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城有个大小姐

　　当周秒领着他们走向机场贵宾通道时，沈清辞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与普通安检口喧嚣的人潮相比，这里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柔软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空气中浮动着若有似无的香氛。办理值机时，地勤人员恭敬地称呼周秒为“周小姐”，目光在扫过他朴素的衣着和行李时，依旧保持着标准的职业微笑，但那短暂的停留足以让沈清辞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审视。
　　他下意识地将那个边缘磨损的旅行袋往身后挪了挪。通过独立的安检通道后，他们进入了头等舱/商务舱休息室。宽敞的空间、舒适的真皮沙发、琳琅满目的自助餐点和酒水，以及几乎听不到任何嘈杂的环境，都让沈清辞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选择了一个相对不显眼的角落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当侍者微笑着询问需要什么饮品时，他顿了顿，只低声要了一杯温水。相比之下，沈青悠则毫无拘束感，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漂亮的餐厅”，小声问哥哥：“哥哥，这里的东西可以随便吃吗？”
　　得到周秒肯定的微笑后，她才小心翼翼地选了一块精致的小蛋糕，吃得一脸满足。她天真烂漫的反应，恰恰反衬出沈清辞那份与他年龄不符的、因环境差距而产生的克制与审慎。登机后，步入商务舱，沈清辞的局促感达到了顶峰。
　　宽敞的可平躺座椅、独立的娱乐系统、柔软的羽绒被和枕头，这些他从未想象过的飞行配置，让他每一步都显得有些迟疑。
　　他看着周秒熟练地将随身物品放入储物格，调整座椅，仿佛这只是日常的一部分。空乘人员半蹲着，亲切地为他介绍座椅功能和餐食选择。
　　沈清辞只是沉默地点头，在她离开后，才凭着观察和直觉，摸索着系上安全带。当飞机加速起飞，强烈的推背感将他按在宽大的座椅上时，他看着窗外急速后退的地面，感受着与乘坐老旧大巴截然不同的体验，内心受到的冲击远胜于身体的感受。
　　整个飞行过程中，他都显得有些沉默，大部分时间只是望着窗外的云海，或是闭目养神，几乎没有动用面前那个复杂的娱乐屏幕。
　　当空乘送上精致的餐食和闪着银光的餐具时，他使用的动作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生涩。而这一切，都被一旁的周秒看在眼里。
　　她并未多言，只是在他对着餐盘中不认识的食物微微蹙眉时，自然地用简洁的语言介绍了一下；在他试图研究如何将座椅靠背放得更舒适些时，不着痕迹地示范了一下那个隐蔽的按钮。她的帮助恰到好处，不带怜悯，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引导。
　　然而，正是这种深入骨髓的、对奢侈的习以为常，与她此刻的平淡从容，和沈青悠无忧无虑享用美食、新奇摆弄降噪耳机的模样交织在一起，无声地在他心中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一道名为“阶层”的鸿沟。
　　他属于那个需要精打细算、为妹妹的幼儿园表演服而省下午餐费的辽城。
　　而她，生来就俯瞰着这片云端，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她与生俱来、司空见惯的背景板。这份认知，比窗外任何壮观的云海，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距离感。
　　飞机平稳降落在沪港国际机场。
　　当舱门打开，踏入连接廊桥的瞬间，一股与辽城截然不同的、混合着空调暖风与消毒水气味的“都市气息”扑面而来。
　　机场内部灯火通明，空间开阔得惊人，光滑如镜的地面倒映着匆忙来往的旅客和琳琅满目的奢侈品店铺。
　　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滚动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航班信息，多种语言的广播在空气中交织。沈青悠紧紧抱住哥哥的脖子，小脸埋在他颈窝，似乎被这过于庞大、高效且陌生的环境震慑住了。
　　沈清辞沉默地跟在周秒身后，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周遭的一切。
　　他看到衣着光鲜、步履匆匆的行人拖着设计新颖的行李箱，看到穿着制服的机场工作人员专业而疏离的微笑，也看到玻璃窗外停机坪上那些庞然大物般的飞机有序起降。这一切，与他所熟悉的、带着木材清香和粗犷人情的辽城，仿佛是存在于两个平行世界。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握着妹妹的手更紧了些，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和微微的眩晕感萦绕着他。周秒却如同游鱼入水。
