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淮山

　　于是，韩章收好了师兄给她的那些瓶瓶罐罐，独自前往了赤水榭。

　　赤水榭中，长身玉立的一人站在红河之上的竹栈道，手中剑光华流转之间幻影变化万千。他脚步腾挪于方寸之间，细看却是别有一番造化。

　　韩章并未敛去自己有些暴虐的灵力，就在一旁看着。

　　说起来，以她现在的境界，是比莫豫北要高些，但莫豫北天赋异禀又修炼刻苦，眼见着都快赶上她了。

　　那厢，莫豫北早已发现韩章。他回身收剑，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地向韩章问了安。

　　“哟，现在就这样规矩了。”韩章朝他流里流气地吹了一声口哨，背着手，慢慢悠悠地朝他走过来。

　　莫豫北对她这副样子早已经习惯，又想起今早的事，也有些不好意思，陪笑道:“师姐，对不住，今早是我不是，有机会给你赔罪。”

　　韩章哼了一声，摆摆手，“不用了，小事一桩，我大气得很，不和你一般见识。”

　　她运转灵力，将灵气聚于双眸，再睁开，那双眸子便泛出了莹莹红光。她看了莫豫北片刻，有些满意地道:“不错，已经成灵八阶了，看来再修习半年，可以进一个小境界也说不定。”

　　修士修炼大多分为潜灵、化灵、成灵、入身、固身、结神、归一这七个大境界，而大境界之内又分为十个小境界。

　　祝酒仙收的这几个关门弟子资质均是上乘，且说夏瑜早已跨入入身境，已是入身三阶，韩章本人亦是入身一阶，而莫豫北如今也是成灵八阶。寻常修士走得艰难，修炼之境可以说是举步维艰，而他们在灵山仙河的浸润之下，又有师父庇佑，修炼之途倒是走得顺遂。不过他们常住于枫溪山，对此并不知情，不知道三人进步较起旁人已是飞速。

　　韩章又在赤水榭中转了几圈，看了看这条灵气充沛的灵河，嚯了一声，“嚯，你这红河不错啊，此地修炼一绝，快赶上我的寒风筑了。”

　　她又拔了几株赤水光华，打算拿回去炼药。

　　看完环境，拔完花，她终于想起了正事。

　　“对了，给你这个。”她从怀里掏了几瓶丹药，远远地抛给莫豫北。

　　莫豫北伸手接过，见装丹药的瓶底上刻着“质瑾”二字，心中便明白了这丹药是出自谁的手笔。

　　他将丹药握在手中，低头敛眸，有些无措，“师姐，这是师兄炼的丹？”

　　“嗯呢。”她点点头，“给你用来修炼的，还有半年就准备开启宗门大会了。”

　　莫豫北的耳朵动了动，巧妙地捕捉到了韩章此行的意图，“师姐是专程来告诉我，宗门大会的事的吗？”

　　韩章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对啊。”

　　所以师兄那天果然听到了什么对吧？所以他才不来见自己……

　　莫豫北很失望。他耷拉着头，嘴角也微微僵了，“师兄……往日这种消息，都是他告诉我的，他是不是……”

　　他本来想说是不是不想见我，但又想起对面的是毫不知情的师姐，只好把话转了个弯，咽回了肚子里。
　　“是不是太忙了？”

　　“哈哈，没有的事。”韩章打着哈哈，摆手道:“哈哈，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哈哈，师兄就是忙也会抽空来见你的……不是，也是会过来告诉你的。不过，这次是例外，师兄为这大会闭关了，又见我寒风筑离你这赤水榭比较近，就托我过来给你送个消息。哈哈，想什么呢，这孩子，哈哈……”

　　莫豫北:……

　　“师姐，你脑子还好吗？”

　　韩章:……

　　她抬手给了莫豫北一折扇，一双杏眼眯着，眼角上扬，一排森森白牙都露了出来，笑得凉飕飕的，咬牙切齿道:“臭小子，说什么呢？”

　　莫豫北一见她这神情就觉得不妙，满心的少年情爱惆怅被最原始的恐惧冲散。他有心要和师姐打一架，但自己修为又不够她高，而韩章此人又不讲武德，是万万不会像夏瑜一样把境界压到和他一样再和他打的。他只能把剑一收，就打算直接溜之大吉。

　　不怪他害怕，实在是韩章小的时候太不是个东西，她好不容易逮着个比自己小的，几乎把莫豫北当成自己的娃娃玩，又是在他面前抓着灵蛇晃来晃去的，又是在他面前表演生吞毒蟾蜍。一天天的，净变着法地吓唬小莫豫北，把他吓得够呛，以至于后面他一看见韩章这样笑就觉得大事不妙，鸡皮疙瘩起一身。

