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动谬误

　　看两人没有反应，丫丫疑惑地眨眨眼，抓着代泺的腿竟打算往上爬。

　　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抓的还刚好是之前打架被磕青的地方，酸痛感直接猛然直传到大脑皮层，刺激的代泺立刻条件反射似得蹲了来，遏制住还想往上爬的小丫头。

　　丫丫显然没看到代泺脸上一闪而过的扭曲表情，还在开心大哥哥是不是要蹲下来陪她玩。但一旁的明岘显然看得一清二楚，见刚刚还和自己吵的火热的人吃瘪，脸上略显得意的笑一闪而过。

　　代泺两手架住她，“看着你的那个小孩呢？老师还没发现你没了？”

　　代泺当然不指望牙都没长的小孩儿开口说话，视线越过她被绑起的小辫子向前看去，果然看到一个正匆匆往这边走来的老师，一张蜡黄的脸上满是紧张与歉意。

　　“抱歉明先生，”老师把丫丫抱过来，却先对着站在一旁的明岘致歉，然后才看向代泺，“还有这位先生。丫丫这孩子越来越淘了，今天您又来了，院儿里的孩子都咋呼的不行，要管的太多，一时没看住她。抱歉呀。”一边还鞠着躬。

　　“没关系。看来孤儿院人手的确还是有些不够，回头我会再多调些来。”

　　并没有被麻烦到一点的明岘开口回话，这位老师才堪堪止住接连不断的道歉，又对着代泺鞠了一躬，代泺本来并不想有什么反应，但明岘看他的眼神实在有些尖锐，短时间不想惹是生非的代泺只能点点头，学着回了句“没关系”。

　　孤儿院里居然还有这样不上心的老师吗？果然明岘这小子还做不到“清扫”的那么干净。

　　那位老师哄着丫丫，刚要往回走，又一个孩子跑过来，看着稍大些，吸溜着鼻涕，手里还拿着有些皱巴的本子和快用秃了的铅笔。

　　孩子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陌生人，他刚刚放学回来，只是昨天知道今天会有一个资助了他们的贵人来。他并不认识这个贵人，但从大家穿上的新衣服，还有刚刚看到小飞他们玩的新玩具，他就知道了，这不是一个只会来拍照的“贵人”。

　　所以他并不怎么怕生，而且他可是上了一年级的大孩子了，有人跟他说过要勇敢，要做榜样。

　　“老师，学校的老师给我们留作业让我们造句，我不会。”

　　孩子举起来作业本，但老师的表情却变得有些窘迫起来：“啊……啊，这个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冲着代泺他们笑笑，又低下头看着那孩子：“老师不认识这些字嘞，小花老师不在……”老师突然止住了话头，想起来那位认字的小花老师前几天已经被辞退了。

　　“呀……”丫丫吃起自己的手指来，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脸色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泛红的老师。

　　“让这位哥哥来教你好不好？老师她还抱着小妹妹，太久手臂会酸的。”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插入，让代泺恍惚一瞬，似乎回到了那个宴席。

　　明岘及时插话帮老师解围，他微弯下身看着那孩子，语气是代泺许久未听到过的温柔：“好吗？”

　　孩子怔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老师见状连连道谢，带着场上唯二不开心这个结局的丫丫离开。小姑娘一直回头张望着代泺，好似那个鹊桥上与牛郎分别的仙女，更坏的是她还没被代泺抱过。

　　上次那个一秒不到的不算。

　　另一位并不开心的就是代泺了，他看向明岘，眼里的怨念几乎实体化：凭什么你揽下的活要让我干？

　　代泺真的很烦小孩，尤其是这种还很邋遢的小孩。

　　他看向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有些懵懂和局促的看着他，又吸了一下鼻涕。

　　“……”

　　明岘肯定看懂了代泺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不仅装作不懂，还很愉快的添油加醋：“这位哥哥懂得可多了，有问题随便问他。”

　　小孩子很敏感，懂得察言观色，他看着代泺冷的快滴出水的脸色不确定的又看了看明岘。

　　明岘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他只是害羞和你接触，其实很喜欢你的，对吧，月哥哥？”

