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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冲龙王庙
陈妈妈离了弗筠的住处,回到自己的绣楼,此处虽然也遭遇了一番搜查,但显然克制许多,又经丫鬟一番收拾,跟出门时已无两样。
她枯坐在一楼堂屋,心绪一直不太平静。晓花苑毕竟有见不得光的秘密,如今无端跟皇陵案扯上干系,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思来想去,她还是让丫鬟叫来了陈淮。
陈淮是晓花苑龟公里的头儿,干瘦如柴的身板,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瞧着便精神气儿十足。他目睹了今晚的动乱,也正想找人拿主意,见了陈妈妈,亟不可待地开口,“今晚这事儿,可要知会希掌柜一声?”
陈妈妈道,“我找你来,正是为了这个事儿。我总觉得,皇陵这个事儿,就是他捣的鬼,你怎么看?”
能在金陵百官眼皮子底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除了他们背后那位真主,也很难有别人了。陈淮表示赞同,“希掌柜向来神通广大,若是他示意的,也不奇怪。”
陈妈妈冷哼了一声,气得腮帮子乱抖,“要真是他干的,也太缺德了,竟然都不知会我们一声!想要人帮他赚钱送美人的时候,才想起我们,其他的事尽瞒着,一点儿口风也不留。这下倒好了,他挑的卒子,竟然相中了咱家的姑娘,这搞的是什么事?!”
陈淮脸颊吊起,露出了深深的法令纹,一个十足的假笑:“这位希掌柜野心不小,总想把功劳揽在自己手里,哪里会让我们分一杯羹呢。”
确如陈淮所言,自从这位希掌柜去年来了金陵之后,就防贼一般防着他们,有许多事都是迟了许多时日才送到他们耳朵里。
三番五次下来,陈妈妈对他的不满几欲喷薄而出,然而在金陵的地界上,想让晓花苑一直财源滚滚,又不得不唯希掌柜马首是瞻,她烦躁地挥了挥手,“赶紧去报信吧,别晚了。”
陈淮领了命,便穿过重重院落,来到紧邻秦淮河的河厅,步下台阶,穿过水门,便来到码头,搭上停靠在岸边的画舫,一路顺着秦淮河往北驶去。
行过一炷香时间,便看见一座巍然耸立的高楼,此楼名为呼卢阁,是除却烟花巷柳之外的另一处销金窟,在吃喝嫖赌中占据最末一字。与寻常赌场赌坊不同的是,在呼卢阁,世间万物,只要愿赌,便无所不可。
已近二更天,呼卢阁依然灯火通明,吆喝起哄声不绝于耳。
陈淮依旧沿水门而上,守卫见了这张老熟人的面孔,拦都没拦便自动放行。呼卢阁跑堂伙计上前来依例问询来意,得知他是来求见希掌柜的,便打开一扇不起眼的木门,走在前头带路。
这是一道暗梯,仅呼卢阁内部人员才有资格通行,顺着暗梯拾级而上,一路攀登至五楼顶层,推开另一道木门,就见一条明堂堂的走廊,分出左右两侧房间,走廊两边皆挂有名人字画,清雅别致,自成一派。
居中的一间房,希白松散地坐在书案前,翻看着一本册子。
传闻中执掌呼卢阁的希掌柜,身材瘦削,面白无须,面皮平整得没有一丝纹路,让人瞧不出真实年纪,眉眼还透着一股阴柔之美。
若非陈淮深知此人何等心狠手辣,极容易被这张年轻俊美的脸欺骗了过去。
每每来呼卢阁面见他,陈淮都觉浑身发冷,今日尤甚。他喉咙紧涩地将章舜顷带兵来晓花苑搜查皇陵案嫌犯的事禀了清楚,末了颤声道,“那名嫌犯原本相中了苑里的姑娘,想要帮她赎身来着,被陈妈妈回绝了,今日出城上香,不知怎的被贼人掳走了。”
“蠢货!”
