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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门了
赤月城的夜晚比白天更喧闹。
顾闲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街道上流光溢彩的灯火。他觉得这座城像个巨大的熔炉,将三教九流都熔于一炉,煅烧出一种畸形而旺盛的活力。
谢妄在里间调息。服下谷百草特制的丹药后,他的伤势明显好转,气息日渐沉稳。但顾闲能感觉到,谢妄的眉头始终微蹙——那不是身体的疼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不安。
果然,第二天清晨,这份不安就应验了。
谷百草端着药碗进来时,脸色不太好看。他将药碗放在桌上,看向谢妄:“城外贴悬赏令了。”
谢妄睁开眼:“青云剑宗的?”
“不止。”谷百草压低声音,“青云剑宗、赤炎宗、玄冰谷……三大正道宗门联名悬赏,三十万上品灵石,死活不论。现在满城的人都在找你。”
顾闲心头一紧。三十万上品灵石,足以让元婴修士都心动。
谢妄神色不变:“消息传得这么快?”
“有人推波助澜。”谷百草说,“悬赏令上写得清清楚楚——‘魔尊余孽谢妄,身负重伤,藏匿于赤月城一带’。这摆明了是要借刀杀人。”
谢妄冷笑:“林天河那老东西的手笔。”
“你打算怎么办?”谷百草问,“续脉丹还要两天才能成丹。这期间……”
“按原计划。”谢妄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等丹成。”
谷百草叹了口气,没再劝,端着空碗出去了。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顾闲看着谢妄,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谢妄重新闭目调息。
“我们……”顾闲斟酌着措辞,“真的能等到丹成吗?三十万灵石,足够让全城的人发疯。”
“那就让他们来。”谢妄语气平淡,“来多少,杀多少。”
顾闲不说话了。他知道谢妄有说这话的底气——即便只恢复三成实力,这位曾经站在修仙界顶端的魔尊,也不是寻常修士能抗衡的。
但蚂蚁多了,也能咬死象。
接下来的两天,百草堂外明显多了许多窥探的目光。有穿着各色服饰的散修在街角徘徊,有蒙面人在屋顶一闪而过,甚至连送饭的小厮,眼神都带着打量。
谷百草加强了院子的防护阵法,但挡不住那些贪婪的心。
第三天傍晚,续脉丹终于炼制完成。
谷百草将丹药交给谢妄时,神情凝重:“丹药服下后,需十二个时辰静坐调息,不能受任何干扰。否则药力反噬,经脉尽毁。”
谢妄接过那枚通体莹白、散发着淡淡药香的丹药,点了点头:“有劳。”
“我只能帮到这了。”谷百草说,“今夜之后,你们必须离开。百草堂的阵法挡不住真正的高手。”
谢妄没说话,将丹药服下,盘膝而坐,很快进入入定状态。
顾闲守在门口,握着那把没什么用的石刀,手心全是汗。
夜色渐深。
赤月城的喧嚣似乎远去了,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铺开一片银霜。
顾闲看着谢妄。服下丹药后,谢妄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白色光晕,那是药力在经脉中流转的迹象。他的呼吸悠长而平稳,眉头却依然微蹙——调息的过程并不轻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子夜时分,院子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顾闲猛地站起,贴近门缝往外看。院墙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黑影,正悄无声息地翻进来。
三个,不,五个……七个。
七道黑影落地后迅速散开,呈扇形向厢房逼近。他们动作轻捷,配合默契,显然不是临时凑数的乌合之众。
顾闲心脏狂跳。他回头看了一眼谢妄——后者仍在入定,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
不能让他们进来。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顾闲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月光下,七个黑衣人同时停下脚步。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看见顾闲,咧嘴笑了:“哟,还有个看门的。”
“这里是私人宅院。”顾闲尽量让声音平稳,“请各位离开。”
独眼汉子嗤笑:“私人宅院?我们要找的人就在里面。小子,识相的就让开,我们可以饶你一命。”
顾闲没动:“我说了,请离开。”
“敬酒不吃吃罚酒。”独眼汉子眼神一冷,挥手,“拿下!”
两个黑衣人如猎豹般扑来。顾闲下意识后退,同时将手中的石刀掷出——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反击。
石刀被轻易拍飞。一个黑衣人已经冲到面前,五指成爪,抓向顾闲咽喉。
顾闲侧身躲开,但另一人的拳头已经砸向他的后心。这一下若是击中,足以让他脊椎断裂。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气从厢房内激射而出,缠住那只拳头。
“咔嚓。”
骨碎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黑衣人惨叫着后退,整只手臂软软垂下,骨头已经碎成了渣。
谢妄站在门口,黑袍无风自动。月光照在他脸上,面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冰冷,暴戾,杀意沸腾。
他醒了。
或者说,他根本没完全入定。
“谁允许你们……”谢妄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七个黑衣人同时后退一步,“碰他?”
独眼汉子脸色大变:“你……你没在调息?!”
