊时尽量不让她走远路。
      但卓玛依然心事重重。
      转场前夜,卓玛终于开口了。
      那晚的炉火特别旺,因为罗布添了新的牛粪。火光跳跃,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红彤彤的。晚饭后,卓玛没有像往常一样收拾碗筷,而是坐回毡毯上,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笔直。
      她看着多吉,用藏语说了很长一段话。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很清晰,像是已经在心里练习过很多遍。
      段肆尘听不懂,但他看见多吉的表情变了——从惊讶到困惑,再到一种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情绪。罗布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认真听着,偶尔点点头。
      卓玛说完后,帐篷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炉火的噼啪声,和外面偶尔传来的风声。
      最后,多吉转过头,看着段肆尘。他的眼睛在火光中显得异常明亮,但也异常沉重。
      “卓玛说,”多吉的汉语有些艰难,像是在斟酌每个词,“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山神告诉她,这片草原需要新的生命。”
      段肆尘没太听懂:“什么意思?”
      多吉深吸一口气:“她希望...希望我们能有孩子。”
      段肆尘愣住了。他看看卓玛,又看看多吉,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孩子?”他重复,“我们?”
      “嗯。”多吉点头,“她不是说领养。她是说...血缘的孩子。我的孩子,和你的孩子。”
      段肆尘完全懵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多吉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继续说:“在草原上,血脉很重要。羊群需要小羊,牧场需要继承人,家族需要延续。卓玛和罗布...他们没有孩子。我是他们最亲的侄子,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可是...”段肆尘终于找回了声音,“我们都是男人。怎么会有...血缘的孩子?”
      多吉看向卓玛。卓玛用藏语又说了一段话,这次说得很快,手势很多。
      “她说,”多吉翻译,“山神既然让我们相遇,就会给我们办法。她说,她认识一个远房表妹,丈夫去世了,带着一个女儿。如果我们愿意,可以去见见。”
      段肆尘的脑子乱成一团。他理解草原文化对血脉的重视,理解卓玛和罗布对延续的渴望,理解多吉作为侄子所承担的责任。但这一切...太突然了。
      “你怎么想?”他问多吉。
      多吉沉默了很久。他看着炉火,看着卓玛期待的眼神,看着罗布沉默的脸。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这件事...太大了。”
      那晚他们很早就躺下了,但谁也没睡着。段肆尘能感觉到多吉在身边辗转反侧,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凌晨时分,多吉轻轻起身,走出了帐篷。段肆尘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多吉坐在帐篷外的石头上,面对着黑暗中的草原。夜很冷,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星星很亮,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天空。
      “冷吗?”多吉没回头。
      “还好。”段肆尘在他身边坐下,“你在想什么?”
      “想很多。”多吉说,“想我的阿爸阿妈,想他们如果还在,会怎么想。想卓玛和罗布,他们对我像亲生儿子一样。想草原,想血脉,想...未来。”
      段肆尘安静地听着。
      “在西安的时候,”多吉继续说,“我从来没想过孩子的事。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自由,无牵无挂。但回到草原,看着羊群生小羊,看着马驹长大,看着牧场上一年年循环的生命...我开始理解了。”
      他顿了顿:“理解为什么卓玛那么想要一个孩子。这不只是传宗接代,这是把根扎得更深,把生命延续下去,证明我们来过,活过,爱过。”
      段肆尘看着夜空。银河横跨天际,像一条发光的河。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们也在远方的小城里,偶尔会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让我们抱孙子?”
      他从来不知道怎么回答。
      “段肆尘,”多吉忽然叫他的名字,很郑重,“如果你觉得不行,我们就拒绝。我会跟卓玛说清楚。你最重要,我们的感情最重要。”
      段肆尘转头看他。月光下,多吉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
      “你不想吗?”段肆尘问,“一个孩子,你的血脉。”
      多吉苦笑:“想,也不想。想是因为...那是我的根,我的延续。不想是因为...我怕。怕有了孩子,我们的关系会变。怕你会觉得压力太大,怕你会离开。”
      段肆尘的心揪紧了。他伸出手,握住多吉的手。多吉的手很凉,但掌心依然温暖。
      “我不会离开。”段肆尘说,“但这件事...我需要时间想想。”
      “嗯。”多吉握紧他的手,“我们一起想。”
      第二天,转场的日子到了。
      这一次的队伍比春天时壮大了一些——多了几只春天出生的小羊,毛茸茸的,跟在母羊后面咩咩叫。岗巴也有了一个小跟班——一匹刚满一岁的小马驹,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
      段肆尘骑马走在队伍中间。他怀里抱着最小的那只羊羔——它的母亲在昨晚生产时死了,卓玛用羊奶喂了一夜,但小羊太弱,需要人抱着走。
      小羊很轻,很软,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段肆尘小心翼翼地抱着它,用毯子裹着,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小羊的眼睛很大,很黑,看着他,偶尔发出细微的叫声。
      “给它取个名字吧。”多吉骑马走过来说。
      “名字?”段肆尘看着怀里的小生命,“叫什么好?”
