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逝于星海

　　逃亡的飞船是一艘改装过的轻型巡洋舰，代号“夜风号”。它没有奥托家族的徽记，没有帝国军方的标识，船身涂着深空伪装色，在星海中几乎隐形。雷恩在多年前就秘密准备了这艘船，原本是为了应对最坏的情况——政治清洗、皇室翻脸、需要紧急撤离。他从没想过，第一次使用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西里斯在医疗舱里躺了三天。腺体过度释放导致严重损伤，琳在起飞前匆匆登船，带来了所有能带的医疗设备。她给西里斯注射了强效修复剂和镇静剂，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中恢复。
　　“腺体损伤等级：四级。”琳在第三次检查后对雷恩说，“需要至少两周才能基本恢复功能。这期间他不能使用信息素，不能受刺激，最好连情绪波动都尽量减少。”
　　雷恩站在医疗舱观察窗外，看着里面沉睡的西里斯。银发散在白色枕头上，脸色苍白得像透明，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后颈的腺体包扎着医疗凝胶，纱布下隐隐透出血迹。
　　“他会留下后遗症吗？”雷恩问，声音嘶哑。
　　琳沉默了几秒：“永久性损伤是肯定的。信息素浓度可能会下降，控制精度会受影响。但最糟的是……”她停顿，“他的发热期可能会完全紊乱，甚至消失。”
　　雷恩皱眉：“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的Omega生理机能可能部分丧失。”琳轻声说，“也许不能再被标记，也许……不能再生育。”
　　雷恩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是他没有保护好西里斯。如果他在法庭上动作更快一点，如果他能提前识破皇室的全部计划……
　　“这不是您的错。”琳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西里斯大人是自己选择那么做的。他用自己的身体当武器，换来了我们的自由。”
　　“自由。”雷恩重复这个词，像在品尝某种陌生的味道，“我们真的有自由吗？皇帝不会放过我们。整个帝国都会通缉我们。”
　　“所以我们要去Zeta-7。”琳说，“如果那里真的有古文明遗迹，真的有净化之门……也许我们能找到真正的出路。”
　　雷恩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西里斯，然后转身走向舰桥。
　　“夜风号”正在全速航行，已经离开帝国核心星域，进入边境缓冲区。这里星图稀疏，航线复杂，是走私犯、叛军和各种逃亡者的乐园。帝国的控制力在这里很弱，但危险也更多——不仅要躲避追兵，还要应对太空海盗、星际变异生物，以及边境星系之间永无休止的小规模冲突。
　　雷恩坐在舰长椅上，调出星图。Zeta-7星系还在十五光年外，以“夜风号”的曲速能力，需要航行七天。这七天里，他们必须保持高度警惕。
　　“元帅。”驾驶员回头，“探测到后方有能量波动，疑似追踪舰。”
　　雷恩调出雷达画面。三个红点正在快速接近，识别信号是帝国边防军的标准巡洋舰。皇帝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快。
　　“启动隐蔽模式。”雷恩命令，“关闭所有非必要系统，进入小行星带。”
　　“夜风号”改变航向，滑入一片密集的小行星带。巨大的岩石在周围翻滚，有些比飞船本身还大。驾驶员需要极高的技巧才能在其中穿梭而不被撞毁。
　　雷恩盯着雷达。那三艘追踪舰也进入了小行星带，但显然不敢像他们这样冒险，速度慢了下来。
　　“释放诱饵。”雷恩说。
　　几个小型信号发射器从飞船尾部弹出，模拟出“夜风号”的能量特征，向不同方向飞去。追踪舰果然分散了注意力，其中两艘转向去追诱饵。
　　但第三艘仍然紧咬不放。而且，它发射了探测无人机，那些小型无人机灵活地穿梭在小行星之间，逐渐缩小搜索范围。
　　“他们锁定我们了。”驾驶员声音紧张。
　　雷恩迅速思考。硬拼不是选项——“夜风号”虽然改装过，但火力远不如军用巡洋舰。只能智取。
　　他调出小行星带的地形数据，快速计算。“左转37度，俯冲，贴近那颗最大的小行星。”
　　飞船急转，几乎贴着岩石表面飞行。追踪舰紧随其后，但体积较大，不够灵活。就在它也跟着转向时，雷恩命令：“发射震荡弹，目标不是船，是那颗小行星的薄弱点。”
　　一枚特制导弹飞出，精准命中小行星的裂缝。巨大的岩石开始崩解，分裂成数百块碎片，像一场人工制造的陨石雨砸向追踪舰。
　　追踪舰紧急闪避，但碎片太多太密，船体被多次击中，护盾闪烁不定。
　　“趁现在，全速脱离！”雷恩下令。
　　“夜风号”引擎全开，冲出小行星带，进入一片相对空旷的星域。身后的追踪舰还在挣扎着从碎片中脱身，暂时无法追击。
