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山

　　有时，子龙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竹笼里的鸟，翅膀扑腾得再用力，也飞不出那片困住他的山坳。可命运偏要把苦难拧成鞭子，一次次抽在他身上——他的人生像一部没写好的戏，刚有半点光亮，就被更沉的黑暗压了下来。

　　小学毕业前的那个夏夜，邻村的老奶奶过世，搭起的戏台子亮如白昼，炮竹声震得山坳都在发颤。村里人扶老携幼地去看热闹，爸妈也早早拾掇好家务，牵着子龙往邻村走。谁也没留意，散场时的月光下，一条筷子粗的影子正蜷在路边的草丛里，等着给这个苦命的孩子再添一道疤。

　　从老奶奶家出来，不到一百米的小路被杂草占去大半，露水把草叶浸得发亮，踩上去滑腻腻的。子龙穿着塑料拖鞋，手里晃着半旧的手电筒跟在爸妈身后，光束在草叶间乱晃，照得露珠像碎钻似的滚落在地。“子龙，看好脚下！”爸爸回头时，眉头拧成了疙瘩，“天热，蛇都出来纳凉，别踩着了！”可天性顽皮的他哪里听得进去，为了不让露水沾湿裤脚，他索性脱了拖鞋，蹲在田埂上甩鞋上的水。就在这时，一阵凉风吹过脸颊，紧接着，小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像被烧红的针狠狠扎进肉里！“啊——”他疼得跳起来，手电筒“哐当”摔在地上，光束乱扫间，只见一条灰黑色的小东西“嗖”地滑进了草丛。“蛇！是蛇！”他哭喊着扑向爸妈。妈妈瞬间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子龙身上，爸爸则二话不说，一把将他背起来，迈开大步就往家里狂奔，后背的汗浸透了衣衫，紧紧贴在子龙的胸口。

　　回到家，妈妈一把将子龙按在水龙头下，冰凉的自来水冲在伤口上，她却像疯了似的，抓起肥皂一遍又一遍地搓洗，指尖搓得通红，嘴里还不停念叨：“洗干净，把毒洗掉……”接着，她猛地抓起剪刀，“咔嚓”一声剪下自己几缕乌黑的长发，飞快地打结，死死扎在子龙的大腿根——她听老人说过，这样能防止毒液顺着血管扩散。不过片刻，子龙的小腿就肿得像个圆滚滚的冬瓜，皮肤亮得发紫，上面还留着两个发黑的牙印，碰一下都疼得他浑身抽搐。为了消肿，爸爸抄起手电筒，连夜钻进后山，荆棘划破了他的胳膊，他却浑然不觉，硬是抓回一只鲜活的青蛙。他用刀划开青蛙的肚子，鲜血淋漓的蛙肉还在跳动，就被他死死按在子龙的伤口上——后来子龙才知道，村里人都说青蛙和蛇是天敌，这样能缓解蛇毒带来的剧痛。爸爸把他抱上床，将枕头叠得高高的垫在他腿下，防止血液回流让毒液扩散，又拿着蒲扇不停地给他扇风，扇得自己满头大汗，声音沙哑地哄着：“孩子，别怕，爸妈在呢，忍一忍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爸妈就请来了镇上专治蛇伤的“法师”。据说这人神通广大，用一片瓦片就能治好蛇伤，被村里人称作“神医”。他一进门，看到床上蜷缩的子龙，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凝重，便让爸妈把他扶起来。只见他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在火上烤了烤，没等子龙反应过来，就朝着他肿胀的小腿划了两刀，黑紫色的毒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在地上凝成了小血珠。他用手狠狠挤压伤口，每挤一下，子龙就疼得浑身发抖，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浸湿了床单。原本紧绷发亮的小腿，在他的挤压下慢慢消了肿。之后，他在伤口上撒了些褐色的草药，用布条仔细包扎好，又让子龙喝下一杯浑浊的蛇毒清口服液。子龙疼得蜷缩成一团，衣服湿了一身又一身，直到药效慢慢发作，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旁的爸妈红着眼眶，强忍着泪水，妈妈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却越擦越多，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平平安安，我们的小龙却要遭这么多罪？”

　　从那以后，爸妈把子龙宠成了心头肉。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护着，像守护珍稀动物一样守着他，直到他的伤口完全愈合，能重新蹦蹦跳跳地走路。可那道蛇咬的疤痕，却像一个永远抹不去的印记，刻在了他的小腿上，也刻在了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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