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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绕青山意自绵,情随波影入云边。
水情台,是云情佳节最热闹的去处。戍时未至,这里已是人山人海。待到戍时钟声敲响,所有人都会放飞手中的九思,以寄相思。
所谓九思,是以白线编织成的白色花包。将灵力缓缓注入其中,原本素白的花包便会渐渐染上绯红,而后挣脱掌心,悠悠飞向夜空。九思花开,千里寄相思。
水情楼上,众人望着漫天飘飞的九思,双手交握,默默许下心愿。每个人的左手小指上,都系着一根云情线。线身细长,有的只是普通的朱红,有的却红得鲜亮精致,格外惹眼。
苏鹿衔好奇地扯了扯自己手上的线,问道:“九辞,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云情线,也叫云情戒,”空桑九辞伸出手给他看,指尖红线黯淡,“水上星海的人,出生那日云情树便会凝结出属于自己的云情线,它会随着我们一同成长。若是动了心,遇到命定之人,这红线便会变得鲜红明亮。像我手上这样的,就是还没动心,没遇到那个能让我欢喜的人。”
“云情线一生只会亮一次,”空桑烬离轻声道,眼底满是温柔,“哥哥相信,子寻一定会遇到那个人的。”
空桑九辞重重点头:“嗯!”
看台之下,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快看!大公子又是第一!”
“二公子还是第二!稳得很!”
“付公子今年超过言公子了!”
“不好说不好说,他俩每年都咬得这么紧,指不定等会儿就被超回去了!”
“啊啊啊!大公子的画像更新了!这也太……惊艳了吧!”
“二公子的白衣造型也超绝!”
“那肯定是大公子更胜一筹啊!”
“……好吧,大公子才是人间绝色,我认输!”
“快看!付小姐又是第一!”
“这都蝉联三年了吧?”
“可不是!言小姐第二!这俩人简直是神仙打架,要颜有颜,要实力有实力,琴棋书画还样样精通,羡慕哭了!”
“等等!再等等!马上要合榜了——!”
“啊啊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水情台的屋顶。
“大公子第一!第十三次蝉联榜首了!”
“二公子也是!第二的位置从没动摇过!”
“第三!第三是付小姐和言小姐并列!”
“不愧是水上双花!实至名归!”
“等等!榜单变了!第三怎么是……祁君尧?”
“还在变!还在变!”
“第十名是……苏闽术?”
“第八是白钰安!”
“第六是苏鹿衔和水景渊!”
“还有还有!第五是祁逸泠!”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众人面面相觑,满脸茫然:“这些人是谁啊?听都没听过!”
“你消息也太落后了吧!”有人高声解释道,“大公子说了,他们虽是外来的世家子弟,但既然来了就是客人,怎么能少了参与感!”
“就是就是!”
“不过就算上榜了,也撼动不了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地位啊!”
九思楼里,苏闽术等人看着星幕上跳动的排名,彻底呆住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能登上榜单,而且排名还这么靠前。
“不是吧……”苏闽术喃喃自语,满脸的难以置信。
另一边,言九迟看着自己和好友并列第九的排名,抱着对方的胳膊,当场就红了眼眶。
付南荣在一旁凉凉地吐槽:“不就是个排名吗?至于哭成这样?”
言九迟哽咽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好兄弟?!”
言九夕看着自家哥哥这副丢人现眼的模样,攥紧了拳头,拼命忍着揍人的冲动——忍住,他是亲哥,再丢人也得忍着。
付阮颜则默默移开视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哥哥,你这张嘴还是少说两句吧,我真不想给你收尸。
姐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情绪——命苦啊!
“你们虽来此地不久,但这里的人,很喜欢你们。”空桑烬离温声道。
祁逸泠拱手道谢:“多谢烬离费心安排,我们着实没想到,自己也能榜上有名。”
“本想提前与你们商量,”空桑烬离笑道,“但各位长辈说,要给你们一个惊喜,便没提前告知。”
世家子弟们在心里默默吐槽:这哪里是惊喜,分明是惊吓啊!