　　舰桥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雷恩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这还只是开始，后面的路会更难。
　　他起身走向医疗舱。西里斯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数据板。看见雷恩进来，他抬起头，银眸在医疗舱的冷光下显得格外清澈。
　　“你救了我两次。”西里斯说，“法庭上一次，刚才又一次。”
　　雷恩在床边坐下：“是你救了你自己。还有我。”
　　西里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我们要去哪里？”
　　“Zeta-7。你研究过的那个遗迹。”雷恩说，“如果那里真的有净化之门，也许我们能找到消除ABO性别分化的方法。或者至少……找到对抗皇室的技术。”
　　西里斯眼神微动：“您相信那些传说？”
　　“我不相信传说，但我相信你。”雷恩看着他，“你冒着生命危险研究那些东西，一定是有原因的。而现在，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西里斯低头看着数据板，上面是他之前破译的古文明坐标。“那个遗迹……可能很危险。皇室布置了陷阱，艾瑞斯可能已经通知了他们我们会去。”
　　“我知道。”雷恩说，“所以我们需要计划。详细的计划。”
　　接下来的几天，西里斯在医疗舱里一边恢复，一边和雷恩一起制定计划。琳负责监控他的健康状况，确保腺体修复进度正常。
　　西里斯发现，逃亡中的雷恩和元帅府里的雷恩完全不同。他不再端着元帅的威严，不再用信息素压制人，甚至……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会因为航线问题皱眉，会因为发现安全的补给点而松一口气，会在西里斯疼痛时握住他的手，用温暖的硝烟信息素轻轻包裹他。
　　那种感觉很奇怪。西里斯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习惯了用冰冷的外壳保护自己。但现在，有一个人试图分担他的重量，试图保护他。他不确定自己该怎么反应。
　　第五天，西里斯终于可以离开医疗舱，在飞船内有限活动。他走到观景舱，透过巨大的舷窗看着外面的星空。这里远离帝国核心区，星星格外密集，银河像一条发光的河流横跨视野。
　　雷恩走进来，手里端着两杯热饮。“琳说你还需要补充热量。”
　　西里斯接过，是某种植物萃取液，味道微苦但温暖。“谢谢。”
　　他们并肩站在窗前，看着星辰流逝。沉默持续了几分钟，然后雷恩开口：“关于那个遗迹……你研究到什么程度了？”
　　西里斯调出数据板，展示他破译的内容。“坐标很精确，在Zeta-7第三行星的赤道附近，一片被称为‘遗忘峡谷’的区域。古文明文献里称那里为‘抉择之间’——意思是，在那里做出的选择会改变一切。”
　　“选择什么？”
　　“文献没有明说。但结合钥匙计划的内容，我猜测……可能是选择是否使用净化之门。”西里斯放大一张模糊的遗迹照片，“看这个结构，像不像一个巨大的基因螺旋？”
　　雷恩仔细看：“确实。所以那可能是一个基因编辑装置？能够改写ABO性别基因？”
　　“有可能。但古文明的技术远超我们，装置的原理可能完全不同。”西里斯关掉图片，“唯一确定的是，需要我的基因标记激活。而激活后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
　　“皇室认为能提取你的基因，制造更多携带标记的人，从而控制装置。”雷恩说，“但那是他们的解读。古文明真正的意图可能完全不同。”
　　西里斯点头。他想起古文明石碑上的一句话，那是他笔记里记载的：“真正的净化不是消除差异，是超越差异。”
　　他把这句话告诉雷恩。
　　“超越差异……”雷恩重复，“什么意思？”
　　“也许ABO性别本身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赋予它的意义。”西里斯看着星空，“Alpha必须强大，Omega必须顺从，Beta必须服务……这些是社会构建的枷锁，不是生物学必然。也许净化之门不是要消除性别，而是要消除这些枷锁。”
　　雷恩若有所思：“那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个自由的世界。”西里斯轻声说，“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而不是被腺体定义。”
　　他们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尴尬，而是一种默契的共鸣。
　　“西里斯，”雷恩突然说，“在法庭上，你说死亡比当囚徒更好。那是真的吗？”
　　西里斯没有立刻回答。他想起那些在公爵府被训练的日子，想起婚礼上缝在礼服里的抑制剂，想起发热期时宁愿把自己冻在温室也不愿被标记的决绝。
　　“是真的。”他最终说，“如果没有自由，活着也只是另一种死亡。”
　　雷恩转头看他，金色眼瞳里映着舷窗外的星光：“那么现在呢？现在你还想死吗？”