      “叫‘扎西’怎么样?”多吉提议,“吉祥的意思。希望它能活下去。”
      段肆尘点点头:“好,扎西。”
      他低头对怀里的小羊说:“你叫扎西,知道吗?要坚强,要活下去。”
      小羊像是听懂了,轻轻叫了一声。
      转场的路比春天时更难走。秋天的草原开始变得枯黄,草籽成熟,风一吹就漫天飞舞。有些路段被夏天的雨水冲毁,需要绕道。羊群也走得比春天慢,因为有小羊,因为草没有那么丰美了。
      中午休息时,段肆尘把扎西放在草地上,用奶瓶喂它喝羊奶。小羊急切地吮吸着,尾巴欢快地摇动。
      卓玛走过来,看着这一幕,笑了。她用生硬的汉语说:“你,好爸爸。”
      段肆尘的手抖了一下,奶瓶差点掉在地上。他抬起头,看着卓玛。卓玛的笑容很温柔,但眼神里有期待,有恳求,有一种母亲特有的光芒。
      他忽然明白了卓玛的心情——这个一生无子的女人,把所有的母爱都给了多吉,给了羊群,给了这片草原。她渴望一个真正的孩子,渴望把这份爱延续下去。
      那天晚上,在秋季牧场的第一夜,段肆尘失眠了。
      帐篷外,寒风呼啸,预告着冬天的临近。帐篷内,炉火温暖,多吉在他身边睡得安稳。但段肆尘脑子里全是白天的事——卓玛的眼神,怀里的小羊,血脉,延续,未来。
      他轻轻起身,没有吵醒多吉,走出了帐篷。
      夜空很清澈,能看见银河的每一颗星星。远处的雪山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庄严而沉默。风刮过草原,草浪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
      段肆尘走到羊圈边。扎西已经睡着了,蜷缩在母羊身边,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其他的羊也安静地睡着,偶尔有羊在梦中发出咩咩声。
      他靠在羊圈的栏杆上,看着这一切。
      忽然,他想起了自己的相机。自从留在草原后,他拍照的次数越来越少。不是因为没有可拍的,而是因为...他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不再需要透过镜头去看。
      但现在,他想拍点什么。不是风景,不是人物,而是...证据。证明这一切存在过,发生过,爱过。
      他回到帐篷,悄悄拿出相机,又回到羊圈边。
      月光很亮,不用闪光灯也能拍。他举起相机,对准睡着的羊群,按下快门。咔嚓,很轻的声音。
      然后他转向帐篷,拍下黑暗中那个温暖的轮廓——里面睡着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
      最后,他举起相机,对准星空,对准银河,对准远处的雪山。
      咔嚓,咔嚓,咔嚓。
      每一张照片,都是一段记忆,一个瞬间,一个选择。
      拍完照,他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继续站在羊圈边,看着星空。
      他想起了多吉说“阿恰拉嘎”时的眼神,想起了在冈仁波齐的日出,想起了崖壁上的刻字,想起了格桑花海中的那个吻。
      他想起自己曾经是个多么害怕承诺的人——害怕被束缚,害怕失去自由,害怕面对未来。
      但现在,他怀里抱过一只小羊,心里装着一个男人,眼里看得到整片草原的未来。
      有些东西,不知不觉间,已经改变了。
      第二天早晨,多吉醒来时,发现段肆尘已经起来了,正坐在炉火边看相机里的照片。
      “怎么起这么早?”多吉问,声音还带着睡意。
      “睡不着。”段肆尘说,把相机递给他,“看。”
      多吉接过相机,一张张翻看。月光下的羊群,黑暗中的帐篷,璀璨的星空,庄严的雪山...每一张都拍得很美,但美得有些忧伤。
      “怎么了?”多吉放下相机,看着段肆尘,“你有心事。”
      段肆尘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多吉的眼睛:“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
      “关于孩子的事。”段肆尘说,“我想去见见卓玛说的那个表妹,和她的女儿。”
      多吉愣住了。他看了段肆尘很久,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认真的。
      “你...真的愿意?”多吉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是愿意,”段肆尘纠正,“是想试试。试试看能不能...成为一个家庭。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卓玛,是因为我自己——我想试试。”
      他顿了顿:“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管结果如何,”段肆尘说,“不管那个表妹和女儿愿不愿意,不管未来会怎样,你和我,我们永远是我们。这个永远不会变。”
      多吉的眼睛红了。他伸出手,紧紧握住段肆尘的手,握得很用力。
      “永远不会变。”他重复,声音沙哑,“我发誓,以山神的名义,以我父母的名义,以我的生命发誓——永远不会变。”
      段肆尘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多吉用拇指擦去他的眼泪,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最珍贵的宝物。
      “别哭,”他说,“在草原上流泪,眼泪会冻住的。”
      “我没哭,”段肆尘又哭又笑,“是风吹的。”
      多吉也笑了。他凑过来,额头抵着段肆尘的额头——藏族人最郑重的礼节,最深的承诺。
      “阿恰拉嘎。”他在段肆尘耳边轻声说。
      “阿恰拉嘎。”段肆尘回应,虽然发音还是不太标准。
      炉火噼啪作响,帐篷外天亮了。卓玛起床的动静传来,罗布的咳嗽声,羊群的咩咩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段肆尘看着多吉,看着这个他愿意为之尝试一切的男人,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坚定。
      血脉很重要,但爱更重要。
      根很重要,但选择更重要。
      未来很重要,但此刻更重要。
      而此刻,他在这里,在多吉身边,在草原上,在一个他从未想象过但无比真实的未来里。
      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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