　　他脚底抹油，等韩章回过头来，地面只留须臾残影。

　　“切，小兔崽子，我还治不了你？”韩章眼见终于把莫豫北吓跑了，心满意足，权当是报今日早课之仇，于是也喜气洋洋地走了。

　　锦竹院。

　　夏瑜走进房中，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门面前，他拿手一按那小门，“咔哒”一声，小门弹开了一处小缝，内里冒出丝丝缕缕，几近成型的寒气。

　　那寒气来得猛烈，几乎是出来的一刹那，那小门周围的地方都结了一层白霜。夏瑜却似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小门里面别有洞天，期间冰天雪地，还有一处小小的寒潭，除此以外便是一片白茫茫。

　　此处正是夏瑜用来修行的寒窟。

　　因着弟子数量少得可怜，枫溪山上的弟子人人都有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修炼。其他外门弟子不提，韩章的寒风筑中有一处能模拟凌冽飓风的风沙潭，莫豫北更是有着一整条红河，而这寒窟便是夏瑜自己一人的闭关去处。

　　他敛息闭气，在冰雪之上席地而坐，运转自己一直在修炼的《清虚诀》。

　　此诀是祝酒仙自他入门之时便教习给他的，原是祝酒仙从一处寒雪秘境之中偶得。他入门那日，祝酒仙对他说:“你心思细腻，却又似寒冰顽石，万事总是远人之外，也是天生的冰心澈骨，与这《清虚诀》最是相配。”

　　他从祝酒仙的手中接过这本《清虚诀》，翻开一页，却见: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雪茫茫转眼霑枝，鸟落冰碎，共不过一刹。

　　他无由来打了个哆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寒意便像直入肺腑，其中凄凉悲意更是直透骨髓，叫他乍见此句眼眶便先红了三分。

　　“师父，为什么我一见到这句子就想哭呢？”

　　祝酒仙打趣他道:“想哭？想哭就对了，说明这《清虚诀》适合你啊。”

　　适合他吗？可是他为什么这样难过？

　　他低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却觉得其中法诀似有灵性，给他一种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的感觉。

　　事实证明，这《清虚诀》确实是适合他的，不然就凭他的天赋与努力怕是不能有如此之快的进步。

　　寒窟之中的寒意似有生命般在其间四处浮沉，渐渐地，夏瑜将寒气吐纳，使其一遍遍游走于四肢百骸之中。

　　这过程并不好受，寒气游走过的地方似长出一个个细小冰晶，教他的皮肉一点点裂开又被重新冻上。

　　他痛得微微发着抖，洁白如玉的脖颈绷直了，额角渗出一点点的冷汗都化作了冰霜，将他整个人都冻在原地，远远看去，像是他本来就是雪雕的一样。

　　他在身体里面缓缓运转着灵力，让四肢百骸的血液重新慢慢流转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身体之中的灵力运转速度慢慢变快，连带着脸上细小的霜也化了。

　　夏瑜重新睁开眼睛，眼里似一潭无波的死水，没有一丝感情。

　　他第一次在寒窟之中闭关，闭了将近半年，被冻得几乎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他抬起手，只觉手上一股浩瀚而又寒冷的灵力喷薄而出。

　　入身四阶！

　　夏瑜大喜过望。

　　他慢慢走出寒窟，打算给师弟师妹看看他的成果，却在一片白茫茫的雪里见着了一摊如银水似的液体。

　　不知怎的，在他看见那片银水之时，竟感觉自己一分为二，有种魂魄平白在身体被人硬生生扯成两半的感觉。

　　他头痛欲裂，眼前那一片银水却似乎会流动一般，就快要将他的视线全部包裹。

　　他突然想:他见过这银水吗？

　　眼前却闪过几幕那银水流淌的画面，一闪一闪地，却是一会黑，一会白，说不出的光怪陆离，却又绚丽夺目得让人头晕目眩。

　　他的意识像是被人高高抛起，空若无所依地浮在空中，而后直直坠落。

　　夏瑜的梦境就这样戛然而止。他手脚无力地在床上挣扎几下，才终于醒来。

　　梦境的最后，他看见了一片如碎银片一般的东西，那东西似乎还融化了，一点点的往下滴着银水，还伴随着“嘎啦嘎啦”的碎裂声。

　　他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极速起伏着，那头疼似乎也从梦里面相随而至，疼得他冷汗直冒，教他整个身体都冷到发抖。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唤着什么，他循着声音望去，模糊的视线里面却只映出一片漆黑。

　　“是我，师兄。”

　　背后传来一股暖意，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有人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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