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晚安
樊段可偶尔会讨厌自己的性格。她太喜欢林克楠了,但她又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原谅对方。伤害就是伤害,不在于对方主观上的想法,也不在于对方多么可怜。她太讨厌林克楠了,但她又始终没有办法硬起心肠。次次冷言冷语,干脆利落一刀两断,都不是她能做到的。她对于一般人来说尚且是个非常容易说话的烂好人,对经历过那一切糟糕事情又曾经极致亲密的林克楠更是狠不下心。樊段可觉得自己和林克楠的心都被对方手里一根极细的线吊着。两个人都怕线断了,又怕线不断。
拯救一个人是只有无所畏惧的少年时代才敢不管不顾去做的事,反正樊段可现在是没有心力再去做一个承担一切重量的人。即使她留恋林克楠,即使她愿意退一步,毫无变化的相处模式下两个人也只会再度滑向同一个重复结局。这不是任何人想要的。
比如现在,突然的暴雨,一个过分高挑的人在余光里犹犹豫豫鬼鬼祟祟。
光是凭借余光,樊段可就知道是谁。她叹了口气,没立刻回头,只当没看见。可那人的影子磨蹭着慢慢靠近,像是被风推着过来的。
“可可。”身后的声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还在天天跟踪我?”樊段可转头,语气平淡,平淡到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对于对方的变态行径过于脱敏了。
“没有天天,这周就来了两次。”林克楠手里拿着的伞微微颤抖,不确定是风在吹还是手在抖。雨实在太大,即使是撑着伞从车上到楼下这一小段距离,也照样把林克楠淋得半湿。林克楠没有意识到自己看上去多可怜,这让她的可怜更容易偷袭樊段可成功。
“上次不还大大方方地让我上你的车吗?这次改成扮可怜了?”樊段可刚说完便意识到了这话说坏了,因为林克楠明显从这话里提取了关键词,意识到樊段可觉得她这样子看上去可怜。
林克楠换了手拿伞,用有些湿的手捋了捋头发,水珠顺着指尖滑到睫毛,流过锁骨,又落进领口,薄毛衣上明显有几块的颜色明显更深一些。原本就个子高,穿得还单薄,即使手臂上有明显的肌肉,一露出知道自己可怜遭人疼的神情,看上去就像一只流浪动物:“你上次打了我,我怕我又出现惹你更气。”
可故意装惨的林克楠就没有这么容易引起樊段可的怜惜了,她不知道被林克楠勾引过几次,早就已经脱敏:“知道还来?”
林克楠接不上话。上次被拍的那下脸是樊段可很久没有的主动接触,让她心痒痒的,又足够被安抚到,竟忍了一个多月不来樊段可面前蹦跶,实在忍不住了也只偷偷看几眼。可今天雨下这么大,林克楠不敢想象樊段可淋雨生病的可能性,于是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大胆悄摸摸爬了出来。
收拾了会儿心绪,林克楠还是开口了:“可可,我见不到你难受。”
雨依旧下得很大,网约车几乎很难叫到。不少人三三两两在一楼等车,樊段可二人的身边并不算清静。也因为如此,樊段可耻于一把年纪要在大庭广众下上演苦情推拉青春剧戏码,拉着林克楠的衣袖向人更少的地方走了走。林克楠被捏着袖子跟了几步,又因为樊段可似乎不是很高兴,不敢靠得太近,像是被拴着链子牵走的一般。
走到遮雨棚的最边上,樊段可才站住了,她问:“你想复合,然后呢?”
