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知意

　　第二天一早，苏意礼还在睡梦中，就被窗外鸟儿的叫声唤醒。她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天花板，一时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自己已经来到了季辉的家。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接着是季辉的声音：“一一，起床了，下楼去吃早餐。”苏意礼应了一声，起身穿上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便打开了房门。

　　楼下餐厅里，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早餐。王姨笑着对苏意礼说：“小姐，尝尝我做的早餐合不合口味。”苏意礼看着那些精致的食物，肚子也适时地叫了起来。

　　季辉拉过一把椅子，示意苏意礼坐下，说：“快吃吧，吃完我带你出去转转，熟悉一下周边.......再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苏意礼坐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吃早餐。虽然还有些拘谨，但食物的美味让她渐渐放松了下来。

　　门铃清脆地响了起来。

　　季辉有些意外，起身走到监控器前看了一眼，脸上随即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回头对苏意礼说：“是爸爸的一个老朋友。”边说边打开了门禁，随后推开厚重的实木大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苏意礼也起身走到门口和季辉一起迎接，门外迎面走来的像是一家三口，为首的中年男子与父亲年纪相仿，气质儒雅，他身旁是一位穿着得体、笑容温婉的女士。而站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穿着简洁白色T恤和灰色宽松运动短裤，个子很高的男生，他随意的将双手插在裤兜，笑容明朗。

　　“老季，听说你接回来了个女儿，我们来看看！”一个洪亮的男声笑道。

　　“辉哥，你个大男人带女儿，以后有什么帮忙的千万别客气。”一个温柔的女声接着说。

　　“一一，来，”季辉招呼着苏意礼，“这是林叔叔，徐阿姨，这是林澍，和你一样下学期升高二。”

　　“林叔叔好，徐阿姨好。”苏意礼依言叫人，声音不大。

　　“这就是意礼吧，真好。”徐阿姨热情地拉住苏意礼的手。

　　这时，林澍已经几步跨到苏意礼面前，笑容灿烂地伸出手：“嘿，你好啊！我叫林澍，欢迎来到我们这片儿！以后就是邻居啦！”他的语气轻快，带着一种天然的熟络，仿佛他们早已认识。

　　苏意礼看着他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的握了上去。

　　“你好。苏意礼。”她轻声回应，对他的热情有些无所适从。

　　大人们在客厅的沙发坐下，林叔叔刚抿了一口茶，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季辉，神色正经了几分：“对了，老季，有件事情正好要和你商量一下，关于城东的那个项目......”

　　季辉闻言，也收敛了笑容，点了点头，对着苏意礼和林澍略带歉意地说：“一一，爸爸和林叔叔谈点事情。阿澍，你......”

　　林澍立刻会意，几乎是跳了起来，笑容灿烂地接过话：“季叔叔放心！交给我！我保证当好导游，带苏意礼好好熟悉一下咱们这！”他说着，已经自然地转向苏意礼，带着征询却笃定的语气：“苏意礼，我们出去转转？总比在这里听他们谈那些无聊的事情有意思。”

　　苏意礼看了一眼正步入工作状态的父亲，又看着眼前这个热情得几乎有些灼人的林澍，轻轻点了点头。

　　“嗯。”她低声应道。

　　林澍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更大的笑容，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略显夸张，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搞怪活力，示意她往门口走，自己则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跟在她身侧，既引领着她，又没有过分靠近。

　　一离开大人的视线，来到别墅外的花园小径上，林澍便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步伐轻快地走在苏意礼前面半步，时不时转过身倒着走，面对着她，笑嘻嘻地问：“好啦，被解放啦！说吧，想去哪儿？商业街？游戏厅？还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苏意礼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被精心修剪过的草坪，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他：“这附近......有书店吗？我想去书店。”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林澍的意料。他愣了一下，倒着走的脚步顿住了，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转化为一种更深的、带着惊讶和探寻的兴趣。

　　“书店？”他重复了一遍，像是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然后嘴角慢慢扬起一个了然的、带着些许佩服的弧度，“哇哦......你还真是特别。”

　　他的语气没有嘲讽，反而是那种发现了新奇事物的兴奋。

　　“有，当然有！”他立刻转过身，与她并排走着，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就有一家，环境还不错，我偶尔......呃，好吧，其实我不太常去。”林澍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但马上兴致勃勃起来，“不过我知道路！你能走吗？需要......让司机送吗？”

　　“很远吗？”苏意礼看着他。

　　“还好吧，往前走三个路口，右拐大概再两个路口。”林澍摆弄着手指头。

　　“慢慢走过去吧。”苏意礼轻声回答，说完继续往前走着。

　　“行!走,我带你去！”林澍边说边追上苏意礼

　　苏意礼看着林澍瞬间调整好状态，像个尽职尽责的向导，心里那点因为被他过于外放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措的感觉，也渐渐消散了。他似乎只是天性如此，并无恶意。