“君尧,”空桑烬离看向身旁沉默的人,眼底带着笑意,“没想到你能排到第三。”
祁君尧耳根微红,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空桑烬离看着他窘迫的模样,也不再打趣,转而望向漫天飞舞的九思。
“久迟,你果然没说错,”苏鹿衔望着眼前的盛景,忍不住感叹,“这万家灯火,世间美景,竟真的不及这漫天九思的万分之一。”
言九迟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自然!”
亥时已至,人间万家灯火尽数熄灭,唯有漫天九思依旧明艳,如同坠落凡尘的星河,经久不散。
祁君尧低头看着掌心的九思,缓缓注入灵力。素白的花包渐渐染上绯红,而后悠悠飞起,飘向深邃的夜空。他怔怔地望着那抹红色,想起方才回来时,空桑烬离趁无人注意,悄悄将这朵九思塞到他手中,笑着说:“它能飞多远,多高,飞到哪里去,全凭自己的心意。没有枷锁,只有真心。”
而此刻,在离水情台不远的一处院落里,伶文看着窗前凭栏而立的身影,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你为何会突然关注祁二公子?”
空桑烬离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望向漫天九思,语气平静:“你不觉得,他和我很像吗?”
伶文皱起眉,仔细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像?哪里像,我看并无相似之处。”
“怎么不像?”空桑烬离轻声道,“一样是笼中的鸟,一样不知道反抗。”
伶文沉默了。是啊,一样被困在方寸之地,可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我与他最大的区别,”空桑烬离的声音染上几分寂寥,“便是我是自愿困守,而他,是无知无觉。明明想要逃离,却连方向都不知道。”
“公子是想帮他?”伶文问道。
空桑烬离颔首,目光望向远方,语气带着几分缥缈:“是啊。不只是帮他,也算是……帮众生。”
屋内陷入一阵沉默。良久,伶文轻叹一声:“难怪……难怪公子先前会问他,修的是什么道。”
“好了,”空桑烬离转过身,语气恢复了平静,“今日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伶文躬身告退,屋中只剩下空桑烬离一人。他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孤独。
苍生道……何为苍生?何为道?
风穿林而过,卷起漫山遍野的紫藤花。如瀑的花穗翻涌成一片淡紫云海,簌簌落英裹挟着清冽草木香,漫过蜿蜒的青石小径。
一棵虬劲的紫藤古树上,躺着位白衣少年。细碎花瓣沾湿他的衣角,朦胧间,他缓缓抬眼——天光透过层叠花影筛落,化作满地摇晃的紫纱,连风都染着三分缠绵,七分温柔。
自及冠之礼,已过半年。这半年里,除却自家弟弟偶尔来叨扰几日,便只有小叔叔前日来过,说是世家要办一场交流赛,问他要不要让空桑九辞他们去。既是递了请柬,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在这里伤春悲秋呢?”伶文的声音自树下传来,手里还提着两壶酒,“梦香醉。”
空桑烬离指尖微勾,两壶酒便凌空落入他掌心。他启开一壶,仰头饮下一口,唇角噙着淡笑:“悲秋什么。世家那点小心思,我怎会不知?想算计到我头上,也要看我乐不乐意。”
“那烬离哥哥怎么还让他们去呀?”一道少年音清脆响起,苏落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身后。
空桑烬离屈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虽说是被人利用,倒也正好让他们去见见世面,瞧瞧水上星海的实力,权当历练一番。”他指尖摩挲着壶身,语气漫不经心,“何况,他们身上都带着我给的玉佩。只要没有比我厉害的人出手,便不会有危险。”
“就是就是!烬离哥哥天下第一厉害,没人比得过你!”苏落一边拍着马屁,一边偷偷觑着他的神色。见他目光仍落在漫天紫藤花上,没留意自己,当即一个飞扑,抢过另一壶梦香醉,转身就往花海深处跑,还不忘回头炫耀,“抢到就是我的啦!烬离哥哥再见!”
空桑烬离无奈失笑,将手中酒一饮而尽,转头看向伶文,眼神里带着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酒多伤身。”伶文叹了口气,却还是转身,朝酒窖的方向走去。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空桑烬离头也不回,只淡淡唤了声:“小叔叔。”
话音落,他翻身跃下古树,赤着双脚,缓步走向不远处的浊水亭。青石路微凉,沁得脚心一片清爽。
空桑宁泽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尽学你爹爹那副模样,有本事穿成这样出去,给你弟弟看,给云林星稠的人看!”
