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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头就睡
谢浔僵着屁股转过头时,正好看到严言身形一晃往地上栽去,发出一阵响声,他愣了一下,短暂思考了人为什么会随地倒头就睡的原因后,立马过去在严言的鼻子下探了探,意识到人还活着后迅速掏出手机去打电话。
意识稍微清醒过来一些时,严言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床不太软的床上,随后嗅觉逐渐恢复过来,闻到一股不能再熟悉的消毒水味,神经猛地一震。旁边好像有几个人在说话,但声音却听得不太确切,眼前一阵发黑睁不开。
迷迷糊糊中嘴里被喂了一支甜得齁过去的葡萄糖。脑子里那阵难受的翻涌终于平复下来了,严言睁开眼,先看到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视线下移,是一张堆了一脸褶子的老人。
“乖孙啊,怎么样啊舒服点没?”一只手抚到他手背的感觉传过来,严言把眼神往下看,是一双像树皮般但却温暖的手,手上的茧一下下地磨着皮肤。“医生说是低血糖,没吃晚饭的原因,不要太担心。”
华老太坐在床边,眼里混着自责和怜爱,“以后我都在家里把晚饭做了,这件事怪我。”
有几分别扭和怪异的情绪出现了兆头,严言眼神垂在华老太罩在他手背上的手,喉咙动了动,声音很低道,“是我忘记热锅里的菜了,出门了就把吃饭的事忘了,让您操心了。”老太平时每天晚上都会出门去上老年大学,饭一般都是和那些老姐妹们在那边解决,而她出门时其实也给严言留了饭菜只用热一下,但严言刷试卷时从来不想别的事情,等到徬晚准备出门时,肚子早过了那个饿的点了,早就忘记还有吃饭这件事的严言同学自然而然地吃了门。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谢浔提着个装着两个打包盒的塑料袋进来,“华奶,饭买来了!”
饭盒从谢浔手里递给华奶,再传到严言手中。严言用复杂的眼神瞟了一眼坐在旁边剥不知哪里来的橘子的谢浔,后者看他看过来,正要掰一块递过来,但严言已经移开了眼,于是作罢。
“小言你爸真当得不负责,你有低血糖的事都不跟我说一声,这万一没人在旁边——”华奶心疼地摸着严言的手臂。
“平时都不会有这种情况,今天是意外的。”严言虽然不太习惯这种老辈子的关心,但也有不该让长辈担心的意识,又宽慰了她几句。“现在已经没事了,以后也不会再这样忘记吃饭了。”
“以后那真的不能有了,多危险啊,如果在马路边上怎么办!”华老太一手拉严言一手拉谢浔,把两人的手叠在一块拍了拍,“今天幸好小浔在,以后在学校也要互相照看,小言才来这边,小浔要多帮我照顾照顾哦。”
“不用。”
“好。”
两人同时回答,谢浔本也是出于礼貌作答,看严言这冰封十里的样子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玩,掰了瓣橘子丢进嘴里朝严言一乐。
“说什么呢?你学校就只有小浔能帮我看着了,要是又晕倒了怎么办?”华奶说完又对着谢浔嘱咐,“他在学校里出来什么事你直接打给我!”
“一定一定!”
这两人一唱一和已经达成共识,谢浔在长辈前装乖卖巧的模样让严言无话可说,哪还能看见网吧嚣张跋扈的影子。严言看着心烦,索性闭上了眼睛。
“华奶你别担心了,来先吃个橘子!这橘子可甜。”谢浔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个橘子来,剥了皮递给华奶,余光瞟了眼靠在床上的严言隐蔽地勾起了嘴角。
电话铃声终于响起,严秋华一下班就往这边赶,但碰上堵车的点无奈还是姗姗来迟。好在还是来了,严言接了电话后第一个往下面走,想把谢浔早早甩掉。
这人还是看着不顺眼,虽然这次是帮了自己,但怎么看也不是个善类,自己能离远点就离远点。严言加快了脚步走到车前,一点也不像个刚刚低血糖晕倒的人。
“秋华,这是文子他崽,今天多亏了他!我们两家也是有缘。”华奶朝着下车的严秋华指了指谢浔。
“叔叔好。”谢浔礼貌地点了点头。“也是碰巧碰上了。”
严秋华身子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眼谢浔一时没说出话来。
“跟文子挺像的吧。”华奶大概也看出他在想什么,眼神暗了,轻轻去拍了拍严秋华的背。严言在旁边微微皱了眉,感觉自己这个晕倒的事中人反而成了局外人。
“先上车吧。”严秋华一边脸掩在路灯的阴影下,没有回答华奶的话,转身直接上车。
严言感觉有些奇怪,但没说话。他见华奶往后排去了,便打开前面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上。
“身体还有不舒服的没?”严秋华没有看他,但无疑是对他说的。
“没事了,没吃饭导致的血糖低而已。”严言也没转头,两人都面朝着前面,两句话后就没了声。车内只能听见后排谢浔和华老太两人的扯谈声。
太冷清了点,严言想。相比一路上话题就没停过的后排,前面实在是过于冷清了。
但这又太正常了,自己跟严秋华两人一起度过的六个月里甚至有时大部分时间一天都是没有两句话的,在发出一些动静都突兀的那个屋子里,没有任何值得要谈论的事。而吃饭睡觉这种事在两人之间早已进化地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可以领会,这样的处境下,语言自然而然地就消失了。
严言身子没动,余光扫了眼旁边的人,难得,没酒味,是因为现在上班的原因?