　　恶趣味的“哥哥”，却又略带某种威胁意味的加重了语气。

　　代泺忍住一拳挥过去的冲动，咬了咬牙，过了会儿后勉强挤出了一个“嗯”。

　　他们找了一处地方坐下，代泺嫌弃的只用指尖触碰那小孩的作业本，在最上面看到了这孩子的名字：罗潇。

　　这家孤儿院的孩子，无名无姓的都统一跟原院长姓罗，但这个“潇”字怎么都不像会是他们这帮没什么文化的人能取出来的。

　　正当代泺想着，罗潇自己先说了起来：“我的名字是小玲姐姐给我取得，当初还是姐姐把我捡回来的，她说这是希望我潇洒一生的意思。”

　　罗小玲……

　　猛然听到这个名字，代泺脑海里浮现出那天那个短发女生来找自己时的场景，在听到自己要求后愤然离开，却没想到最后愣是要跳楼以证清白。

　　代泺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的，在这一瞬又突地想起来她那张看起来根本不会生气的脸愤怒起来的样子，她甚至不怎么会骂人，最重的一句话不过是“你肯定会下地狱”。

　　明岘似乎知道这些，他的表情没有什么浮动，却显然有些冷了下来，对代泺。

　　“可是老师说姐姐出事了，不会再回来了……”

　　那边罗潇还在怀念着自己的姐姐，语气越来越低沉，眼睛里盛着泪，却怎么也不肯掉下来，因为姐姐跟他说过大孩子就不能总是哭鼻子了，要勇敢，要做榜样。

　　“好……好了。”代泺打断他，佯装无事发生的翻开本子，“你还问不问了？”

　　老师布置的作业是用自然中的景物造拟人句。

　　代泺看着罗潇写的“似人句”嘴角不禁抽搐一下，“这不是很简单吗？先找个你想写的东西吧。”

　　罗潇扣着手，四处看了看，然后他看到了地上一颗圆滚滚的东西。

　　他有些犹豫的开口：“爆米花可以吗？”

　　代泺：“……”

　　他拿过笔敲敲本子：“不行，必须是自然景物。”

　　说着扭头撇了一眼明岘，还更好的未来呢，这脑子能考上中专都算不错的了。

　　罗潇又四处看了看，孤儿院里植物还真不少，虽然现在已是秋天，但很多植物还撑着没有“冬眠”。

　　他环顾一周，却没找到什么目标，最后抬头盯了代泺一会儿，也不知道脑子里想到了什么，嘴里直直蹦出两个字：“月亮。”

　　“？”他声音有点小，代泺没听清，“你说什么？”

　　罗潇大了点声：“可以写月亮吗？”

　　虽然不知道大白天的怎么想到的月亮，但也不是不行。

　　代泺问：“你知道什么是拟人句吧？”

　　罗潇点点头：“就是把东西写的像人。”

　　“写吧。”代泺把本子和笔还给他。

　　小孩拿着笔，时不时吸溜着鼻涕，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他就写了两个字——月亮。

　　“亮”字还是问的代泺。

　　也许初中毕业都难。

　　“先这样，”代泺等不下去了，“你想把月亮写成什么样的人？”

　　罗潇思考了一下：“好看的哥哥。”

　　“哥哥？”代泺眉毛皱了起来，“为什么不是姐姐？”

　　小孩挠了挠头：“因为哥哥很好看，还姓月。”

　　什么鬼，前言不搭后语的。

　　月……代泺突然反应过来，刚刚明岘为了掩盖他身份，也为了捉弄他，的确是叫他“月哥哥”来着。

　　旁边的明岘也反应过来，一道略显刻意的笑传进了代泺耳中。

　　代泺忍着不扭头去看明岘，咬牙切齿道：“不行，写姐姐。”

　　罗潇不明所以，但代泺的表情告诉他还是同意的好。

　　“你想把月亮写成姐姐，那么就把两个东西的特性……特点结合在一起。你觉得她们有什么共同点？”

　　小孩歪着头想了想：“都很漂亮。”

　　代泺说：“那想想，可以怎么写？”