空桑烬离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衣着。一身素白长袍,料子轻薄如云雾,透光处,隐约可见衣料上织就的青竹纹路。衣襟处缀着三枚银质苗纹扣,扣面刻着古老的祈福图腾,走动时,银扣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袖口滚着一圈极细的靛蓝丝线,与发间斜插的白蝶银簪相映成趣。衣摆随风扬起时,似有流萤在衣间穿梭,既有苗灵服饰的精巧灵动,又带着几分不染烟火的仙气。
没穿错啊。
他抬眸,唇角弯起一抹笑意:“小叔叔,都过去千年了,您还在怨爹爹呢?父亲若是知道了,怕是又要头疼了。”
空桑宁泽没理会他的打趣,语气陡然沉了下来:“还有多久?”
空桑烬离脸上的笑意淡去,周身的温柔气息也敛了大半。他沉默半晌,才低声道:“长则十年,短则五年。”
“十年……五年……”空桑宁泽望着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眼前的少年,和他哥哥何其相似——同样是家中长子,同样要踏上那条不归路。命运,当真是造化弄人。
“什么时候告诉子寻?”空桑宁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总不能一直瞒着他。他迟早会知道的。”
“我知道。”空桑烬离垂眸,望着亭外漫无边际的白雾,“可小叔叔,您总不能因为当年父亲欺瞒过您,便要我将一切都告诉子寻吧?”
“可到了那一日,他会后悔终生的!”空桑宁泽的声音陡然拔高。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护着他,让他多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空桑烬离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这样,会毁了他的!”
“他不会。”
“你怎知他不会?”空桑宁泽盯着他,字字句句都带着痛心,“子寻有多在意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笃定,他不会。”
“空桑衍!”空桑宁泽怒喝一声,喊的是他的名字。
空桑烬离猛地抬眼,声音也沉了下去:“叔父!”
亭中陷入死寂。
良久,空桑宁泽长叹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小……小叔叔,慢走。”空桑烬离望着他的背影,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唉,这又是何苦呢。”不远处,伶文不知站了多久,见空桑宁泽走远,才提着两壶酒,缓步走上前来,语气里满是叹息。
空桑烬离接过酒壶,启开便喝,目光望着亭外那片遮天蔽日的白雾,眼底翻涌着痛苦,还有几分与小叔叔争执后的懊悔。
“我知道,我怎会不知道。”他的声音带着酒意的沙哑,“可当年,连父亲和爹爹都束手无策。小叔叔找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寻到破解之法。就连我这个法子,能不能成功,都是未知之数。我又怎敢告诉子寻,让他平白添这许多烦恼?”
“他只是……陷进了自己的执念里。”伶文轻声道,“相信他,总有一天会走出来的。”
“我信他。”空桑烬离仰头,又灌下一口酒,“他命中有此一劫,闯过去了,往后余生,便能一生顺遂。”
一壶酒见底,他站起身,脚步微晃地朝居所走去。片刻后,他换了一身素日不常穿的、更显庄重的白衣,缓步走向空桑氏的祠堂。
祠堂内,空旷肃穆。除却一张供桌,桌上摆着一本泛黄的《空桑集》,再无他物。
空桑烬离走到供桌前,双膝跪地,脊背挺得笔直,自始至终,未有半分松懈。
“君上这又是何苦呢?”一道紫衣身影飘然而至,烟雨走到伶文身边,望着祠堂里跪着的身影,语气里满是心疼。
“顶撞长辈。”伶文低声道。
余秋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这都第几次了?”
“三十六次。”伶文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
除却最初几次还能心平气和地谈,后来的每一次相见,都只剩争吵。
“当年时珩,就是为了不让宁泽过早忧心难过,才瞒着他,瞒着所有人。”烟雨轻声道。
余秋摆了摆手,语气沉沉:“回去吧。好好修炼,不然,便当真要满盘皆输了。”
烟雨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祠堂外,只剩伶文一人,静静地望着那个跪得笔直的背影。
明明是他亲手废除了家规,到头来,却是他自己,将家规守得最是严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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