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锯鳞蝰的警惕
雨下了整整一夜,到周六清晨才渐渐停歇。
关文晶站在住院部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窗外,圣保罗医院的后院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晨雾里,那棵凤凰木的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树下她停车的位置空着——车还在清洗厂,要下午才能取回。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院子里,而是投向了更远处那栋医学院的教学楼。……
准确地说,是顶楼那排窗户。
上周四下午四点十分,她路过主楼大厅时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电梯楼层显示。其中一部电梯正从一楼升向顶楼,停在“R”层—— 屋顶层。那个楼层只有几间闲置的会议室和设备间平时很少有人上去。
电梯里只有一个人:钟妍妍。
关文晶当时没太在意。但二十分钟后,她又在走廊里撞见了徐燕风。那小子刚从楼梯间出来,额头有汗,呼吸微促,像是刚爬完楼。他看见她时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敷衍的笑侧身快步走过。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关文晶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不是医院公共区域那种普通的消毒水,而是手术室刷手区常用的含氯己定成分的洗手液。
顶楼。钟妍妍。徐燕风。消毒水。
这几个碎片在关文晶脑中拼接,形成了一条隐约的线。
她抿了口凉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转身回到办公桌前,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医院内部的人事档案查询系统。
她输入“钟妍妍”,回车。
页面跳转,显示基本信息:
钟妍妍,妇科主治医师
入职日期:10年8个月前
学历:瑆洲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博士
专长:妇科肿瘤、微创手术
工作表现评估:优秀
再往下,本该有的详细档案——实习医院记录、培训经历、论文发表、获奖情况——全部标注着“权限不足,无法查看”。
关文晶皱起眉。
她作为儿科主治医师,拥有医院内部人事系统的二级访问权限,可以查看绝大多数医护的基本档案。只有少数几种情况会被加密:涉及重大医疗事故正在调查、涉及法律诉讼、或者……
涉及军方或特殊部门。
她调出自己的权限信息,确认没有被降级。又尝试查询其他几位与钟妍妍同期入职的医生,都能看到完整档案。
只有钟妍妍的锁住了。
关文晶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窗外传来早班交接的广播声,护士推着药车从走廊经过, 轮子碾过地砖发出规律的声响。一切如常,但在圣保罗这个“蛇窝”里,如常往往是最精巧的伪装。
她关掉人事系统打开病历管理系统。输入钟妍妍的工号,搜索她经手的所有患者记录。
系统显示:过去十年八个月,钟妍妍共接诊21470例门诊患者,完成手术1992台。这个工作量在妇科属于中等偏上,符合主治医师的正常范畴。
但关文晶注意到一个细节:钟妍妍的手术排期很有规律。每周三下午固定没有手术,每周五上午的手术总是安排在最早的一台,而且从不接急诊手术——这在以突发状况多著称的妇科,显得有些刻意。
她调出上周五的手术排班表。钟妍妍当天上午7:30有一台腹腔镜子宫肌瘤剔除术,预计时长两小时。但麻醉记录显示,患者实际麻醉时间是7:25到10:05,比排期长了五十分钟。
那五十分钟,钟妍妍在哪里?
关文晶又查了手术室的监控日志——她的权限可以查看公共区域监控的元数据,但不能直接调取视频。日志显示:上周五上午8:40,手术室3号间的门被打开一次,持续两分钟。那个时间点,手术应该正在进行中。
主刀医生在手术中途离开手术室?
除非有紧急情况。
但那天妇科没有紧急呼叫记录,钟妍妍的个人通讯记录(医院内部通话)也没有异常。
关文晶眯起眼。
她想起上周五下午,自己在停车场取证时抬头看向十五楼的那个瞬间。当时钟妍妍办公室的窗户后,似乎有个人影。
现在回想,那可能不是错觉。
如果钟妍妍在观察呢?
如果徐燕风泼油漆(或者说,泼人工血浆)的那场闹剧,从头到尾都在某个人的注视之下呢?
关文晶关掉电脑,拿起挂在门后的白大褂。走到门口时,她停顿了一下,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老式翻盖手机——不是她日常用的智能机,而是一部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备用机。
她拨了一个没有储存的号码。
响了四声后,接通。那边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是我。”关文晶低声说,“查个人。钟妍妍,圣保罗医院妇科医生。我要她三年内的行踪轨迹,重点是每周三下午和周五上午。”
那边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压低的女声:“权限级别?”