　　她摘下了围巾，露出清丽的面容，步履从容地走在前面，对周遭的繁华与喧嚣视若无睹。她熟练地引领他们提取行李，穿过迷宫般的通道，走向抵达大厅。
　　刚出闸口，一位身着深色西装、戴着白手套、神情恭敬的中年男子便迎了上来，微微躬身：“周总，车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他身后，另外两名随行人员自然地接过周秒和沈清辞的行李。
　　“嗯，李叔，辛苦了。”周秒轻轻颔首，语气是一种沈清辞从未听过的、自然而然的淡然。
　　一行人走向路边，一辆线条流畅、漆面锃亮的黑色宾利静静停在那里，在机场耀眼的灯光下泛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司机早已打开车门，静立一旁。
　　沈清辞看着这只有在电视上才见过的场景，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抱着沈青悠，在周秒的示意下，有些拘谨地坐进了宽敞舒适的后座。
　　车内真皮座椅的触感、空气中淡淡的香氛，以及那隔音极佳、几乎听不到外界喧嚣的静谧，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周秒所处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遥远。
　　车子平稳地汇入沪港夜晚的车流。沈清辞望着车窗外，真正的冲击才刚刚开始。摩天大楼鳞次栉比，玻璃幕墙化身为巨大的光屏，变幻着绚烂的图案和广告。霓虹灯将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车灯汇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璀璨河流，在高架桥上蜿蜒流动。
　　繁华、喧嚣、密集，充满了无限的活力与压迫感，这就是沪港，周秒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周秒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对窗外这片足以让任何人惊叹的夜景早已司空见惯。她拿出手机，开始查看信息，偶尔用简洁的语言回复几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门禁森严的高档公寓社区，绕过精心打理的花园和水景，停在其中一栋高耸入云的塔楼之下。
　　“周总，到了。”李叔下车，为他们拉开车门。
　　电梯直达顶层。当周秒用指纹打开公寓大门，点亮灯光的那一刻，连一向沉静的沈清辞眼底也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震惊。
　　公寓极其宽敞，是极简的现代风格，却处处透着不凡的品味与昂贵的造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毫无遮挡的、璀璨夺目的浦江夜景，蜿蜒的江面和两岸的摩天大楼群构成一幅动人心魄的画卷，仿佛将整个沪港的繁华都踩在了脚下。
　　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线条利落的意大利品牌家具，墙上挂着的抽象艺术画……这里的一切，都与辽城那个充满烟火气的家，甚至与周南君那栋小洋楼，有着天壤之别。
　　“随便坐。”周秒随手将外套和包放在沙发上，动作自然，仿佛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落脚点。
　　“这里平时就我一个人住，钟点工会定期来打扫。”她走到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边，打开嵌入式冰箱，里面除了水和一些简单的饮品，空空如也。
　　“冰箱没什么吃的，明天再让人补充。你们先休息一下，客房在那边，里面有独立卫浴。”她指了指走廊的方向。
　　沈清辞站在客厅中央，脚下是柔软昂贵的地毯，眼前是如梦似幻的城市夜景。他看着周秒在这片奢华空间里淡然走动、安排事务的身影，忽然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云泥之别。
　　她在辽城时所表现出的所有“不适应”和“格格不入”，在此刻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这个女孩，本就属于这片耀眼而冰冷的光海。
　　而他，只是一个偶然闯入她世界的过客，带着满身的尘土与这份繁华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轻轻将已经睡着的沈青悠放在柔软的沙发上，为她盖好薄毯，自己则站在原地，望着窗外那片陌生的、令人心悸的璀璨星河，久久无言。
　　周秒的平淡，与他内心的波澜，在这奢华的公寓里，形成了无声却强烈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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