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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总,祝你今后,一切顺利
“陆先生” 三个字,从徐芯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冰封般的平稳,落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只有更深的沉寂,和一种无形却尖锐的张力。
陆淮知的目光,在她脸上那抹近乎苍白的平静上停留了一瞬。
那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慌乱、质问,或者哪怕一丝旧日熟悉的痕迹。只有一片被冰层覆盖的、深不见底的湖。
他搭在手臂上的西装外套,面料挺括,在灯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
他没有回应她这声同样疏离的称呼,也没有移开身体让出道路。
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堵沉默而高大的墙,堵在她通往电梯的唯一路径上。空气里,他身上的木质香和极淡的烟草气息,与他目光带来的无形压力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看来,”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被砂纸打磨过的低哑,语速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意味。
“徐总这几年,发展得很好。北海大学的博士,研究院的青年骨干,今天上午的报告,我也听了,很精彩。”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评估一件精密仪器的性能参数。
“比当年在黑板上,替我 “解释”,那些字母的时候,逻辑清晰多了。”
最后半句,语气平平,听不出褒贬,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徐芯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当年教室里那场荒诞的 “解围”,那些她以为早已被时光掩埋的、带着笨拙维护意味的举动,被他以这种方式,用如此平静无波的口吻提及,只剩下赤裸裸的难堪和讽刺。
徐芯的指尖,更深地掐进了笔记本坚硬的封面。指甲几乎要嵌进皮革里。胸口那团冰冷的滞涩感,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但她依旧挺直着背脊,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
“陆先生过奖了。”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冷,更平,像在宣读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实验报告。
“年少无知,不懂事罢了。比起陆先生如今在行业里的成就和地位,不值一提。”
她刻意强调了“行业里的成就和地位,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用最现实、最冰冷的标准,再次清晰地划开。
他是需要她仰视的、高不可攀的存在,而她,不过是当年一个 “不懂事” 的、试图 “帮扶” 他却可能只是徒增笑料的旧日同窗。
陆淮知听了,嘴角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
那弧度很淡,转瞬即逝,却像极了某种自嘲,又或者,是更深沉的、她看不懂的情绪。他没有接她的话茬,视线却缓缓下移,落在了她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指,和那本被紧紧抱在胸前的、印着研究院 logo 的皮质笔记本上。
“笔记本,”
他忽然说,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陈述事实的平淡。
“还是喜欢用这种硬壳的。笔呢?”
徐芯的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
她猝然抬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里面,依旧没什么情绪,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可那句突如其来的、关于笔的问话,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记忆深处某道紧锁的门。
高中时,她惯用一支湖蓝色的水性笔,笔杆上有一道小小的凹痕,是她思考时无意识摩挲留下的印记。
他怎么会记得?又为什么,在七年后的此刻,用这样平淡的语气提起?
一股混杂着惊愕、慌乱和更多不明所以的刺痛,瞬间席卷了她。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准备好的、冰冷的、划清界限的言辞,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效用。
陆淮知没有等她回答。
他的目光,从她手指和笔记本上移开,重新落回她的脸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深处,那潭死水般的平静,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一圈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沉淀,又有什么东西,在艰难地试图浮出水面。
走廊里,时间仿佛被粘稠的胶质包裹,流动得异常缓慢。远处隐约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声,和人们低低的交谈声,却又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徐芯。”
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不是 “徐总”,是她真正的名字。
声音很轻,却像带着千钧重量,沉沉地砸在两人之间那片令人窒息的空气里。
徐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不再平静的深黑,看着他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看着他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她听到他说,声音比刚才更低,更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被某种沉重的东西碾磨着,挤压出来。
“那年,毕业那天……”
他停住了。似乎接下来的话,重若千斤,难以启齿。走廊顶灯的光线,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
徐芯屏住了呼吸。心跳,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毕业那天……空荡荡的教室,夕阳,无声的对视……他当时,想说什么?这七年,他到底……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尖啸。
然而,陆淮知没有说下去。
他沉默了几秒…… 那几秒长得像一个世纪。
再抬眼时,他眼中的波澜已经消失,重新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比刚才更冷,更硬。
“算了。”
他吐出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斩钉截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侧过身,终于,为她让开了通往电梯的道路。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犹豫。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徐总,祝你今后,一切顺利。”
说完,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迈开脚步,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安全通道的楼梯间走去。脚步声在铺着厚地毯的走廊里,沉闷而清晰,一步一步,敲打在徐芯骤然空茫的心上。
他走了。
带着那句未说完的话,带着那声冰冷的 “徐总” 和 “一切顺利” 的祝福,再次,干脆利落地,从她的世界里离开。
就像七年前一样,不留痕迹,没有任何解释。
徐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怀里的笔记本,仿佛有千钧重,压得她手臂酸麻,几乎要抱不住。
陆淮知最后那句话,和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留下一个焦黑空洞的印记。
过去了。
他说,过去了。
原来,那七年她独自咀嚼的、带着隐秘重量的回忆,于他而言,真的只是 “过去” 了。一段可以轻描淡写、用一个“算了”就彻底翻篇的旧事。
罢了。
这样,最好。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死死抠着笔记本的手指。指腹上,是深深的、月牙形的、带着血丝的掐痕。
很疼。但比起心口那片空茫冰冷的钝痛,这点疼,简直微不足道。
她转过身,面向电梯。
金属门光洁如镜,映出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那双空洞得仿佛失去所有焦距的眼睛。镜中的影像,陌生得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悸。
电梯门无声滑开。
里面空无一人。
她迈步走了进去,按下楼层。电梯门缓缓合拢,将走廊里最后一点光线,和他早已消失的背影,彻底隔绝在外。
狭小的、封闭的空间里,只有她自己,和镜面中那个失魂落魄的影子。
她靠着冰凉的金属墙壁,缓缓地、滑坐下去。
坚硬的地板硌着膝盖,带来清晰的痛感。她将脸深深埋进臂弯,怀里的笔记本掉落在脚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没有声音。没有眼泪。只是无声的、剧烈的颤抖,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场短暂而冰冷的对峙中,被彻底击碎,碾成了齑粉,再也拼凑不起来。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一格一格跳动。
而她,蜷缩在这个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后的雏鸟,羽毛湿透,瑟瑟发抖,却再也找不到可以栖息取暖的巢穴。
七年时光,两千多个日夜,那些深夜独自咀嚼的怅惘,那些被理性强行压下的悸动,那些在以为看到相似背影时骤然失控的心跳……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他早已走出很远,远到她踮起脚尖也望不到背影。
只有她,还固执地站在原地,守着一段早已被对方宣判“过去”的、荒芜的旧时光。
电梯 “叮” 一声,到达了她所在的楼层。
门开了。外面是铺着华丽地毯、灯火通明的客房走廊,安静,奢华,空无一人。
徐芯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弯腰,捡起脚边的笔记本,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她挺直背脊,抬起下巴,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襟。
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近乎苍白的平静。只有微微泛红的眼角,泄露了一丝方才的狼狈。
她迈步,走出电梯。高跟鞋敲击在地毯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背影挺直,步履稳定,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在她刷卡进门,厚重的房门在身后无声关合的瞬间,那挺直的背脊,似乎几不可察地,塌陷了一点点。
窗外,南国冬日的夕阳,正沉沉地坠向墨蓝色的海平线,将最后一点残存的、暖金色的余光,涂抹在酒店玻璃幕墙上,也映亮了房间地板上,那一滴迅速洇开、又迅速干涸的、微不可察的湿痕。
夜,很快就要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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