座上之人厉声开口,陈淮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瑟瑟看向希白,却见他目光望向的不是自己,而是身旁一位魁梧的练家子。此人名叫程璜,是希白身边的得力干将,不知为何也同他一般跪在了地上。
程璜冷汗流了一额,也不敢擦,任由咸咸的汗水流入眼里,眯着眼道,“小的不知那陆炳的姘头竟是晓花苑里的姑娘,原本前去接应的混元教徒,只说那人是陆炳的妹妹,小的便将她带了回来。”
“人在哪里?带过来。”
程璜领了命,立刻去提人,不多时,他便徒手拎着腰带将被捆缚成麻花的凌仙带了上来,一把丢在地上。
白日里装扮一新奔赴前路的凌仙,现下已是两副模样。刚上身的绯色立领长袄被沾了满身污泥,鬓发松散,吃痛的呻吟被嘴里的脏抹布拦截在喉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哼声。
她颤抖着惶恐的眼,一一看向屋里的人。
座上之人有些面生,他身旁的魁梧大汉正是在大报恩寺劫走她的人。
弗筠帮她引走陈二后,她便偷偷溜去后山,按陆炳的吩咐寻找身上携带莲花样信物的接头人。
因心中记挂着陆炳,凌仙便问了他许多关于陆炳的事,可那人目光躲躲闪闪,言辞漏洞百出,她直觉不对,掏出弗筠给她的簪子准备防身,结果失了准头和速度,反而被打晕在地,醒来后人就被关到了一间潮气逼人的暗室。
直至方才,魁梧大汉打开暗室的门,提溜着她沿着一条昏暗的楼梯一径往上,她才意识到,这间暗室原来是在地下。因紧邻河道,四壁都渗着水珠,显然不能用来储物,若是引入河水,倒是一个完美的水牢。
有能耐动用私刑的,会是什么来头。
凌仙正思忖对方究竟是何人时,面前突然探出一张脸,她不由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陈淮看清她的面容时,面上的惊讶丝毫不输,指着她向希白道,“希掌柜,此人正是失踪的凌仙。”
希白闭了闭眼,额角隐隐作疼。
当初从混元教徒嘴里套出陆炳在金陵还有牵挂时,他便留了个后手,以防陆炳没有被顺利灭口,便可拿捏着他的女人引蛇出洞,来一出瓮中捉鳖。
谁承想,陆炳相中谁不好,非得相中晓花苑的姑娘。要是被官府顺着晓花苑摸到呼卢阁,那可真是多年筹谋功亏一篑。
希白掀起眼帘,目光落到躺在地上的女人,微抬了抬下巴。
凌仙嘴里的抹布立刻被那个程璜扯走,被强撑开的下颌酸软无比,一时僵硬得合不拢。
“你是陆炳什么人?”座上之人幽幽开口,声线阴冷得让人联想起吐信子的蛇。
凌仙不由缩了一缩,脑海中拼命搜刮着陆炳可能的仇家,思来想去也只有五年前扬言要血洗他们全家的那帮子贼人。她就是因为那场变故,被迫逃命跟陆炳失去了联络,又不察落入人牙子手中。
可那帮贼人不是已经被陆炳杀光了吗?难道是这分离的五年里,陆炳又招惹上的新仇家?为何又会跟晓花苑的龟公陈淮扯上关联?
……
凌仙理不出头绪,她跟陆炳重逢后仅有两次的碰面里,都是她絮絮叨叨讲自己的事,陆炳一如从前安静倾听,几乎没怎么提他这五年来的境遇。只有当她提议要私奔时,陆炳曾十分为难地劝她三思,说跟着他未必有安生日子过。
陆炳遮遮掩掩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他现在又是生是死呢。
凌仙陷入自顾自的沉思中,没有发觉到座上之人的脸色已十分阴沉可怖。
“不会说话就剁掉她的舌头吧。”
凌仙错愕地抬起头来,见那人目光如淬了毒的利剑般狠厉无情,无半分玩笑之意,而他身旁的魁梧大汉在话音刚落之际就掏出匕首,朝她走来。她立时抖如筛糠,忙道,“我说,我说。”
大汉脚步一顿,凌仙不敢有任何犹豫道,“他是我的哥哥,我们在五年前失散,他最近才找上我。”
“哥哥?”希白用目光一寸寸地碾过凌仙的面容,微微一哂,“你跟他长得可不像。”
凌仙讶异于他的敏锐,只好如实道来,“我尚在襁褓之时,全家都遇害于山匪之手,是他父亲路过收留了我……我们自是以兄妹相称。”说完她便垂下颤抖的眼睑,藏住自己眼神里涌动的情绪。
希白看破不说破地哼笑了一声。
想当初设计让混元教投诚为齐王所用时,饶是费了一番力气,早知道陆炳还有这样的英雄柔肠,只消美人相赠,便能收获一把锋利的刀,又何来今日的后患?果真是百密一疏啊。
怪只怪陆炳平时表现得不近女色,拒人于千里之外,谁能猜到他其实是心有所属忠贞不二呢。
看来他得重新审视一下晓花苑这枚棋的用处。
“找时间把晓花苑里的花名册带给我瞧瞧。”希白吩咐道。
见希白突然调转话头,陈淮不明所以地点头应下,犹豫了会儿,才将在嘴里翻炒了许久的话轻声说出来,“那这凌仙……是带回晓花苑还是?”
“留在这儿,她还有点儿用。”
凌仙虽不知自己的命运将被作何安排,但内心有股强烈的预感,她就算跟陈淮回晓花苑那个龙潭虎穴领一顿责罚,也比待在这里强得多。可一想到对方随口就要割了她的舌头,她顿觉后怕不止,只能乖觉地任由程璜原路将她提溜了回去。
相机而动,见机行事,这也算是她对弗筠近朱者赤的一点儿心得。
对了,弗筠。
陈淮既知晓了她的私奔之心,弗筠岂不是要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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