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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异的疯狗
晨光透过会议室的落地窗,在光洁的长桌上切割出锐利的光影分界。
陆星眠坐在长桌一端,目光平静地看着平板屏幕上滚动的合同条款。阿辰站在他身侧,手里捧着另一份纸质文件,随时准备补充说明。
门被轻声叩响。
“请进。”陆星眠没抬头。
门开了。
晋淮走进来。
他今天穿了身浅灰色的羊绒衫,配米白色休闲裤,头发柔软地搭在额前,整个人看起来温润得像一块被晨光浸泡过的玉。他手里拿着一个深棕色的皮质文件袋,看见陆星眠时,脸上露出一个干净温和的笑容。
“星眠哥,早。”他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坐。”陆星眠抬了抬手,目光终于从平板上移开,落在晋淮脸上。
四目相对。
晋淮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干净得像初雪融化后的溪水。他拉开陆星眠对面的椅子坐下,将文件袋轻轻放在桌上,动作从容得体。
但陆星眠注意到了。
从晋淮进门开始,他的目光就有意无意地,扫过陆星眠的脖颈、锁骨,最后停在他右耳后的银钉上。
停留的时间,比正常社交礼仪长了零点三秒。
“方案我看过了。”陆星眠开口,打破沉默:
“整体架构不错,但第三部分的情绪转折处理得有些生硬。主角从隐忍到爆发的那个节点,动机不够充分。”
晋淮微微倾身,表情认真:“具体是哪一处?”
“这里。”陆星眠将平板转向他,指尖在屏幕上一划,“主角发现爱人背叛,愤怒值达到顶点,然后他选择……杀人。”
他的指尖点在“杀人”两个字上。
“这个转折,缺少一个非如此不可的推力。”陆星眠抬眼,看向晋淮,“仅仅因为背叛,就要杀人?这不像一个理智的成年人的选择,更像……”
他顿了顿,轻轻吐出两个字。
“像疯子的选择。”
晋淮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但很快,他恢复了平静,甚至笑容更深了些:
“星眠哥说得对。这里确实处理得有些极端。那依您看,该怎么调整?”
陆星眠没有立刻回答。
他靠近椅背,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目光落在晋淮脸上,像是在审视一件艺术品。
“你笔下的这个主角,”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很矛盾。”
“哦?”晋淮挑眉,眼神里闪过一丝兴趣。
“表面上温润如玉,待人接物滴水不漏,连对陌生人都体贴周到。”
陆星眠继续说,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右耳后的银钉:
“但内核里,却藏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他爱的不是那个人,而是‘属于他’这个概念。一旦这个概念被打破,他的整个世界就会崩塌,然后……”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
“然后,他就会选择最极端的方式,来‘修复’这个世界。”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尘埃在光带中缓慢浮动,像某种无声的预兆。
晋淮静静地看着陆星眠,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干净温和的笑,而是一种……带着奇异粘稠感的、近乎愉悦的笑。
“星眠哥很懂。”他轻声说,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那您觉得,这样的主角,最后该有什么样的结局?”
“结局?”陆星眠挑眉,“你想听真话?”
“当然。”
陆星眠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命运。
“他会死。”
晋淮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不是被人杀死。”陆星眠继续说,目光平静地迎视着晋淮:
“而是被他自己的偏执和疯狂,一点一点,从内部啃噬殆尽。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爱的到底是那个人,还是那个‘属于他’的幻觉。”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
精准地,剖开那个虚构主角的皮囊,露出下面腐烂的内核。
晋淮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
他静静地看着陆星眠,眼神里的温润和清澈,像潮水一样褪去,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暗色。
良久。
他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低,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星眠哥说得对。”他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朗,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粘稠感,“他确实会死。”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他死之前,一定会拉着那个人一起。”
陆星眠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为什么?”他问,声音平静。
“因为……”晋淮微微偏头,阳光落在他侧脸上,将那张干净温润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对他来说,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永恒拥有。”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但陆星眠听出来了。
那平静之下,翻涌着的、滚烫的疯狂。
“很有趣的观点。”陆星眠轻轻勾起唇角,那笑容很淡,没什么温度,“不过晋淮,这是剧本。现实里,没人会为了永恒拥有去杀人。”
晋淮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是吗?”他轻声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星眠哥觉得,现实里,什么样的人会杀人?”
