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夏天

作者:爱脱裤子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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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生活



      北京秋天的风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燥,卷起梧桐叶在校园里打着旋儿。江野从图书馆走出来,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价格不菲的腕表。他刚结束一场模拟股市分析,同组的同学还在身后讨论着刚才的数据,但他已经迈开长腿朝着体育馆方向走去。

      “江野,晚上学生会例会别忘了!”身后传来喊声。

      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三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比如江野已经从那个会在篮球场上嚣张大笑的少年,变成金融系公认的翘楚。学生会主席、奖学金常客、校篮球队主力——这些头衔像勋章一样挂在他身上,完美得无可挑剔。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从未改变。

      体育馆里正在进行校庆晚会的最后一次彩排。宋妍穿着香槟色长裙站在舞台中央,灯光打在她身上,像镀了一层柔光。看见江野进来,她眼睛亮了一下,提着裙摆小跑过来。

      “你来了。”她把一瓶水递过去,“刚才对了一遍流程,应该没问题。”

      江野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视线扫过舞台:“主持稿背熟了?”

      “倒背如流。”宋妍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不过和你搭档我还是紧张,你气场太强了。”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三年来,宋妍一直是江野身边最执着的存在。她是江氏集团合作伙伴的女儿,温柔大方,成绩优异,和江野一起主持过三次校级活动。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般配——包括苏晴。

      彩排进行得很顺利。江野站在台上,聚光灯刺得他眯起眼。当宋妍念到“在这个金色的秋天”时,他忽然走了神。

      秋天。林夏最讨厌的季节。

      他说秋天像告别的预演,叶子一片片落下,像生命一点点流逝。

      “江野?”宋妍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江野回过神来,继续念稿子。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空旷的礼堂,沉稳有力,听不出任何异样。

      结束后,宋妍把一瓶新的水递过来:“你刚才走神了。”

      “累了。”江野接过水,没看她。

      “周末我爸爸有个酒会,他希望你能来。”宋妍说话时微微仰头,这个角度能让江野看清她精心修饰过的睫毛,“江阿姨也会去。”

      江野动作顿了顿:“再看吧。”

      “江野,”宋妍叫住转身要走的他,“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夜色已经浓了,礼堂外的路灯次第亮起。江野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侧脸线条硬朗:“我们这样说话有问题吗?”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妍的声音低下来,“三年了,江野。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风卷起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

      江野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摆摆手,朝着宿舍楼走去。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像一道孤独的剪影。

      回到宿舍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室友正在打游戏,看见他进来随口问了句:“又跟宋大美女约会去了?”

      “彩排。”江野把外套扔在椅子上,打开电脑。

      屏幕亮起的瞬间,桌面背景是一张篮球场的照片——九中的篮球场,空无一人,看台上散落着几片梧桐叶。这是三年前他离开那天拍的,之后再也没有换过。

      加密相册的密码是林夏的生日。点开,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昏暗的台灯下,少年低着头在草稿纸上演算,侧脸被光线勾勒出柔和的弧度。照片拍糊了,但江野一直没删。

      他看了很久,然后合上电脑,走到阳台上点了支烟。

      北京的风很干,吹在脸上像砂纸打磨。江野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它迅速消散在夜色里。他想起南方的夏天,空气是湿的,粘稠的,带着海风咸涩的味道。想起某个人后背被汗水浸透的T恤,想起他讲题时微微皱起的眉头,想起那个暴雨夜他靠在自己肩上时轻得像羽毛的呼吸。

      烟烧到手指,他才回过神来。

      手机震了一下,是苏晴发来的消息:“周末宋家的酒会,你必须到场。”

      江野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了一个字:“好。”

      ---

      同一时间,南方小城汀州。

      “夏天书店”的招牌在夜风中轻轻晃动,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在青石板路上铺出一小片光晕。

      林夏把最后一本书归位,看了眼墙上的钟——晚上十点二十。他关上店门,挂上“打烊”的牌子,然后走到收银台后面开始清点今天的流水。

      账本上密密麻麻记着数字:书店收入287元,网课课时费400元,图书馆整理工资150元。减去房租、水电、透析费用,这个月还剩下632.5元。

      他把零钱整齐地叠好,放进铁皮盒里。盒子已经很旧了,边角有些生锈,里面除了钱,还有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照片——毕业典礼上,江野作为优秀毕业生在台上发言,阳光落在他肩上,整个人都在发光。

      林夏没有把照片拿出来,只是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盒子边缘。

      猫跳上柜台,胖乎乎的身体挤进他怀里。这只橘猫是三年前他在书店门口捡到的,瘦得皮包骨头,现在已经被养成了圆滚滚的一团。林夏给它取名叫“野”,但从来没告诉任何人为什么。

      “饿了?”他摸了摸猫脑袋,起身去给它开罐头。

      书店不大,六十平米左右,分为前后两间。前面是营业区,书架按照主题分类排列得很整齐;后面是生活区,一张单人床,一个小厨房,一个卫生间。所有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像它的主人一样,克制,沉默,不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周三和周六是透析日。林夏洗完澡,对着镜子检查手臂上的瘘管——血管在皮肤下凸起,像一条扭曲的河流。他轻轻按了按,没有异常。

      三年前离开医院时,医生说他还能活五年。现在三年过去了,时间像沙漏里的沙,看得见在减少,却抓不住。

      手机屏幕亮着,停在微信界面。江野的朋友圈还是一如既往的空白——他从来不发任何动态。但林夏每天都会点进去看,看他的头像,看他的背景墙,看那条横线下面可能存在的、自己看不见的内容。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当初没有签那份协议,现在会怎样?