“调息?”谢妄笑了,那笑容残忍得让人心底发寒,“对付你们这种杂鱼,需要调息吗?”
话音未落,他已经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出现在最左侧的黑衣人身后。手起,掌落。黑衣人连惨叫都没发出,头颅就以诡异的角度扭曲,倒地身亡。
快,太快了。
剩下的黑衣人终于意识到踢到了铁板,纷纷祭出法宝,催动法术。一时间,院子里刀剑纵横。
但没用。
谢妄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如同鬼魅。每一次出手,必有一人倒下。黑气所过之处,法宝碎裂,法术溃散,血肉横飞。
这不是战斗,是屠杀。
独眼汉子见势糟,转身欲逃。可他刚跃上墙头,一道黑气如毒蛇追上,缠住脚踝狠拽下。
“砰!”
人摔在地上,还没爬起,谢妄的脚已踩上胸口。
“谁派你来的?”谢妄问,语气淡得像问天晴雨。
独眼汉子嘴角溢血,咬牙:“有……有种杀了我!”
“如你所愿。”谢妄脚下用力。
胸骨塌陷的闷响。独眼汉子眼珠暴突,血从七窍涌出,抽搐两下,不动了。
谢妄收脚,看向剩下两个早已吓瘫的黑衣人:“滚。告诉你们主子,想要我的命,让他自己来。”
两人连滚带爬逃了。
院子重新安静下来,只余浓腥的血气。
谷百草现身处理尸体——不是埋,是用特制药粉,化尸为血水,渗入地底。这是赤月城的规矩,杀人不留痕。
顾闲扶谢妄回厢房。一进屋,谢妄就喷出一口黑血,人也晃了晃。
“你怎么样?”顾闲急扶他坐。
“死不了。”谢妄抹掉血迹,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但接下来十二时辰,我比凡人强不了多少。”
“那……”
“所以你得保护我啊。”谢妄看顾闲,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怕么?”
顾闲愣了下,随即咬牙:“怕。但怕也得做。”
谢妄笑了,是真笑:“那我就托付你了,顾闲。”
这是他第一次叫顾闲的全名。
顾闲耳根发烫,别开视线:“你先休息,我守夜。”
这一夜,顾闲没合眼。
他坐门边,听外头风声,攥着捡回的石刀,指节发白。谢妄在里间调息,他想稳住反噬的药力,但气息仍乱。
天亮时,谷百草给他们送早饭,还带了一句话:“影楼的人不会罢休。他们擅长暗杀,下次,不会这般简单了。”
顾闲接住盘子,问:“谷先生,有法子躲影楼追杀么?”
谷百草摇头:“影楼在赤月城经营百年,眼线遍全城。除非你们离城,否则躲不掉。”
“若离城呢?”
“城外更危险。”谷百草说,“三家悬赏已传开,现在赤月城外,不知多少人等着捡便宜。”
进退皆死路。
顾闲回屋,把话转谢妄。
谢妄听完,静了片刻,说:“既躲不掉,那就主动去。”
“怎么去?”
“去影楼。”谢妄说,“见那位楼主。”
顾闲瞪大眼:“你疯了?你现在这模样……”
“正因这模样,才更得去。”谢妄起身,活动僵硬手脚,“影楼是生意人。生意人,最懂权衡利弊。”
“你是想……”
“和他做笔生意。”谢妄看窗外,“一笔他拒不了的生意。”
一个时辰后,两人离百草堂。
顾闲换了身干净粗布衣,谢妄披了带兜帽的斗篷,遮大半张脸。气息敛得好,瞧上去就像个普通低阶修士。
赤月城街仍喧嚣。两人穿行人中,顾闲警惕四望,谢妄目不斜视,直往城西。
影楼总部不在明处,在一条窄旧小巷尽头。巷口有个卖糖人的老妪,见两人,浑浊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买糖人么?”老妪问,声哑。
“不买。”谢妄说,“找人。”
“找谁?”
“楼主。”
老妪盯谢妄看几息,缓缓侧身:“巷尽头,红门。”
两人进巷。巷很深,两侧高墙,光几乎照不进。到尽头,果有扇朱红门,门上无标识。
谢妄叩门。
三轻两重。
门无声滑开,里是空院子,一个灰衣中年人立院中,面无表情看他们。
“楼主候着。”中年人说完,转身引路。
穿院入正堂。堂内昏暗,只点几盏油灯。主位坐个锦衣男子,约四十岁,面容平常,唯那双眼睛锐如鹰。
影楼楼主,陆九。
“谢魔尊驾临,有失远迎。”陆九开口,声音平稳,“请坐。”
谢妄在客位坐下,顾闲立在他身后。
“楼主认得我?”谢妄问。
“赤月城没我不晓的事。”陆九笑了笑,“何况是值三十万灵石的大生意。”
“那楼主应也知,昨夜你的人,死了七个。”
陆九色不变:“生意有赔有赚,这是常事罢了。何况他们技不如人,死了……该。”
“楼主豁达。”
“干我们这行,不豁达活不长。”陆九端茶“那么,谢魔尊今日来,是想谈什么?买自己的命,还是买别人的命?”