　　苏意礼点了点头，跟在他身侧半步远的位置。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个活泼跃动，一个安静跟随，朝着书店的方向走去。

　　转过路口，一家窗明几净、招牌设计简约大气的书店映入眼帘。巨大的落地玻璃后面，是排列整齐、高及天花板的书架，散发着油墨与纸张特有的沉静气息。

　　“就是这儿了！”林澍语气带着点小自豪，快走两步，上前为她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凉爽的、混合着书卷气和咖啡香的空气扑面而来。

　　书店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深邃，光线是柔和的暖黄色，安静得只能听到隐约的背景轻音乐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人们或站或坐，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

　　林澍跟在她身后走进来，他显然不是这里的常客，眼神里带着几分新鲜和打量，动作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像是怕打破这里的宁静。他压低声音，凑近苏意礼耳边问道：“你想看什么类型的书，我帮你找？”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苏意礼下意识地往旁边偏了偏头，与他拉开一点距离，轻声回答：“不用，我自己随便看看就好。”

　　“哦，好。”林澍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双手依旧擦在口袋里，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像个好奇的护卫。

　　苏意礼径直走向文学区，目光在密密麻麻的书脊上缓缓扫过，手指偶尔会抽出一本，翻开几页，仔细阅读片刻，然后又小心地放回去，她的侧脸在柔和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长睫低垂，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林澍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发现自己很难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她站在书架前的样子，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气质，沉静得像一幅古典油画，与书店的氛围完美地融为一体。这和平时接触的、喜欢喧闹和追逐潮流的同龄人完全不同。

　　过了一会，苏意礼似乎选好了两本书，抱在怀里，转向他，用眼神示意可以走了。林澍立刻扬起一个笑容，快步跟上，他状似无意地也抽出一本书，动作略显笨拙。

　　“等等我，我也买一本看看。”林澍晃晃手里的书，对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不定......会挺有意思的。”

　　走出书店，午后的阳光洒在街道上，柏油路被晒得发烫，苏意礼手里提着新买的书，林澍手里也拿着自己随手拿的那本‘跟风’买的书。

　　“接下来想去哪儿？总不能就带着精神食粮回去吧？”林澍笑着问，很自然的拿过她手里的的牛皮纸袋，把自己的书放了进去，补充道，“我这放你这袋子里，我帮你拿着。”

　　苏意礼手里一轻，空出的手捏了捏衣角。“我请你吃饭吧。”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林澍，眼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认真，“谢谢你今天带我出来，所以......我请你吃饭。”

　　“哇，都这个点了，肚子确实有点饿了。”林澍很自然地揉了揉肚子，看向苏意礼，眼神亮晶晶的。“我知道这附近有家超好吃的拉面馆，既然你要请客，那我就不客气了。”

　　苏意礼点了点头:“好。”

　　林澍说的店果然不远，是一家藏在巷弄里的日式拉面馆，店面不大，却干净温馨，飘出浓郁的骨汤香气，这个时间点人不多，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苏意礼将菜单推到林澍面前：“你点吧，我对这里不熟。”

　　林澍也没客气，熟练地点了两份招牌豚骨拉面，又加了一份煎饺。“他们家的煎饺很好吃，一定要试试！”他热情地推荐。

　　等待上菜的时候，气氛一时有些安静，苏意礼低头看着桌面的木纹，林澍则摆弄着桌上的调料瓶，偷偷地观察她。她安静的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那个......”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你先说。”林澍笑着示意。

　　苏意礼抿了抿唇，问道：“你......平时经常来书店吗？”她只是想找个话题，打破沉默。

　　“哈哈哈，说实话，真不常来。”林澍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觉得看书挺闷的，还不如打球玩游戏有意思。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装书的牛皮纸袋上，语气认真了些，“今天感觉还挺不一样的。”

　　这时，热腾腾的拉面端了上来，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白色的雾气氤氲在两人之间。

　　“快尝尝！”林澍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苏意礼也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汤。汤汁醇厚，温热的感觉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驱散了些许在新环境里的不安。她安静地吃着面，听着林澍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学校的趣事，说着他喜欢的篮球明星，偶尔应和两声。

　　吃完，苏意礼坚持付了钱，像是完成一件重要的事情，神情放松了些。

　　“接下来想去哪儿？”林澍推开门，让苏意礼先走出来门，“要不要我带你继续逛逛？这附近还有个挺大的商场，里面店铺很多，东西很全。”