陆星眠与他对视。
良久。
他缓缓开口:“走投无路的人。”
“走投无路?”晋淮重复,笑容加深,“那如果……那个人已经拥有了一切呢?”
“拥有一切的人,不会走投无路。”
“不。”晋淮摇头,声音更轻了,“恰恰相反。拥有一切的人,才最容易被逼到绝境。”
他顿了顿,身体又往前倾了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半米。
“因为他拥有的东西太多了。”晋淮看着陆星眠,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多到任何一点失去,都会变成无法承受的痛,多到他必须用尽一切手段,去守住那些东西,哪怕那些手段……会毁了他自己。”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陆星眠静静听着。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了然。
“所以,”他轻声说,“你笔下的那个主角,其实是在害怕。”
晋淮愣住了。
“害怕失去,害怕失控,害怕那个完美的幻觉破碎。”陆星眠继续说,指尖在平板上轻轻滑动:
“所以他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来固定一切。哪怕那个方式,会毁了他自己。”
他抬眼,看向晋淮。
“我说得对吗?”
晋淮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星眠,眼神深得像一口古井,看不见底。
良久。
他忽然站起身,绕过会议桌,走到陆星眠身侧。
阿辰的神经瞬间绷紧。
但晋淮只是俯身,指向平板屏幕上的另一段文字。
“这里。”他的声音在陆星眠耳侧响起,温热的呼吸喷在敏感的耳廓,“主角在杀人前,有一段独白。他说……”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轻得像情人的呢喃。
“我宁愿你死在我怀里,也不想看见你对着别人笑。”
陆星眠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星眠哥觉得,”晋淮微微偏头,目光落在陆星眠的侧脸上,像是要看清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这句话,写得好吗?”
陆星眠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侧头去看晋淮,目光依然落在平板上。
“好。”他开口,声音平静,“但还不够。”
“哦?”晋淮挑眉,“哪里不够?”
“情绪。”陆星眠说,“这句话里的情绪,太单薄了。只有占有欲,没有……痛。”
“痛?”
“嗯。”陆星眠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
“真正走到那一步的人,说这句话时,不应该只有占有欲,还应该有……”
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
“还应该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自毁般的……爱。”
最后那个字落下时,晋淮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但很快,他笑了。
那笑声很低,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星眠哥说得对。”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是我写得太浅了。”
他直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坐下。
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陆星眠。
那目光干净,澄澈,却像某种粘稠的液体,缓慢地包裹上来。
“那依您看,”晋淮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粘稠感,“该怎么改?”
陆星眠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加上一段回忆。”
“回忆?”
“嗯。”陆星眠点头,“加上一段,主角和那个人最初相遇时的回忆,那时候一切都还简单,那个人对他笑,眼里只有他,然后,让主角在杀人的前一秒,想起那个笑容。”
他顿了顿,补充道:“想起那个笑容,然后……亲手毁掉它。”
会议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尘埃在光带中缓慢浮动,像某种无声的祭奠。
晋淮静静地看着陆星眠,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干净又温暖,像初春融化的雪水。
“好。”他说,声音轻柔,“我听您的。”
他站起身,收起文件袋,对陆星眠微微颔首:“谢谢星眠哥的指导。我回去就改,明天把新版本发给您。”
“嗯。”陆星眠点头,没再看他。
晋淮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
“星眠哥。”他开口,声音很轻。
陆星眠抬眼。
“您说,”晋淮看着他,眼神干净得像初雪,“如果现实里,真有那样一个人……一个宁愿毁掉一切,也要永恒拥有的人,您会觉得他可怜吗?”