“我想和楼主做交易。”谢妄说,“我替你办件事,你撤我悬赏,并且不能再接。”
陆九挑眉:“谢魔尊能替我办何事?”
“楼主近来,是不是在寻一物?”谢妄缓缓道,“藏在‘鬼哭渊’里的宝物。”
陆九端茶的手,微不可察一顿。
“说下去。”
“鬼哭渊险,楼主派人去三回,折十七好手,宝物未得。”谢妄说,“我可替你取。条件是,影楼不再接关于我的单。”
陆九沉默。
堂内静得只能听见灯花的炸响。
许久,陆九放茶盏:“鬼哭渊那物,我确实需要,但谢魔尊眼下状态,恐怕……”
“再予我三日。”谢妄说,“三日后,我恢复至足以入渊。到时,东西归你,条件照旧。”
陆九盯谢妄看良久,末了笑开:“好。我影楼做生意,最重诚信。这三日,无人动你们。但三日后,若谢魔尊取不到物……”
“任凭处置。”谢妄接话。
“痛快。”陆九起身,“那就这般定。二位可续住百草堂,我会派人暗中保护。”
“不必。”谢妄也起身,“我们自有去处。”
离开影楼,回百草堂路上,顾闲终于忍不住问:“鬼哭渊是何地?你真能去?”
“鬼哭渊是赤月城附近一处绝地,常年阴气漫,有鬼物出没。”谢妄说,“至于能不能去……不能也得能。”
“那你要寻的东西是什么?”
“不知。”谢妄说,“但陆九这般想要,必非俗物。且……”
他顿了下,声低下去:“我疑,那东西与我的伤有关。”
顾闲一愣:“何意?”
“两个月前那场围剿,我受伤逃进过雾瘴林,那时我曾感应到一股气息。”谢妄说,“那气息,与陆九描述的鬼哭渊里的宝物很像。若真同源,或能助我彻底恢复。”
顾闲明白了,这是一场赌,赌赢,谢妄恢复,他们便有自保力;赌输,尸骨无存。
“我同你去。”顾闲说。
谢妄脚步一顿,看他:“鬼哭渊非儿戏。你一凡人……”
“我知道。”顾闲打断他,“但血契在,你死我也会死。反正横竖都可能死,不如……死一起。”
谢妄盯着顾闲,顾闲与他对视。
半晌,谢妄移开视线,声里带了一丝极淡的无奈:“……随你。”
两人回百草堂时,天色昏黄。
谷百草听说他们要去鬼哭渊,脸色凝重:“鬼哭渊那地,元婴修士进都未必能出。你们……”
“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谢妄说。
谷百草叹口气,没再劝,只给顾闲一瓶丹:“‘辟邪丹’,能稍御阴气。记着,进鬼哭渊,莫信所见任何物,莫离谢妄身边三步。”
顾闲接丹,郑重道谢。
夜里,顾闲躺床上,怎也睡不着。他想今日在影楼,谢妄与陆九谈判时的样——冷静,沉稳,哪怕力只余三成,气势仍不输人。
这人,好像从不知怕字怎写。
“睡不着?”谢妄声从里间来。
“嗯。”顾闲翻身,“在想鬼哭渊。”
“怕了?”
“确实怕。”顾闲老实认,“但更怕你独去。”
里间静了片刻。然后,谢妄说:“过来。”
顾闲愣,起身走去。谢妄靠坐床头,月光从窗外洒进,照他苍白脸。
“坐。”谢妄拍床边。
顾闲迟疑了下,还是坐了。
谢妄伸手,握住顾闲手腕。顾闲下意识想抽,却觉一股微弱暖流从谢妄指尖来,顺臂入体。
“这是……”
“一点灵力。”谢妄说,“进鬼哭渊会有阴气入体,凡人撑不过一时辰。我用灵力暂帮你通几条经脉,能多撑会儿。”
暖流在体内转,很舒服。顾闲低头,看谢妄握自己腕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有常年握剑留的薄茧。
“谢谢”顾闲低声。
谢妄没应声,只续输灵力。他气息稳,但顾闲能觉出,他体温比平常更低——这是灵力耗的迹象。
“够了。”顾闲想抽手,“你自己也需要……”
“别动。”谢妄握更紧,“这点灵力,我还是耗得起的。”
两人就这般静着。月光在地面移,时间悄然流。
许久,谢妄松手:“好了。”
顾闲收手,腕上还残留着谢妄掌心的温度。他抬头,对谢妄的眼——在月光下,那双总冷的眸,似乎柔和了些许。
“三日后,我们同去。”谢妄说,“然后,一起活着回来”
“嗯”顾闲点头,“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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