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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梳洗穿戴好,马车已在府外等候多时。
两匹高头大马健硕,套锦缎金银为饰的紫檀大轿。沈青川先上了车,转身向李蕴伸出手。
李蕴顺从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也许捉弄了她心情很不错,沈青川今日对她格外和颜悦色。
他撩起轿帘,笑:“许久未出过府了。”
李蕴不知作何回答。
她其实并不想费心回答。
如果日后沈青川尽是如此烦人,那她宁愿他还是天天苦着张脸,沉默寡言。
“夫君以前去过京城何处?”
“洛水桥附近。”他放下轿帘,“京城的上元灯会就数那儿最热闹。只是十岁后病情加重,再也去不了人多之处。你呢?”
视线随沈青川垂下的手一道落下,李蕴思索后认真答道:“相府。”
沈青川一噎。
这和没出去过有什么区别。
软垫上摆着用来垫肚子的糕点。他将糕点挪到二人之间,想了想又端到李蕴面前。
李蕴乖乖接下,捧在身前,供沈青川拿取。
沈青川不耐,选中其中块头最小的一个塞进李蕴嘴里,抱回瓷碟问:“在江南时呢?”
鼓起两颊匆匆咽下口中糕点,接过沈青川递来的茶水顺了顺,李蕴才喘过气来。
她摇了摇头:“不曾。”
“乞巧节也没出去过?”沈青川皱眉,放下只吃了一口的糕点。
“侯府管教严,未出阁的姑娘不得出府半步。”
王城威严,江南富庶。原以为那儿与京城相比会更添一番自由繁华之气,没想到一样是圈人的鸟笼。
“可惜你跟了我,出阁为妇后依旧只能困囿一院。”
李蕴用帕子擦拭干净嘴边碎屑,略带气恼道:“夫君!”
李蕴已经摸清楚,沈青川虽然看起来不耐烦,对她的花言巧语厌烦极了,实则最最吃这一套。
“与夫君相伴,妾身从未委屈过。如今是这样想的,以后也只会这样想。妾身愚笨,认定了一件事便不会改变,认定一个人便要与他朝朝暮暮。”她垂下眼眸,故作神伤之态,“若夫君觉得日日与妾身相对,无趣且烦闷,那……那妾身便躲在屋里,不出来扰夫君就好了。”
这算什么,眼不见心不烦吗?
沈青川别开脸,心里又吃一口山楂,只是这次甜味盖过酸。他道:“我哪句说你烦了?愚笨倒是真的。”
李蕴无语微笑。
卯正三刻,永昌侯府朱门半开。
李蕴由沈青川扶下车,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在前头。
晨光斜照进前院,王夫人正立在阶前。李蕴忙上前福身:“女儿见过母亲。”
“总算回来了。”王夫人拉住她的手,眼眶微红。
惺惺作态的样子叫李蕴想吐。
“沈大少爷,侯爷在正厅里坐着呢,你……”
永昌侯李崇从厅内转出。
沈青川这才略一拱手道:“小婿见过岳丈大人。”
李崇皮笑肉不笑,微一颔首,道:“来了就好,自家人不拘这些虚礼。”
厅内熏香燎得旺,茶已备好。
四人落座,王夫人示意丫鬟奉茶。
第一盏奉李侯爷,第二盏奉沈青川,第三盏她自己接过,最后一盏才递到李蕴面前。
盏是甜白釉的,入手温热,刚好暖一暖僵硬的手。
“路上可还顺当?”李崇拨了拨茶沫,问的是沈青川。
“尚好。”
王夫人抿了口茶,含笑看向沈青川:“晨起风露重,大少爷多用些热茶暖暖。”
她转向李蕴,笑意未减,“你在跟前伺候,这些冷暖小事要多上心。大少爷身子矜贵,经不得疏忽。”
“母亲教训的是。”李蕴应道。
早膳一一摆开,清粥小菜,几样细点。
王夫人亲自盛了碗鸡丝粥,放在沈青川面前:“这粥炖得烂,好克化。”
“谢岳母,只是鸡油油腻,小婿怕是吃不了。”
沈青川推开王夫人盛的粥,对坐在身边埋头苦吃的李蕴道:“蕴儿,你的清粥与我换换可好?”
竭力降低存在感的李蕴一顿,尽量柔和表情道:“可,妾身已经吃过几口了。”
“是啊,换碗新的……”王夫人话说一半又被打断。
“你我夫妻,同食一碗粥,有何不可?”