陆星眠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命运。
“不会。”
晋淮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我会觉得,”陆星眠继续说,指尖轻轻蹭过右耳后的银钉,“他可悲。”
最后三个字落下时,晋淮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陆星眠,眼神深得像一口古井,看不见底。
良久。
他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门关上。
会议室里只剩下陆星眠和阿辰。
阿辰松了口气,刚想开口,却看见陆星眠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
晋淮的身影从大楼里走出来,走到路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没有立刻开走。
而是在原地停了很久。
久到阿辰都以为出了什么事。
然后,车子终于启动,汇入车流,消失在街道尽头。
陆星眠收回目光,转身走到会议桌前,拿起那份晋淮留下的文件袋。
他打开。
里面除了剧本方案,还有一张照片。
是一张偷拍的照片。
照片里,陆星眠站在品牌活动的后台,微微仰头,让化妆师补妆。侧脸线条在暖黄的灯光下柔和得不可思议,右耳后的银钉在阴影里闪着冷冽的光。
照片的背面,用钢笔写了一行小字:
「你仰头时,喉结会有一个很轻的滚动。」
字迹工整,力道均匀,透着一股冷静的疯狂。
陆星眠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了然。
他将照片扔回文件袋,对阿辰说:“销毁。”
“是。”
“另外,”陆星眠补充道,“查一下晋淮在南城第三医院的心理就诊记录,用最高权限。”
阿辰一愣:“心理就诊?”
“嗯。”陆星眠点头,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我要知道,四年前的那个夏天,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阿辰应声离开。
会议室里只剩下陆星眠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指尖轻轻蹭过右耳后的银钉。
那里,依旧冰凉。
像他此刻的眼神。
晋淮。
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年轻人,这个在剧本里写满了偏执和疯狂的作者。
他到底是谁?
是那个会帮服务生圆场的“好脾气后辈”?
还是那个在剧本里,冷静地写着“宁愿你死在我怀里”的疯子?
或者……
是那个上一世,用刀捅穿他侧腰的,绝望的疯子?
陆星眠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不管你是谁。
这一世,我都会把你——
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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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别墅书房。
陆星眠坐在书桌前,看着平板屏幕上阿辰发来的加密文件。
是晋淮的心理就诊记录。
记录很简略,只有几条关键信息:
「2019年7月,患者因“突发性情绪失控伴攻击倾向”入院。」
「诊断:重度情感障碍,伴偏执型人格特质。」
「治疗方式:药物控制+认知行为疗法。」
「主治医师备注:患者对特定对象存在病态依恋,伴有强烈占有欲及毁灭倾向。曾多次表示“如果不能拥有,就一起毁灭”。治疗难度极大。」
特定对象。
陆星眠的手指,在“特定对象”四个字上轻轻敲了敲。
然后,他继续往下看。
「2019年10月,患者出院。表面症状缓解,但核心问题未解决。主治医师建议长期随访。」
「2020年3月,患者最后一次复诊。自述“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法”。」
解决方法。
什么解决方法?
陆星眠关掉文件,靠近椅背,闭上眼睛。
脑海里闪过今天会议室里,晋淮那张干净温润的脸。
还有他说话时,那种粘稠的、近乎愉悦的语气。
「宁愿你死在我怀里,也不想看见你对着别人笑。」
那句话,真的是剧本里的台词吗?
还是……
他内心深处的,真实独白?
陆星眠睁开眼,拿起手机,给晋淮发了条消息。
「剧本的修改方向,我想当面跟你聊聊。明天晚上八点,来别墅。」
消息发出后,几乎秒回。
「好。」
只有一个字。
但陆星眠能想象出,屏幕那头,晋淮那张脸上,此刻会露出什么样的笑容。
干净,温和,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粘稠的兴奋。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窗外,夜色渐浓。
庭院里的白栀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花香丝丝缕缕地飘进来。
陆星眠看着那些花,看了很久。
然后,他轻轻勾起唇角。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从容。
疯狗已经露出了獠牙。
那么,是时候——
给他套上项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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