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朝玉关·叒月明[重生]

　　那年，那天，是上巳节前夜。
　　“墨香阁”书肆，是李重玴近日发现的一处宝地，此处僻静、人少，藏书却颇杂且丰，不乏一些他处没有的江湖异闻、地方志略。
　　这夜，他仍是作“李易”的打扮，一身半旧的青色文士衫，静静坐在书肆二楼，倚着窗，就着一壶茶，以及这条街上少见的昏黄油灯，读一本《九州异闻录》读入了神，浑然忘了时辰。
　　待到书肆掌柜前来委婉地提醒他，已经打烊了的时候，他方才惊觉窗外已是夜色深沉了。
　　哎，这家书肆不是通宵营业的，倒真是很可惜了。
　　李重玴抱着那套新得来的《九州异闻录》走出“墨香阁”书肆时，明月正欲爬上中天，这条墨香瀚海街也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他看着眼前热闹喧嚣的景象，微微一笑，融入了摩肩接踵的人流。
　　时而看看当街叫卖的小巧物件，为这条街上特有的巧思惊异；时而随着人群，一起为说书先生的精彩演绎拍掌叫好……
　　然而，当他在一个符箓摊前驻足，看着那摊主演示如何将雷法封入黄纸时。全然不知道，就在身后的暗巷中，有几双眼睛，也穿透了这盛世的繁华与喧嚣，正在看着他。
　　这条流淌着文明与奇迹的灯火长街，就如这个强盛帝国的缩影，既有海纳百川的气度，也藏着波谲云诡的暗流。
　　李重玴在街上稍稍逛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天色，需要快些回了，想着，他便避开人潮，拐入了一条安静的侧巷，欲要抄近路返回自己在崇仁坊的别院。
　　琉璃灯火与鼎沸人声随之远去，一步之隔，竟仿佛踏入了另一方世界。
　　然而，一场酝酿已久的危机，也在此刻悄然降临。
　　巷子深处，黑影的人影如同壁虎，悄无声息地自两侧的高墙滑落，堵住了前路，李重玴脚步一顿，猛然转身，竟发现身后依然。
　　窄窄的暗巷，两侧是高墙，四道人影悄然堵住了他的前后去路。
　　李重玴心下凛然，眉头微蹙：求财？还是……
　　目光在几道人影身上飞速掠过，他心中已不抱侥幸。
　　这些人黑衣蒙面，眼神冰冷，手中并非寻常刀剑，而是带着倒钩的短叉与淬毒的弩箭，显然是专行暗杀之事的死士。
　　“李公子，请随我等走一趟。”为首之人声音沙哑，不带丝毫感情。
　　李重玴暗呼不妙：果然……身份这是暴露了。
　　是朝中政敌？
　　还是他国细作？
　　但现在却也不是分辨的时候，李重玴手一抖，“秋水”剑已然在手。
　　剑尖微颤，却并非畏惧。
　　他心中虽有惊惧，但该有的镇定还是有的，李重玴沉声喝问：“尔等何人指使？”
　　对方不答不多言。
　　弩箭破空之声骤响。
　　李重玴挥剑格挡，精准地磕飞了弩箭，但第二波、第三波攻击接踵而至。好在他剑法根基足够扎实，剑光闪动间，守得密不透风。但奈何巷战空间实在狭小，对方又悍不畏死，再有一人持短叉贴身强攻，招式着实阴狠毒辣，专往下三路上走。
　　“嗤——”
　　一声裂帛之音。
　　李重玴虽竭力闪避，大腿外侧仍被短叉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身形一个趔趄，险些跪倒。
　　鲜血氤氲开来，将青衫染出大片暗红。
　　更要命的是，先前格挡弩箭已耗费了他大量精力，此刻伤口流血不止，一阵阵眩晕袭来，视线开始模糊，他握剑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李重玴背靠着湿冷的墙壁，冷汗顺着额发流进眼睛，模样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他调整着气息，心中却不由升起一股无力感——
　　难道今日真要命丧于此了？
　　完蛋了！失策。
　　哎……
　　他精挑细选了这一日，趁着这皇室影卫需要轮值前往终南山皇家道观，进行为期一夜的“净心祭仪”而人手薄弱的时机，在这个他精挑细选过、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场所，策划了一场安全线内的“出逃”，以满足自己一点幼稚但浪漫的幻想，全那么一点向往。
　　却到底还是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真完蛋！
　　怕是死了到下面，都得受列祖列宗的嘲笑斥骂。
　　还能怎么做？
　　硬拼是肯定不行的，他明显不是这几人的对手。这些死士看着也不像要留活口的样子，那为什么开始时又要让自己和他们走一趟？李重玴勉力支撑之下，心念电转，飞快思索着还有什么脱身之法……
　　就在一名死士的毒弩，再次对准他心口，扣动扳机的瞬间——
　　“铮——”
　　一道青色剑光如夭矫惊龙，激射而来。
　　“叮——！”
　　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击打在弩箭之上，将其从中剖为两半！
　　力道之巧，令人叹为观止。
　　“以多欺少，还下此毒手。你们这江湖路走的啊……好不讲究！”
　　随着剑光而至的，是一道清朗的声音。
　　肃玉朝的身影如同一片鸿羽，轻飘飘地落在李重玴身前，将他牢牢护在身后。
　　李重玴万万没想到，竟然在此遇到了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修士。
　　先是心中一喜，怀疑和警惕一闪而逝。