　　代泺的石凳紧靠着一颗柳树，柳树叶子黄的慢，现在还翠绿满枝，风微微一吹枝条纷纷晃动在他身后，甚至还有几缕直接擦着代泺脸庞过去，他本人到没怎么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了但懒得去理，只想赶紧结束这场一对一辅导。

　　罗潇心想，月亮怎么就不能是哥哥了，哥哥也很好看。

　　最后他在本子上写下了那句拟人句，完成了作业。当然，很多字都是靠代泺教他的。稚嫩的字写在微微泛黄的纸页上，有些歪七扭八，但后来被本人精心裁剪下来收藏了很久很久，伴着他考上了一所极好的大学。

　　罗潇走后就剩下代泺明岘二人坐在那里，虽然安静的有些尴尬，但代泺巴不得多坐一会儿少干些活，两人也没继续刚刚的争吵。

　　最终，明岘开口打破了平静：“我在学校偶然看到过你发的东西。”

　　代泺一直没抬头闭着眼假寐，闻言微微睁开一只眼瞥向他。

　　真的是偶然？被关起来后他琢磨过，明岘能知道他做过的这么多事肯定是调查过他，就连那天宴席上知道他的专业年级，估计也不是什么宾客名单上看到的。

　　“有一句印象比较深刻，学生们好像都挺喜欢的。”

　　明岘停顿，似是在回忆。

　　“吞噬太阳的凡人被月亮所惩治，而无畏的勇气使他最后碎化成万千星辰，与光同在。”

　　“怎么写出……”

　　“明公子？”有声音自后面传来，疑惑询问。

　　所有倦意猛然一扫而空，心脏骤停，时间几乎静止在这一刻，代泺霎时瞪大双眼。

　　明岘听到声音转过身去，那人看到明岘确定了自己没有认错人，声音却也没有太高昂：“真的是你啊，明公子。”

　　两人似乎寒暄了几句什么，但代泺几乎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刚一听到那个声音，他就认出来那人是谁。认识了快十年，怎么会听不出来？

　　但是，代泺犹豫着，疑惑着。

　　当时出事是因为明岘在机车上做了手脚，可是就目前情况来看没有人怀疑到他身上，那篇报道也直接定性为意外事故。当时一起去赛车的人中肯定有人有问题，替他隐瞒了什么，而易澄偏偏又出现在这家被明家接管了的孤儿院。

　　就算……就算他相信易澄，但现在他能带他逃走吗？他是一个人来的吗？明岘带来的人多吗？还有这个手环。

　　代泺感觉他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极度的紧张与激动使他的大脑极为混乱，思路却又异常清晰。

　　如果直接告诉易澄，他们两个能逃出这家孤儿院吗？如果失败了，会不会就连易澄都会被一并抓起来？

　　但这样好歹也有了个伴了吧。

　　后面不知情的易澄似乎才想起来柳树旁边还有一个人，他看那人有些发颤便好心问道：“那是你朋友吗？他没事吧？”

　　“他有点不禁冻，可能冷到了吧。”

　　明岘看似很关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代泺明白这只是在警告他别做些不该做的。

　　“抱歉，他嗓子最近不太好，说不了话。”明岘又转过来对他说：“把口罩带上吧，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应该回去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代泺缓慢地戴好口罩，站起身：如果应悟他们也跟来了呢？

　　想要离开这里他们就必须经过易澄，代泺抬头看去，果不其然那就是易澄。

　　帽檐与口罩将代泺的脸遮去大半，容貌又被刻意更改过，此时在易澄眼中代泺只是一个莫名有些眼熟的陌生人，他还在想圈子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

　　他当然不会觉得这是代泺，毕竟当时他是亲眼看着他的尸身被推入焚烧炉。

　　三米，两米……代泺一瘸一拐的移动着。

　　容貌被改变，还被遮挡，易澄认不出来；如果冒然开口说话，先不说明岘会怎样动作，万一易澄没有听出来怎么办？

　　双手不自觉的握拳，代泺感觉自己心跳更快了。

　　那只剩信息素了。

　　只要走到他面前时，不经意贴近他悄悄的只释放一点点，他会发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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