“我的二级权限被锁,至少是三级加密。”
“三级加密通常是军方或情报部门关联人员。”女声说,“你确定要查?可能会触发反向监控。”
“确定。”关文晶看着窗外,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斜打在玻璃上,“我感觉她在我附近织网。我想知道,那张网是冲着谁来的。”
“三天。”女声说完,挂断。
关文晶合上手机,放进白大褂内袋。推开办公室门时,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成平日的冷静专业,仿佛刚才那通电话从未发生过。
走廊里几个实习医生正围着一个移动病历车讨论病例。看见关文晶,纷纷打招呼:“关医生早。”
关文晶点头回应,脚步不停。走到护士站时,值班护士叫住她:“关医生,刚刚网安部来电话,说停车场监控调取需要您补个申请单再要签字。”
“监控有拍到什么吗?”关文晶接过申请单。
“网安部没说具体内容,只说要您亲自去一趟监控室。”
关文晶眼神微动:“好,我上午查完房就去。”
她转身往儿科病房走,脑子里却在快速分析:停车场监控按理说可以直接调取给受害员工,为什么要补手续?还要签字?这种反常的程序,通常意味着监控内容涉及“敏感信息”需要自己背书。
或者说,监控拍到了“不该拍到”的东西。
查完房已经是上午十点。关文晶拿着签好字的申请单,乘电梯下到地下一层的行政办公区。监控室在走廊尽头,门是指纹锁加门禁卡双重验证。
她刷了工卡,按了指纹,门“嘀”一声打开。
里面比想象中小,三面墙都是监控屏幕显示着医院各处的实时画面:急诊入口、门诊大厅、手术室通道、住院部走廊……几十个画面同时跳动,像一只巨大的复眼。
值班的是个中年网络技术员看见关文晶进来,站起身:“关医生?”
“我来调取停车场监控。”关文晶递上申请单,“周三晚上十点到周四早上六点,第三排靠近凤凰木的区域。” 技术员接过单子看了看,表情有些为难:“这个……关医生,这段监控可能需要处理一下才能给您。”
“处理?”
“就是……画面有些干扰,看不清楚。”技术员避开她的目光, 操作控制台调出一段录像,“您自己看吧。”
主屏幕上弹出停车场夜视画面。时间是周三晚上22:17,第三排车位空着几辆,关文晶的白车静静停在那里。画面是黑白的,但夜视模式下清晰度尚可,能看清车牌。
22:23,一个身影进入画面。
穿着深色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看不清脸。身高体态确实像徐燕风。那人手里提着一个桶状容器,走到白车旁,左右张望。
然后,画面突然开始闪烁。
不是信号中断那种黑屏,而是有规律的频闪——亮0.5秒,暗0.5秒,持续了大约十秒。等画面稳定下来时,那人已经完成了泼洒动作,正在转身离开。车身上已经是一片猩红。
但关键点在于:闪烁的十秒,正好覆盖了泼洒的瞬间。而且闪烁结束后,画面亮度明显变暗,细节丢失严重,连那人手里容器具体形状都看不清了。
“这个闪烁,”关文晶盯着屏幕,“是设备故障?”
“说是强电磁干扰。”技术员说,“可能是附近有大型设备启动,或者……无人机之类的。”
“无人机晚上在医院上空飞?”
“这个……”技术员支吾,“我们也不确定。”
关文晶没再追问。她要求技术员回放了好几遍那段闪烁前后的画面用手机录了下来。临走前,她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这段监控除了我还有谁调取过?”
技术员查了查记录:“昨天下午,妇科钟医生来过一次,说是妇科有患者财物丢失,要查停车场的监控。她也看了这段,不过只看了几分钟就走了。”
关文晶眼神一凝:“她看了哪个时间段?”
“跟您要的差不多,……周三晚上到周四早上。”
“她说什么了吗?”
“没有,就说画面看不清楚,可能是设备问题。”
关文晶道谢离开。走在回儿科病房的走廊里,她脑子里反复播放着那段闪烁的监控画面。
强电磁干扰。时间掐得刚刚好。钟妍妍提前查看。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回到办公室,关文晶锁上门再次拿出那个备用手机。这次她没有打电话,而是编辑了一条加密短信: “监控疑似被干扰。干扰源可能是便携式电磁脉冲装置,覆盖范围精确,时间控制精准。非业余手段。钟医生的背景可能涉及电子对抗或信号情报。”
发送后,她删除了发件箱记录。
刚放下手机,办公室门被敲响。
关文晶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个年轻护士,手里拿着一份化验单:“关医生,37床的血常规结果出来了,嗜酸性粒细胞偏高,您看看要不要加抗过敏药?”
