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皇妃

　　其实阿南也不大清楚自己今年具体几岁了。他最初的记忆，是从小就跟着一个老乞丐四处流浪，后来老乞丐病死了，他只能独自艰苦求生。

　　某天在街上，他饿得不行偷吃了摊贩的包子，摊贩抓住他后，将他卖给了人贩子。

　　在人贩子那里，虽然经常被打骂，做着干不完的粗活，但至少每天都有口饭吃，不用像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

　　但人贩子终究是要把他卖出去的，那个地方的很多买家见阿南太过瘦小，都不愿意要他，人贩子的生意做不成，就拿阿南出气。他现在的手上和腿上都还留着以前的鞭痕。

　　有一天，一伙北方来的客商用低价将阿南买了去，然后跟着客商来到了雪国。

　　阿南那时以为在商人家做事至少能比以前的日子好点。但事与愿违，在这里干的活不比以前轻松，而是更加繁重，每天要砍一屋子的柴，在寒冬腊月去几里外冻结的河里拉冰块回来烧水。

　　他那时年纪跟主人家十岁的小儿子差不多大，主人家的小儿子还会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而痛哭时，阿南已经在每日的辛苦劳作中将幼小的手掌磨出了老茧。

　　小儿子脾性不好，经常捉弄阿南。就因为阿南长相跟这里人不同，还操着奇怪的南方口音。小儿子给他取难听的外号，下大雪的时候不让他进屋，在外面受冻。

　　有次阿南实在忍受不了小儿子对他的欺辱，偷偷将冰块塞进小儿子的被褥里。结果，这事让主人知道后，阿南就被直接赶了出去。

　　无处可去的阿南，在冰天雪地里流浪，雪国冬季寒冷且漫长，不像南方的城市，白日里很少有摊贩行人，阿南很难讨得到一点儿吃的。

　　就在他因为长期没有进食，身体失温晕倒在路上时，爷爷捡到了他。

　　爷爷虽然日子过得穷苦，但自己有一口吃的就会分给阿南半口，像对待亲人一样对待阿南。

　　在爷爷这里，阿南度过了自记事起，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但好景不长，爷爷年迈病重，很快卧床不起。阿南为了爷爷，不惜冒着挨打的风险，去偷富人的钱给爷爷买药。即便是被打得浑身疼，但只要能偷到一点钱，阿南也会开心得忘记了疼痛。

　　可惜，爷爷还是走了。

　　“阿南。”灵曦轻声唤他。

　　阿南失神地注视着眼前的一杯热茶，听到灵曦叫他，他马上回了神：“师父。”

　　天池畔的听风亭中，灵曦与阿南两人相对而坐。

　　微风将灵曦的衣袍轻轻拂过，阿南望着恢复如初，依旧气质脱尘的灵曦，前几日还担忧的心绪今日彻底释然。

　　“方才我问你，将来若是修行得道，学有所成，可有什么想做的事？有什么心愿？”

　　阿南捧着温热的茶杯，想了想，认真地摇头：“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只要能一直跟师父、还有灵瑶姐姐一直生活在这里，我就觉得就很满足了。”

　　灵曦莞尔，说道：“若只求安然度日，与我们相伴，其实……并无修炼的必要。做个寻常人，在这山中安然一生，亦无不可。”

　　阿南闻言，急忙抬头道：“那不一样的，师父！”他放下茶杯，比划着，“灵瑶姐姐跟我说过，她和师父一起生活了好几百年了。师父是天仙一样的人，寿命悠长。可我……我只是个普通人，就算无病无灾，最多也只能活几十年。”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和依恋：“几十年……太短了。一想到我只能陪师父几十年，然后就会老，会死，再也见不到师父和灵瑶姐姐……心里就空落落的，舍不得。灵瑶姐姐让我做的那些修行，虽然累，但她说只要坚持下去，就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所以，再累我也愿意。”

　　少年纯挚不加掩饰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灵曦古井无波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但阿南，人生漫长，羁绊亦多。你终有一日，会有自己想走的路，想守护的人，不一定永远留在这雪山之中。”

　　阿南却用力摇头，眼神异常坚定：“不会的！师父，我从记事起就在流浪，不知道爹娘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被人捡到，又卖掉，打骂是常事。后来被扔出来，差点冻死在雪地里，是爷爷捡了我，给我一口吃的，让我活下来。可爷爷也走了……直到遇到师父。”

　　他吸了吸鼻子，眼圈微红：“阿南不想再一个人了，除了爷爷，师父是世上唯一一个……给我疗伤时，手心那么暖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将我护在身后，给我一个能安心睡觉、不用担心挨打受冻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想一直留在这里。”