这似乎是什么希望的光照到了身上,让林克楠又惊又喜又怕,她担心自己答错,踌躇着没有开口。
雨下得有些冷,樊段可收回了自己捏着林克楠袖子的手,把双手都插到了衣服口袋里:“我告诉你然后会发生什么。你会继续患得患失,患得患失到了某种程度后,你又开始想逃。我们再次分手,你冷静了一段时间,觉得还是需要我在你的生活里,然后开始跟踪我上下班,就像今天这样。”
林克楠想要反驳,但她又隐隐知道自己想要反驳不是觉得对方说的不对,只是不喜欢樊段可得出的结论。“我一向没有你聪明。”林克楠低着头说,“你说是就一定是。但是……但是……可可,你知道这些的话,你可以教我,教我怎么正常,怎么可以留在你身边。”
“我不。”樊段可吐了口气,“我又不是佛祖,我又不是耶稣,我没有上帝情节,我才不要一次次当你的救世主。这还是重复之前的故事,我们会变成人到中年分手十次复合十次的古怪情侣,我不要,太累了,太无聊了。”
这话听上去像是不想要自己了,然而又不是非常决绝,林克楠捏紧手里的雨伞,最终没有忍住,还是顺着心意开口了:“我做错了事,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让你就这么忘记那些错事,我也知道。只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很努力了,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继续忍受没有你存在的世界。我们可以找一个平衡的点吗?”林克楠顿了顿,将雨伞捏得更紧,声音发颤:“可可,可怜可怜坏心眼的我。”
樊段可头痛起来了,也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听恶心话听的:“你真是白痴。”
樊段可太讨厌自己的性格了。
“林克楠,你开车来的吧?”樊段可的声音冷冷的,“先去你车上,我不想站公司楼下聊这些。”
雨小了些,不像刚刚林克楠过来的时候,撑着伞走都难淋得半湿。二人沉默地走向林克楠的车——她这次又换了辆黑色SUV,非常符合一个跟踪犯的气质。
二人钻进车里,甫一关门,世界的声音就被掐灭了,只剩隐约中雨打在玻璃上的噼啪声,规律又悦耳,尽力阻止密不透风的安静让两个人的独处生出奇怪意味。
车里的空调感应启动,吹着半湿的林克楠,二人之间本就狭小的空间变得愈发湿热。
樊段可瞥了一眼林克楠,努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像一个冷静成熟又生疏的都市女性:“车上有换的衣服吗?”
“没有。”
“那起码把外套脱了。”
“好。”
然后又是一段沉默,还是樊段可先开的口:“让你永远不出现在我面前,你显然做不到。让我立刻忘记曾经发生的事情,我也做不到。那就像你说的,我们找个平衡点吧。”
林克楠没有表现出欣喜若狂,她克制住了自己的反应,双手放在膝上,被仪表盘照亮的侧脸看上去满是认真,微湿的头发和睫毛显得整个人乖巧劲十足,只有眼睛里异样的光采透露出一些被极力掩盖住的心思:“可可说的都好。”
多狡猾的林克楠,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却装出一副乖巧受教的姿态。樊段可不大高兴:“今天的平衡点是,你送我回家,然后不许再跟踪我。我允许你出现在我面前,但要像个正常人一样,有事说事,我同意了再出现。”
林克楠的手指在仪表盘上拍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好”。她启动了车,雨刷划过挡风玻璃,发出单调的声响。车厢里的空气却依旧紧绷。
车子平稳驶进樊段可的小区,天已经黑了,夜色被雨洗得极深,街灯稀疏,照不亮二人的表情。
樊段可想要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却被林克楠抢先一步。二人手指相触,在朦胧的雨夜内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解安全带的动作慢慢停下,林克楠的身体离樊段可越来越近,手臂贴上了肩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温度和呼吸一点点侵入感知。
樊段可没躲,甚至伸出右手落在林克楠的腿上,指尖在布料是微微滑动。
连抚摸都算不上的触碰下,那一瞬间的空气凝固了,林克楠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错觉中樊段可的温度正隔着布料渗入她的皮肤,火舌舔着她的骨头都开始发烫。
林克楠的眼神急切地寻找樊段可的目光,但触及的眼神没有半分柔软,冷静得像刀刃般锋利。
就像陷阱一样,食物的引诱下是极度的危险。林克楠想要跳下去,她本就脆弱的意志早已溃烂得不像样了,她想要跳下陷阱,追求死前的最后一顿满足。
林克楠看着樊段可,眼神里满是脆弱和恳求。樊段可看着林克楠,眼神里什么都没有。
似乎连雨声都暂停了,世界的一切都在林克楠大脑的混沌下被卡死过去。
你把饿狗放在肉前面期待什么结局?
但主人说不行就是不行。
回神过来,却不过几秒光景。林克楠顿住了自己的动作,侧过头,解开了樊段可的安全带,坐直了身体:“可可,到了,晚安。”
“晚安。”樊段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平淡地下车离开。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