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扶楹

作者:浅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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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 章


      扶楹很庆幸,自己在小时候学过骑马。
      扶昭行深爱这唯一的女儿,在扶楹年幼时,便教授她礼乐、骑射与诗书。扶楹生性好学,天资聪颖,将这些技艺悉数掌握。
      然而,她慈爱的父亲,却死于非命;她心悦之人,却遭人暗害,性命垂危……
      扶楹一路策马扬鞭,在江越带领之下,火速赶来那间立于山野之间的茅舍。
      江越飞身下马,叩响柴门。
      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步履蹒跚地踱步前来,为他们开门。
      江越说道:“老伯,我将女郎带来了。”
      “哎呦,公子呐,你可来了。那郎君一直没醒来,烧得浑身滚烫。”
      老人眼球上似有一层浑浊白雾,向他身后仔细看了一番,瞧见满脸急迫的扶楹与碧落,赶紧侧身让他们进去。
      扶楹向老人匆匆行了礼之后,三步并作两步走过院子,掀开棉絮外露的门帘,抬脚踏入屋内。
      屋里很黑,为了度过严冬,窗户全部用木板封死,隔绝了多数光亮,只有一盏痕迹斑驳的油灯,用那点微弱的光芒,使屋内之景勉强可见。
      扶楹外披大氅,内着华服,与屋内着老旧破败的景象格格不入。
      “姑娘。”
      老妇人刚刚为昏迷的闻灼擦拭掉额头上的汗,见扶楹手提药箱,携着婢女,心中的担忧才稍稍缓解。
      “这是你家郎君吧,快上来看看。”
      扶楹点头,连忙拿起油灯,凑到床前。
      闻灼躺在炕上,身上搭着一条旧棉被,左腿外露,膝盖上插着一支弩箭,伤口周围衣物已完全被鲜血浸湿。
      他一直在昏迷着,俊美的脸庞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原本深邃的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她瞧着他,不由得想到此前那极为相似的场景。
      彼时,她在自己的闺阁,为昏睡的他疗愈肩膀的伤口。
      如今,他依旧躺着,双目紧闭,气息奄奄。
      扶楹看着看着,眼前不由得模糊起来。
      原来,是她双眼渐渐溢满泪水,将屋里的那点光融成一片蒙蒙碎影。
      扶楹见过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新旧交加,无一不彰显着他在战场出生入死,金戈铁马的凛凛威风。
      可作为南征北战的武将,如何能经受得起手脚一点问题,更不要提这么严重的箭伤。
      扶楹将油灯递给碧落,从药箱中拿出柳叶刀、止血钳和纱布。
      “老伯,”她转头拜托老人:“烦请您多点几支蜡烛。我在昏暗之下看不清晰,怕一个闪失耽误了他性命。”
      说罢,扶楹给碧落使了个眼神。
      碧落从怀中取出十两银子,递给老人,“老伯,拜托了!”
      老夫妻穷困潦倒,拮据度日,家里仅剩的几支蜡烛是他们预备留到来年正月,与儿子儿媳回家过年团聚用的。
      见扶楹这么说,老人颤颤巍巍地推开了碧落的手,“家里还有蜡烛,这就为姑娘取来。人命关天,老夫不要这些。”
      “我去取,姑娘安心为郎君医治便是。”
      老妇人眼睛尚且无疾,去柜中去来蜡烛,点燃后放置于床边。
      见一下子亮堂了许多,扶楹用剪刀将闻灼膝盖周围的衣服悉数剪开。
      剪刀一剪下去,布料都在渗血,她的手指上也沾了鲜血,黏黏糊糊一股铁锈腥气。
      扶楹顾不上擦手,凑近仔细观察着闻灼膝上的弩箭和伤口,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女郎,公子伤势如何?”