　　别的一切都可暂时按下，当下保命最是要紧。
　　“肃……肃兄！”
　　李重玴一向镇定自持，但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救星，绝处逢生之感，竟也让的他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李兄，你这夜生活还怪丰富的啊！”肃玉朝本在调笑，但回头一瞥，见他脸色苍白，腿上鲜血淋漓，长眉不自觉地皱了起来，那调侃的语气也带上了冷意，“伤得如何？还能动吗？”
　　“还……还行。”李重玴咬牙道，试图站直，却因牵动伤口而痛得吸了口凉气。
　　“站那别动。”肃玉朝低喝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他不再多言，身形一动，便主动迎上四名死士。
　　肃玉朝的剑路在这一刻，已与春风亭切磋时，截然不同了。
　　虽然洒脱张扬依旧，却多了十分的高效。
　　稳，准，狠。
　　一把青泓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在狭窄的巷道内化作一道索命青光。
　　他并不硬拼，只利用鬼魅般的身法穿梭，专攻咽喉、手腕、脚踝等要害，力求以最快的速度瓦解对方的战斗力。
　　“铛铛”几声脆响，伴随着惨叫哀嚎，两名死士的兵器脱手而飞，手腕鲜血淋漓。
　　血花飞溅，肃玉朝剑势不停，狂风扫落叶般，瞬间又废去一人膝盖。
　　那为首的死士见势不妙，眼中狠色一闪，竟不顾忌同伴安危，扬手打出一蓬泛着蓝光的毒针！
　　“小心！”李重玴瞳孔皱缩，惊呼一声。
　　肃玉朝却似早有预料，青泓剑舞成一团光幕，雨泼不进，将毒针尽数挡了下来。同时，足尖一挑，地上一块石子应势而起，真气灌注，石子激射而出。
　　“噗”地一声，直直击中了那死士首领的穴道。
　　死士首领身形骤然僵硬一瞬，一瞬之间，肃玉朝已贴身而上，如影随形一般，剑柄重重敲在他的后颈，一道劲气随之打入，直冲识海，将其击晕了过去。剩余的那名受伤的死士见状，毫不犹豫地咬碎了齿间毒囊，顷刻间便毙了命。
　　转瞬之间，危机解除。
　　李重玴靠着墙，勉力支撑着自己，不至于狼狈倒地，寂静之中，只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与心跳急速鼓动的敲击声。
　　咚——咚——咚——
　　兵器尖锐的击打声逝去，只留一巷寂静，浓重的血腥气弥散开来。
　　李重玴看着，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干渴，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许是因为失血脱力的疲惫；许是因为危急关头太过紧张，恐慌惊惧难免；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他自己也一时想不出来的原因……
　　肃玉朝收剑回鞘，快步回到李重玴身边，看着他血流不止的腿，脸色凝重。
　　“得赶紧止血！”他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刺啦”一声从自己干净的内衫下摆撕下长长的布条，手法熟练地为李重玴处理伤口。他的手指微凉，偶尔碰到李重玴的皮肤时，带来一丝春寒的凉意，一阵儿颤粟随着春寒凉意而生，沿着脊椎攀爬而上，却让李重玴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与安心。
　　肃玉朝眉头微蹙，这样的伤势，他现在无能力愈合，只能先行帮他止了血。
　　“你这伤不轻，得找个地方仔细处理，要是废掉了，再治可麻烦。”肃玉朝一边专注包扎，一边随口问道：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啊？”李重玴怔怔地微垂着头，看着那狭长冷冽的眼，看着那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仍有些没回过神来，“嗯。”
　　他下意识地想伸出去，拭去那长眉边沾染的一点血迹。却惊讶地发现，伸出的指尖在晃，根本找不准目标。他定了定，还是在晃，晃重影了。也不知是手在颤，还是视野在旋……或许都有？
　　“你‘嗯’什么？”肃玉朝包扎完毕，站起身来扶住他，心说这人怎么回事，莫非是吓傻了？遂又问了一遍，“你住哪啊？我送你回去。”
　　李重玴此刻只觉头晕目眩，虚弱无比，失血带来的寒冷让他微微发颤，几乎将大半的重量都倚在了肃玉朝身上。
　　他从未如此依赖过一个人，也从未有人如此不顾自身安危地维护他。
　　只是维护他这个人，只因为他是他，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在…在……”他低声重复着，想报出地址，声音因虚弱而显得柔软。
　　但直到昏死过去，也没能说出那个“在……”后面，接的到底是什么，肃玉朝无奈，只能将他带回自己的住处。
　　想了想，临走时，将那被击晕的死士首领，也一并拎走了。
　　看着就不像是打劫的，等李兄醒了，让他将人带回去好好审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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