说罢,他不顾李蕴极力阻拦的眼神,硬生生从她手中夺来清粥,又将那碗热腾腾的鸡丝粥塞进她手中。
他吹了吹粥,旁若无人地小口吃起来。
李侯爷抬眼看李蕴,李蕴心虚地避开视线。
他搁下勺,道:“春日气候变化最是无常,大少爷仔细将养。”
“谢岳丈大人关心。”
“说来,二少爷当是今日启程南下督查吧。”
“是。”
“二少爷文韬武略,年少有为,”李崇笑得意味深长,“相爷后继有人啊。”
“奕川受父亲教导,一心为江山社稷。”
沈青川放下勺,淡然答道。
“不过朝中都在说,二少爷行事果决,雷厉风行,与老相爷极为不同。”李崇一贯斜眼看人,满是不屑,“少年人意气风发,抱负远大无可厚非,只是官场不是他一人的戏台,也得考虑考虑别人。”
沈青川笑,握过李蕴的手放到身前。李蕴瞪大眼,不知他又要作甚。
“岳丈大人,官场之事我不懂,您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今日伴蕴儿回门,我只想让你们知道,我会对蕴儿好。”
李蕴闭上双眼,几下深呼吸忍住想吐的冲动。
王夫人撇嘴,李崇轻笑:“如此自是好。只是相府既与我侯府结亲,那便是一家人。我这个做长辈的,要说见识兴许没有你们年轻人阔,要说冲劲亦不如你们年轻人足,但论起别的,还是能谈一谈的。”
“岳丈大人说的是。”沈青川应下,转头便要李蕴为他舀豆腐,全然未将李崇的话放心上。
李蕴额角冒汗,顶着李崇与王夫人灼热的视线抽出被沈青川攥住的手。
一顿早膳用得胆战心惊。
那之后,沈青川没吃几口便说乏了要休息,硬拉着李蕴要她送他去厢房休息。
李崇也不想同这个废物多话,挥挥手由他去了。
他们跟着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柳鸣,穿过漫长曲折的连廊,跨过不知第几道门洞,终于到了李蕴的院落。
说实话,这地方,李蕴也是第一次来。
花红草绿,莺歌燕舞,窗框上的红漆透着新,砖石缝里没一根杂草,规规矩矩的丫鬟小子们站在气派的院门外,对来人恭敬行礼:“见过大姑爷,见过大小姐。”
“起来吧。”李蕴拿捏着派头,走在沈青川前边。
沈青川忽然拉住她的袖子,道:“让他们都退下,人多见了心烦。”
沈青川面色苍白,不见饭桌上的游刃有余。嘴唇被他咬得发白,眼底尽是不耐。
他烦躁地看着四周陌生的面孔,又往李蕴身边靠了一步,低声催促:“快。”
那副气派在转身的瞬间烟消云散,李蕴心中忽然生出别样的情绪。难怪沈青川吃那套,她对此好像也挺受用的。
她小手一挥,道:“都下去吧。”
柳鸣领下人退下。
沈青川曲着左腿,半倚爬满绿藤的砖瓦墙,恢复自若的神态,扯出笑:“你这大小姐,过得可比我这个大少爷滋润。”
“夫君说笑了。”李蕴关上院门,“夫君不是乏了,要去睡会儿吗?”
沈青川点点头,抬手:“请蕴儿带路。”
带路?带什么路,她也不认得啊。
谁能想到分给她的假住处会比李莞还大。若知如此,她就不会让柳鸣退下了。
李蕴慢腾腾地挪步,默默打量眼前三间关着门的房。
中间那处略大,想来是正房。那么左右厢房中当有一间为卧房。沈青川的卧房为东,东是主位西是客位,那她这应该也差不多吧。
想着,李蕴走到东厢房前,咬一咬牙推开门。
大通铺在二人眼前展开,被褥齐齐整整地靠墙叠好。沈青川凑到她耳边,疑惑发问:“蕴儿是要我睡这儿吗?”
“不。”李蕴尴尬一笑,退出厢房,“妾身只是看看,还有没有人在。”
“蕴儿想的就是周到。”
方才心里积攒的小小不快退去,沈青川看着少女抿成一条线的粉唇,饶有兴致地问道:“现在呢,现在我们去检查哪间房?”
李蕴哑然。
既然他这样问了,那就由他去吧。
“夫君想去哪间?”
“蕴儿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沈青川仿佛没有骨头,走到哪儿倚到哪儿。
李蕴推开西厢房的门,淡青色帷幕下放一把古琴。所幸,是卧房无误。她松一口气,道:“夫君,请。”
“不去那儿看看吗?”沈青川手臂交叠胸前,懒洋洋地朝正房抬起下巴,“我倒是好奇。”
“是。”李蕴依言走向正房,沈青川却依旧站在原地。
“夫君?”李蕴奇怪。
沈青川垂下眼笑了笑,阳光将他的眼眸照成了琥珀。他摆摆手,一脚迈进卧房:“乏了,还是先睡会儿吧。”
习惯了这人想一出是一出,李蕴如今已能万分平和地面对他。她随沈青川进门,脚踩在光洁温热的木地板上,看着屋内陈设,暗自感叹。
这桌椅、这茶具、这古董瓶子与名贵画轴,侯府真是下了血本呐。
手压上厚实的桌布,金穗比她的耳坠还大,李蕴不自觉地微张开嘴,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惊叹。
简直比王夫人的卧房还华贵。
“蕴儿为何看起来如此惊讶,这不是你的院子吗?”沈青川未继续往里走,李蕴停在桌边时,他便站在帷幕下等待。
“只是,没想到屋子打扫得如此干净。就好像……我一直住在这里似的。”李蕴收回手,“夫君,妾身服侍您歇下吧。”
沈青川点点头,却不往里走。他上前两步趴桌上,以臂为枕合了眼。
“夫君……这样睡,手臂会麻的……”
这样睡,还不如刚刚的大通铺。
“无妨。”沈青川眼都不睁,吐出简短的两字。
李蕴无奈,抱着手在原地踌躇片刻,去床上捞来枕头与被子。
“夫君,枕这个。”她倾身,小声道。
锦被压着沈青川如缎墨发,他闭着眼,嘴角勾起笑,放心地抬起脸,留出一个枕头的距离。
李蕴将枕头塞进空隙,沈青川心满意足地又倒下。
枕头柔软,他也确实疲惫,才躺下便被困意席卷。迷迷瞪瞪地感觉到李蕴还站在身边,他问:“蕴儿不去睡会儿?”
李蕴摇头,发现沈青川看不见,叹气道:“过会要去给母亲奉茶。夫君睡,夫君睡着了妾身再去。”
“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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