　　西里斯愣了一下，然后摇头：“现在……我想活下去。和你一起，找到那个自由的世界。”
　　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但那是真话。经历了这么多，他开始相信，也许自由不是独自飞翔，而是找到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一起面对未知的黑暗。
　　雷恩笑了。不是那种礼节性的微笑，而是一个真正温暖的、放松的笑容。西里斯第一次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细纹格外好看。
　　“我们会找到的。”雷恩说，“我保证。”
　　就在这时，警报响起。驾驶员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前方检测到异常空间波动！疑似……虫洞！”
　　雷恩和西里斯立刻冲回舰桥。主屏幕上显示，飞船正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扭曲，像星空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不是自然虫洞。”雷恩调取数据分析，“能量特征……和古文明遗迹相似。”
　　西里斯心跳加速：“是遗迹的防御机制？还是……指引？”
　　虫洞开始稳定，内部出现微弱的光芒，像某种邀请。
　　“我们要进去吗？”驾驶员问。
　　雷恩看向西里斯。这是他的专业领域。
　　西里斯快速计算虫洞的能量读数、稳定性、出口可能位置。“能量波动符合古文明安全通道的特征。出口坐标……指向Zeta-7第三行星附近。这可能是条捷径。”
　　“也可能是个陷阱。”雷恩说。
　　“在深空，每条路都可能是陷阱。”西里斯看着他，“但我们没有时间绕路了。追踪舰很快会再次找到我们。”
　　雷恩盯着虫洞看了几秒，然后点头：“全舰准备，进入虫洞。”
　　“夜风号”调整航向，缓缓驶入那片扭曲的空间。舷窗外，星辰被拉长成彩色的线条，时间感变得错乱。船体轻微震动，但整体稳定。
　　西里斯坐在副驾驶位，紧盯着传感器数据。他能感觉到，这个虫洞不是自然现象，是某种高级文明制造的通道。古文明的技术水平远超当今帝国，他们能做到的事情，现代人甚至无法理解。
　　十分钟后，飞船从虫洞另一侧驶出。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屏住呼吸。
　　那不是普通的星空。而是一个巨大的星云内部，七彩的气体云缓慢旋转，中心有一颗年轻恒星散发着蓝色光芒。而在这片绚烂的背景前，悬浮着一座城市。
　　不，不是城市。是遗迹。一个由银色金属构成的巨大建筑群，形状像绽放的花朵，又像螺旋的基因链。它静静地悬浮在星云中，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抉择之间……”西里斯喃喃道，“我们找到了。”
　　雷恩调出坐标：“位置确认，Zeta-7星系内部，但不在第三行星轨道，而在它的恒星附近。这个遗迹……是环绕恒星运行的。”
　　难怪帝国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它根本不在行星表面，而在太空里。
　　“有能量反应。”驾驶员报告，“遗迹在发出某种信号……好像是欢迎信号？”
　　西里斯的心脏狂跳。他能感觉到，后颈的腺体在微微发烫——不是损伤疼痛，而是一种共鸣。他的基因标记，正在和遗迹产生反应。
　　“它认识我。”西里斯说，“它在等我。”
　　雷恩握住他的手：“我们一起进去。”
　　“夜风号”缓缓靠近遗迹。巨大的银色建筑越来越清晰，表面刻满了古文明文字。西里斯认出其中一些符号：自由、选择、觉醒、超越。
　　在遗迹的入口处，有一行用通用语和古文明语双语刻写的铭文：
　　“欢迎，携带标记之人。在此，你将面对终极抉择：回到过去，留在现在，或前往未来。选择吧——但记住，每个选择都有代价。”
　　西里斯转头看雷恩。硝烟与熔铁的信息素温柔地包裹着他，像无声的承诺。
　　“我准备好了。”西里斯说。
　　雷恩点头：“我也是。”
　　飞船缓缓驶入遗迹入口，消失在银色光芒中。
　　而在遥远的帝国首都，皇帝站在观星台上，看着Zeta-7方向的星空。他手里拿着一个古老的怀表，表盘上不是数字，而是星图。
　　表针指向了新月的位置。
　　“时间到了。”皇帝轻声说，“钥匙已就位，门将开启。七百年的等待，终于要结束了。”
　　他身后，一个影子般的侍从问：“陛下，如果西里斯·维恩选择不配合呢？”
　　皇帝微笑，那笑容冰冷而残忍：“那就让雷恩·奥托成为让他配合的……筹码。”
　　怀表在他手中轻轻合上，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像某种倒计时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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