关文晶接过化验单,目光扫过那些数字,脑子却在分神计算:如果钟妍妍真是特殊部门的人,她在医院潜伏的目的是什么?培训新人?监控特定目标?还是这座医院本身,就是某个更大网络的一个节点?
而她关文晶,在这场游戏中是旁观者还是早已身在局中?“先观察24小时。”她把化验单递回去,“如果皮疹没有加重暂时不用药。明天早上再复查一次血常规。”
“好的。”护士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对了关医生,刚刚我在楼下看见那个和你吵架的男孩了。”
关文晶抬眼:“他在哪儿?”
“在图书馆门口,……跟钟妍妍医生说话呢。”护士说,“两人站在雨棚下面,说了大概五分钟。钟医生还递给他一个文件夹,看起来挺正式的。”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十分钟前吧。”
护士离开后,关文晶她想起徐燕风最近的变化。
那个曾经网球场上冲动易怒的毛头小子这近段似乎安静了不少。昨天在快餐店遇见时见他一个人坐在角落吃汉堡薯条,还低头看着手机,表情专注——不是玩游戏的专注,更像是在研究什么资料。
当时关文晶还以为他只是被尹柏萧训乖了。
但现在看来,可能不止如此。
如果钟妍妍在“训练”他呢?
训练什么?医学技能?不可能,钟妍妍是妇科医生,徐燕风是预科班学生, 专业不对口。除非……训练的不是医学。
关文晶想起自己接受过的那些训练:压力测试、情境模拟、反侦察意识。那些课程都有个共同目的——让一个人学会在危险环境中生存、观察、隐藏、反击。
而这座医院,这个“蛇窝”,恰恰就是最典型的危险环境。
她的手机震动了。不是备用机是日常用的智能机。屏幕上显示一条新邮件,发件是医院网安部,标题是“关于近期医院网络安全演练的通知”。
点开正文,内容很官方:为提高医院应急安全防护能力院方拟于下周开展为期三天的消防安全演练, 期间可能临时关闭部分网络服务,请各科室提前做好工作安排。
但关文晶注意到了两个细节。
第一,演练时间是下周三到周五——正好是钟妍妍每周固定的“无手术”时段。
第二,邮件末尾的密级标注处,有一个极小的图标,像是一条盘曲的蛇。那个图标,普通人不会注意,也看不懂。
但关文晶认识。
那是瑆洲军方蛇系特工的内部标识。在圣保罗医生只有蛇系特工能收到带这个图标的通知。
她盯着那个图标,手指慢慢收紧。
原来,这场游戏比她想象的更深。
钟妍妍在训练徐燕风。
而她关文晶,也即将接到自己的任务。
蛇窝里的每一条蛇,都在等待指令。
窗外的雨又大了,敲打着玻璃,声音密集如鼓点。
关文晶坐回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开始整理儿科本周的病例汇总。她的动作依然冷静、精准,像一个真正的医生该做的那样。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脑子里正在快速构建一张关系网:钟妍妍、徐燕风、尹柏萧、那辆被泼了人工血浆的车、那段被干扰的监控、下周的网络安全演练……
所有这些碎片,都在某个更大的图案里找到了位置。
而她,关文晶,代号“锯鳞蝰”,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同类相争的气息。
她关掉病例汇总,打开一个加密文档。文档里只有一行字:
“不知钟妍妍的代号和来历。但初步怀疑她在培养新蛇……需观察其毒性成长速度及攻击倾向。”
她在后面补充:
“幼体学习速度超出预期。训练内容疑似包含压力应对、信息筛选、对抗思维。监控干扰事件表明,训练方具备专业技术支持。建议:保持观察,暂不干预,但准备应对其首次实战测试。”
保存,加密,退出。
做完这些,关文晶站起身,走到窗边。雨幕中,医学院的教学楼显得模糊而遥远,像海市蜃楼。
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接受训练时,教官说过的话:“在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动物不是老虎,也不是狮子,而是蛇。因为蛇不会咆哮,不会宣战,它们只是静静地潜伏,等待,然后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给出致命一击。”
“而你关文晶,你要学会成为一条蛇。不是毒蛇,而是锯鳞蝰——那种被踩到才会反击,但一旦反击,就绝不松口的蛇。”
当时她不明白。
现在她明白了……
这座医院里,到处都是蛇。而她,即将见证一条新蛇的诞生。或者,亲手测试它的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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