      但这个念头总是很快被打断。现实没有如果,只有透析机规律的滴滴声,只有账本上永远算不够的数字,只有每个深夜手臂传来的隐隐刺痛。

      躺下前,林夏习惯性地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全是江野的照片——从高中到现在,他能找到的所有。最新的那张是半年前的财经杂志专访,江野穿着西装坐在办公室里,眼神锐利,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时的张扬,变成了一种更沉稳、也更疏离的气质。

      林夏看了很久,然后关上手机。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缓慢,沉重,像一个用了太久的钟摆。

      ---

      江野每个月一号会做一件事:给那个早已注销的号码发一条短信。

      内容很随意,有时是“北京下雪了”,有时是“今天路过一家书店,想起你”,有时是“我拿到摩根士丹利的实习offer了”。从不期待回复,就像把信投进海里,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

      这个月他写的是:“又到秋天了。你讨厌的季节。”

      点击发送。屏幕上显示“发送失败”,但他还是等了几秒,才收起手机。

      与此同时,汀州书店二楼,林夏正在整理新到的书。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看——是银行发来的入账通知:匿名捐款,金额十万元。

      这已经是第三年了。每年秋天,都会有一笔钱打进他的账户,不多不少正好十万。他查过,汇款人信息是空的,像从虚无中来。

      林夏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然后关掉通知,继续把书一本本摆上书架。

      他知道是谁。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有些债,还不清就不要去算。有些人,忘不掉就不要去见。

      这是他能给自己、也是能给对方的,最后的温柔。

      ---

      十一月的北京已经开始供暖。江野在宿舍里修改毕业论文的开题报告,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是宋妍发来的照片:她在图书馆,面前摊着厚厚的金融工程教材,配文是“快被公式淹没了,求救命”。

      江野看了几秒,回了一句:“第三章第五节有例题。”

      几乎秒回:“你看得出来我在学哪一章?”

      “猜的。”

      对话到此结束。江野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宋妍很好,温柔、聪明、善解人意,知道他所有喜好,记得他所有习惯。如果人生是一道数学题,她就是最优解。

      可爱情从来不是数学。

      他起身走到阳台上,夜色里的北京灯火辉煌。这座城市很大,大到可以容纳千万人的梦想和野心;也很小,小到装不下一个已经过去的夏天。

      风吹过来,干燥,冷冽。江野闭上眼睛,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潮湿的、带着海腥味的风,听见了震耳欲聋的蝉鸣,看见了那个穿着洗白T恤的少年,在烈日下沉默地走着,背影像一棵瘦削的、努力生长的树。

      他睁开眼,眼前只有北方深秋萧瑟的夜空。

      有些东西丢了就是丢了,再怎么找也找不回来。就像那个夏天,就像那个人。

      ---

      林夏开始频繁地手抖。

      第一次发现是在给客人找零时,硬币从指缝间滑落,叮叮当当地滚了一地。他蹲下去捡,手指却不听使唤,试了几次才捏起那枚小小的五毛钱。

      客人是个中学生,好心地说:“叔叔,我来吧。”

      叔叔。林夏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被叫叔叔了。他今年二十二岁,看起来却像三十二岁。

      透析时,医生皱着眉看他的化验单:“肌酐又高了。林夏,你要多休息,不能这么拼。”

      “嗯。”他应着,眼睛看着透析机上跳动的数字。

      “还有,你体重又掉了。”医生的语气里带着责备,“你现在才多少斤?九十五?一百都没有。你这样下去,透析效果会越来越差的。”

      林夏点点头,还是那个字:“嗯。”

      他知道医生说得对。但他不能停。书店要租金,透析要钱,猫要吃饭。他像一架透支的机器,只能往前,不能后退。

      晚上写稿子时,手指僵硬得几乎握不住笔。他停下来,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指节突出,皮肤苍白,血管在皮下清晰可见。这双手曾经很灵活,能同时打三份工,能在黑板上写出工整的板书,能轻轻碰触另一个人的头发而不被察觉。

      现在它连一支笔都握不稳了。

      林夏放下笔,走到洗手间。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他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像眼泪。

      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他弯下腰,捂住嘴,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摊开手,掌心一片刺目的红。

      林夏看着那抹红色,很平静。他打开水龙头冲掉血迹,用纸巾擦干手,然后回到书桌前继续写稿子。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临睡前,他打开那个铁皮盒,拿出篮球挂件,在手里握了很久。

      挂件已经被摩挲得光滑,上面的“夏”字却依然清晰。就像有些记忆,时间越久,痕迹越深。

      林夏闭上眼睛,轻声说:“江野,我可能等不到你来了。”

      夜色无声,只有窗外的风,一阵紧过一阵。

      冬天要来了。而有些人的夏天,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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