　　灵曦望着少年眼中毫不作伪的一片诚心，心中那片因漫长修炼和半仙心境而略显清冷的角落，仿佛被这团炽热的依恋悄悄融化了一丝。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劝诫或预言未来分离的话。

　　“既如此，”灵曦从袖中取出一枚莲子。这莲子并非凡品，通体莹白如玉，表面隐有光华流转，散发出清冽纯净的灵气。“此乃天池圣莲所结的子实，蕴藏精纯的水木灵韵。你筑基已成，经脉初通，可以尝试引气入体了。将此莲子服下，它能助你更清晰地感应、吸收并初步炼化天地灵气。”

　　灵曦将莲子递给阿南，嘱咐道：“今后好好修行，多行善事。”

　　阿南双手接过那枚温润的莲子，紧紧握在掌心，重重点头：“是，师父！我一定好好学！”

　　接下来的时光，如天池水般平静而潺湲地流淌。

　　灵曦悉心教导阿南引气、凝神、搬运周天。灵瑶则负责“实践”——带着阿南辨识山中灵草，演练简单的防护闪避之术，偶尔也恶作剧般用些小法术捉弄他，引得少年满山追着她讨饶，笑声时常惊起飞鸟，打破雪山亘古的寂静。

　　阿南的进步很快。或许是那颗莲子的辅助，或许是他心无旁骛的专注与执着的愿望，他对灵气的感应日益敏锐，体内那道微弱的气流也从游丝般细弱，渐渐变得凝实起来。漱玉轩中，多了一个认真打坐的身影，也多了一份鲜活的人气。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不知不觉，五年光阴倏忽而过。

　　当年那个瘦小狼狈、眼神惊惶的少年，已然长成了身姿挺拔的青年。常年修行与山间活动，让他褪去了昔日的孱弱，肩背宽阔，四肢修长有力，麦色的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五官长开，眉目清朗，虽不及灵曦的仙姿出尘，却也自有一份山野般的俊逸与朝气。

　　这一日，阿南结束晨课，灵瑶忽然从廊柱后跳出来，笑嘻嘻地拍他的肩膀：“喂，小子，今天是个好日子！”

　　阿南疑惑：“什么好日子？”

　　“哥哥说你差不多十八岁了，”灵瑶眨眨眼，“按照人间的规矩，十八岁要行成年礼，是大日子！我和哥哥商量好了，今天咱们下山去，去都城里最好的酒楼‘醉仙楼’，好好吃一顿，给你庆祝庆祝！怎么样？”

　　十八岁……成年？他几乎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年岁。在山上的日子太充实，太安心，以至于时间都失去了刻度。

　　阿南愣住，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笑嘻嘻地看着灵瑶，“不会是姐姐你自己想下山去大吃大喝，才拿这个当由头吧？”

　　“你就这么想我的是吧？”灵瑶抱着手扭过头去，不满道：“哼，那我跟哥哥说不去了。”

　　“阿南，收拾一下，我们今天下山去。”灵曦人未至，声音先传了过来。

　　“真的可以吗？师父？”阿南看向刚从静室中走出的灵曦。

　　灵曦今日换了一身淡青云纹长袍，他含笑点头，目光温和地打量着比自己还高的徒弟：“自然。修炼之道，亦需张弛。今日便放松些，去尝尝人间烟火。”

　　阿南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又努力按捺住，只是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片刻过后，阿南换了一身干练潇洒的玄青色衣装，这身新衣裳是灵曦给他准备的，穿上身后，连灵瑶都说他变了一个人。

　　“怎么样师父？”阿南像个讨夸的孩子，站在灵曦跟前展示新装。

　　灵曦笑着点点头，自然地上前去凑近阿南，抬手替他细细整理胸前略微凌乱的衣襟。
　　师父突然进在咫尺，两人的距离不过一拳，阿南像被钉住了一般不敢动弹，呼吸都仿佛停滞，但是又止不住用余光瞄灵曦的脸。

　　洁白细腻的脸颊，师父还是如当年那般年轻俊秀。阿南能嗅到，一股淡淡的幽莲香气，从师父的颈间散出。平日里虽然与师父同吃同住，但从未如此靠近过师父，甚至能感受到对方传来的体温。

　　灵曦最后轻轻地平抚衣襟，对阿南道：“好了，我们走吧。”

　　香气离去，阿南望着师父的背影，收回方才那份莫名的悸动，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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