　　苏意礼想了想，她确实需要为自己那个空旷的房间添置些东西，便点了点头。

　　“我想去买点东西，装饰一下房间。”苏意礼望着商场楼上琳琅满目的店铺。

　　“没问题！楼上家居层走起！”林澍立刻活力满满，熟门熟路的带着她乘坐扶梯上楼。

　　与之前专注书籍的沉静不同，商场的居家层开阔明亮，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家居用品。苏意礼默默地逛着，比较着。林澍跟在她身边，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拂过不同材质的布料，比较着物品款式，没有多打扰，只是偶尔在她拿起不同颜色的东西犹豫时，才指指那他认为适合她的颜色。

　　当他看着苏意礼认真地将选好的东西一件件收入购物车时，心里混合着那种保护欲和欣赏的感觉又加深了。她的独立和冷静，与这商场里大多数追求潮流、叽叽喳喳的同龄女孩如此不同。

　　采购得差不多，他们推着购物车走向收银区，在路过一家开放式的小型摊位时，苏意礼的脚步慢了下来。她的目光被角落里一盆小巧的多肉植物吸引了。它种在浅灰色的水泥方盆里，叶片肥厚，形态憨拙，在周围鲜艳的花卉衬托下，显得格外安静和倔强。

　　她看着那盆多肉，眼神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喜爱，但随即又是一丝犹豫。

　　林澍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停留和那份犹豫，他看着那盆多肉，又看看她。

　　“喜欢这个？”他轻声问。

　　苏意礼像是被惊醒，收回目光，摇摇头：“没有，我去结账了。”

　　“等一下！”林澍却几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盆多肉，转身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个好！看着就让人心情好，而且听说特别好养活。正好，就当是庆祝你搬来的小礼物了！我送你！”

　　“不用的......”苏意礼下意识拒绝。

　　“别客气嘛！”林澍已经拿着它，连同其他商品快步走向收银台，动作利落地抢先付了钱，根本不给她机会。

　　他把装着多肉的精致小纸袋递给她，笑容爽朗：“记得给它晒晒太阳，少浇点水就行，它很坚强的。”

　　苏意礼接过纸袋，她低头看着袋口露出的那一点点绿的，耳边那句‘它很坚强的’，也希望自己像它一样坚强的好好生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带着妈妈的那一份。

　　回去的路上，林澍提着大部分购物袋，依旧谈笑风生。苏意礼走在他身边，手里提着那盆轻巧的盆栽。

　　晚上，苏意礼躺在陌生又柔远的新床上，房间很大，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她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刚刚添加的、头像是一个篮球剪影的联系人。

　　su：【转账 请收款】
　　su：这是今天买东西的钱，包括盆栽。谢谢你。

　　消息发过去没多久，手机就震动起来，是林澍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来，苏意礼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苏意礼你这就没意思了吧！”林澍清朗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急切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很安静，他大概也回了自己的房间，“说好盆栽是我送你的礼物，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收钱的道理？而且其他东西也没多少钱......”

　　“林澍。”苏意礼轻声打断他，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平和，“那盆多肉，我很喜欢。”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

　　苏意礼继续缓缓地说，语气带着一种温柔的固执：“因为喜欢，所以我想自己买给自己，这样它才完全是我的。”她停顿了一秒，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如果你不受，那......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做朋友了。”

　　这句话让电话那头的林澍彻底沉默了。刚刚在送她回家的是时候提出加她微信，加上她的微信之后，自己问以后他们算是朋友了吧，她沉默，现在她变相的答应，但也用这个来威胁自己。他听的出来，她是认真的。不是客套，也不是矫情，而是她划定界线和保持独立的一种方式。他心里有点闷，因为她这种把他推开的举动。但更多的，是一种理解了她的倔强后产生的无奈和......一丝敬佩。

　　过了好几秒，听筒才传来他有些挫败、又带着点妥协的声音：“......苏意礼，你真是......”他叹了一口气，像是放弃抵抗，“行行行，你赢了。我收，我收还不行吗？”

　　苏意礼听见他妥协，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林澍的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而笃定，带着他特有的、不容拒绝的热情：“那钱我收了，盆栽算你自己买的。但是!作为你今天‘威胁’我的精神损失费，也作为我们成为朋友，明天我请你吃晚饭，就算是给你接风，这次你可不能再拒绝我了，不然我就......我就天天去你家烦你。”

　　苏意礼沉默了几秒：“好......”

　　电话那头的林澍似乎没料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愣了一下，随即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开心：“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晚上我去你们家门口等你！不许反悔啊！早点休息吧。”

　　“好。”

　　挂断电话，苏意礼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转账已被接收】，又看看窗户边上的那盆在夜色里轮廓模糊的多肉盆栽，她放下手机，侧过身，关上灯，在黑暗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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