他已经有几天没见到严秋华人了,前些日子半夜会听到他喝酒回来开门的声音,白天又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门。后面就听说他又找了份工作,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谢浔家住的很近,车在小区停车场停了后四人一同走回去。
已经走到了岔路口,谢浔跟三人挥手告别,严言插着兜没做任何表示,心里只想盼着这尊大佛走。
“已经交到朋友了,挺好。”气压一直很低的严秋华这时冷不丁开口,“你高中还有两年,多交点朋友才好适应这里。”
严言走的脚步顿了一下转过头去,严秋华上次过问自己的事情还是什么时候?良心发现附加瞎了眼?
“你们父子聊聊天,我就先上去了。”华老太拍了拍严秋华的背,然后小碎步的上楼去了。
聊天?
多久没聊天了?别说聊天,连基本的对话都不知道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严言有点想笑,这半年竟然只有上次两人短暂争吵的交流。他到底是没笑出来,因为转过头后看见一脸憔悴的严秋华神色不太对劲。这么一看,四十多岁中年人的疲倦与无奈感倒是淋漓尽致。
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严言一时也问不出口。
空气很潮,风吹过来的水汽里还带着街道窗户里的铁锈味,严言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子,发现他有些不知所措,严秋华好像也不知道再说点什么了,他不禁想两个人之间能说些什么呢?
以前是聊什么?三个人的沙发上、餐桌上还有房间里好像都不曾有过这样尴尬无措的安静。
“你——”
“你——”
同时开口又停住。
“你先说吧。”严言开口道。
严秋华略微还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挠了下头发后又把手伸道到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想问你会不会抽烟了,十七岁了应该都会了吧?”
他把烟盒里拿出一根递到严言面前,中年男人粗糙熏黄的手指夹着根细白的烟悬在半空,严言低头看了眼但却没接,“不会抽。”
“十七岁差不多了,我那时就是上高中学会的。”严秋华语气带上了几分勉强的打趣,像一般的父母一样时不时插进几句自己年轻的模样和子女做对比。不过他显然生疏了。
严言喉咙动了动,接过烟,眼神晦暗地看着夹在指尖的烟。
“我之前本来想抽的,但一想到妈好像不会让我抽就放弃了。”严言自嘲地笑了声,“人都没了,我竟然还怕她。”
旁边没有回应,严言突然有点紧张,自己这次主动谈起王丽琴却丝毫没有考虑严秋华的感受,那好不容易开口打碎的平静大概马上要像极地涌出的水一般迅速结成冰层。
半响,终于有声浅浅的笑声回应了严言,严秋华点了烟蹲下在旁边抽起来,“确实不应该抽,我这个爹当的是不负责。”
烟头的火星在夜色里一闪一闪,严秋华一声叹息同白烟一般飘在风里断断续续地听不真切。这时他好像忘记了自己作为长辈的身份,“你说,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没了呢?”
严秋华看着虚空,他吸了口烟再缓缓吐出,“你妈,还有谢浔他爹,这个王八蛋。都走那么早。”
烟味呛人,严言神情也凝住了,严秋华现在像是终于接受了故人已去的事实,但他提到的谢浔他爸让严言突然又想起滑板场上纹身男的话。
“那说明谢浔他就是扫把星,自己命不好,还折了他爸——”
折了他爸的命?
严言没说话,指尖的烟被他指甲掐成几段,他也没有要点燃的意思。
“我还是十七岁认识的你妈呢。”严秋华拍了拍严言的肩,像陷入了回忆里。
“我读书晚点,17岁才高一,是班上最小的,谢浔他爹则是最大的,他家里事忙,拖了几年才上的学。那时候都在一个班,你妈还是纪律委员,辫子长长的,很好看。”严秋华深深吸了一口烟,他眼神落在地上,回忆着故人的模样。
严言一顿,“她也在宁城上的学吗?”
“嗯。”
“那为什么没有回过这里?”严言偏过头去看他,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很多年。为什么王丽琴从来不和严秋华回过宁城,连带着自己也在之前从未来过。
没有回答,又是没有回答,严秋华的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拍了拍严言的肩膀,“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也挺晚了,上楼去吧。”
一点也不晚,严秋华往日里这个点也才出去喝酒,严言盯着他的背影最终也只能收起目光跟了上来,只到楼下时严秋华很轻的声音随着风传来。
“对不起,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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