      碧落忍不住问道,看扶楹的神色感觉到事情不妙,顿时忧心忡忡。
      “弩箭正中他膝盖,导致髌骨碎裂,但好在箭上无毒,我会全力保住他的膝盖,不留下腿疾。”
      碧落与身后的江越点了点头。
      在为数不多的相处中,旁人皆能看出闻灼乃怀瑾握瑜之人,且对扶楹情深义重,他们也不希望他有任何闪失。
      扶楹为伤口彻底消毒后,左手持柳叶刀压制住髌骨,防止错位,右手紧握着箭杆,将弩箭用力拔出。
      一屋子人看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紧张得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箭头虽然拔出,但医治骨折与箭伤,需要清创,复位,固定,敷药,包扎,每一步骤都不可少。
      为保视野清晰,碧落举着蜡烛更加靠近扶楹。
      扶楹聚精会神,手握镊子,小心翼翼将闻灼裂开的髌骨一一拼凑复位。
      碧落跟随扶楹行医多年,但看到如此血淋淋的场景,不禁双手有些颤抖,不忍直视。
      她举累了,再由江越举着,如此替换了好几轮,二人胳膊都感到酸楚。
      扶楹一直未休息,一刻不停地为闻灼敷药,按压。
      她用衣袖擦了把额头上沁出的薄汗,虽然自己口干舌燥,还因长时间聚精会神有些疲劳,但闻灼的身体等不了。
      行医者必将患者的生命与健康放在首位,这是师父徐迹对她的一贯教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将闻灼的膝盖固定,包扎好伤口。
      他这条腿,在她的全力治疗下,已有十足把握可以痊愈。
      闻灼气息逐渐恢复,也没有再发汗。
      扶楹诊过闻灼的脉搏,确认他状态已进入平稳,长舒一口气,对位于身后的一行人说道:“他已无大碍。”
      几人始终悬在心上的巨石终于落地。
      她为闻灼盖好被子,感觉浑身上下都放松了不少。
      碧落去收拾散乱的纱布与行医器具,扶楹则细心叮嘱老夫妻道:“老伯,婆婆,因风寒和感染的缘故,他应会持续高烧。我们先回去将药煎好,晚些再送来。”
      “姑娘放心,我们会仔细照料他的。”
      老妇人看着一脸疲态的扶楹,眼神充满了喜爱与赞赏。
      这女郎年纪不大,医术却极高明。
      女子体力本就不如男子充沛,她应是极力抵抗着自己的困倦,硬撑着满身疲惫为闻灼医治完的。
      她牵起扶楹的手,拍了拍以表宽慰。
      扶楹感觉到手上一阵粗糙,仿佛被树皮摩挲一般。
      老妇人应当常年劳作,手上长满了厚茧,在冬日严寒之中常常浆洗做饭,导致手指龟裂。
      扶楹的心在隐隐作痛。
      底层人民的穷苦生活距离她太遥远,但今日来这里得以体会到,内心感触颇深。
      离开之前,她还是命碧落将十两银子偷偷留了下来。
      冬日昼短夜长,酉时两刻,暮色渐深,夜空中繁星闪烁。
      踏出柴门之前,扶楹对出门相送的老妇人说:“婆婆,在他醒来之后,请您和老伯莫要提起我,只说是请城内郎中为他医治便可。他若问起,您只当没有我的存在。”
      听到扶楹的请求,老妇人有些疑惑,问:“姑娘如此大费周章前来,为郎君医好伤,为何又不让我提及你?若他知道你这般付出,定会很欣慰。”
      扶楹只是摇了摇头,垂下眼帘,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其实他并非我丈夫。我家郎君常年在外,一年也不归家几次。空闺寂寞之时,我遇见他,两情相悦。今日我与他相会,却不巧适逢郎君归家……郎君盛怒之下,这才伤到他的。”
      “是……这样啊……”
      老妇人难以置信,不禁有些语塞,缓了好一阵子,也难以将眼前冰清玉洁的姑娘与背叛丈夫私会情郎的□□联系上。
      “且我对他隐瞒了自己已有夫婿的事实,他应是不想再见到我了。”
      扶楹落寞的话语如一口干涸的枯井,空虚而寂寥。
      他们的事情,老妇人也不好置喙,“既然姑娘不想,那我们便不提了。”
      扶楹这才放心下来,牵着马走出院子。
      刚走了几步,她不由得停下,转头回望那伫立于雪中的矮旧茅屋,眼中蕴含着无尽哀愁。
      今日一别,此生恐难相遇。
      她思绪万千,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女郎,我们走吧。”
      碧落见她脸颊冻得通红,也不忍她沉浸在悲伤中,出言提醒道。
      “嗯。”
      扶楹怅然若失地回过头,将翻涌的情绪全然压制在心底,翻身上马,扬鞭离去。
      他们二人的相遇相知,停留在这最后的夜晚,无疾而终。
      -
      次年,宣崇十三年。
      可汗商鸷因不满北狄年年向大雍进贡各种奇珍异宝,金银丝绢,不顾这已是近半百年来的盟约,举兵策反。
      商鸷之子商珏率领八万大军南下,驻军并州。
      大雍任卫王闻灼为主将,右武侯大将军卢辉为副将,出师北伐,两军激战五月有余。
      在闻灼带领下的大雍军士所向披靡,以摧枯拉朽之势,收复失去已久的燕云十六州,将北狄势力驱赶至长城以北。
      云州易主,北狄再无抗衡之力,向大雍俯首称臣,并以数名可汗女眷为质,签立新约。
      大雍遵照条约撤军,未将北狄势力斩草除根。
      不出一年,天下局势巨变。大雍开疆拓土,国力大增,万国来朝,开创空前盛世。
      -
      “咚——咚——”
      酉时刚至,梆子的敲击声传出,并伴随着更夫苍老年迈的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云州城南,一户人家大门打开,走出两位身姿娉婷的妇人。
      她们是多年邻里,关系亲密,常常互相串门。今日相谈甚欢,最终临别时还有些不舍。
      “伶娘子快回吧,已打落更了。”
      “唉,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记还有宵禁这事。归了大雍以后啊,夜间都不能出门,还真是不习惯呢。”
      “我家郎君说,新县尉征的税,倒是要比以往少。这鱼与熊掌,可不能兼得呀。”
      一位妇人回想起最近来的种种,不禁感慨道:“虽然几年前商氏父子接了管辖权,可是没多少自知之明,造反不成,反而老家被夺了去。唉——光有野心可守不住这基业。”
      另一位妇人接着说:“是啊,他们带了那么多兵,竟败给一个残废王爷,真叫人大开眼界。”
      她们都是平凡百姓,家国大事,对她们来说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说还有十名公主去大雍当了人质呢……这时候我就无比庆幸,幸好自己只是普通人,这种灭顶之灾还轮不到我们头上。”
      “那可不,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回荡在夜间空旷无人的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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