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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严家、殷家
酉正,二门叫传夕食到各院。
杨怀薇桌上摆了一碟鸡油煨茭白、一碟椒料烧猪肉、一碟鲜蘑烧豆腐,并两盏桂花荸荠羹和香稻米饭。
本朝依礼,官宦人家女眷用餐按身份将菜肴分作几等,厨房只会按着等级传菜,轻易不得僭越。
作为聘来而非买来的良家贵妾,杨怀薇的餐等是两菜一汤,必有时蔬或精制点心一道。今日破例传了三道菜,乃是她为了来吃饭的女儿向厨房使了银子,添了一道女儿爱吃的应季鲜蘑。
席面上,高容英坐上首,这是不破的规矩。小姐为主,姨娘再怎么尊贵,面上仍是小姐的仆人,只能坐于侧位或下首。
母女二人各搛了几口菜,吃得约有六七分饱,杨怀薇看向高容英,道:
“那蝴蝶云肩,绣的如何?”
在旁伺候的新桐是高容英贴身的丫鬟,她从腰间抽出手帕,递给小姐,高容英细细擦了嘴,才回话:
“自然是不行,姨娘难道猜不到?”
高容英在外,能亲昵地称呼她的嫡母为母亲,却只能叫生母杨怀薇姨娘。这并不与高容英个人的意志相关,而是杨怀薇如此要求的,假若杨怀薇在场,高容英还必须把殷碧称为太太或奶奶。
“那大小姐岂不是白白费了许多心思?”杨怀薇将桂花荸荠羹向高容英面前推了推,“好不容易探听到严家的少爷们喜欢心思细巧的姑娘,她如何作罢?”
“我看她心思并不在严家上头。”高容英端起盏子,抿了一口。
“不在严家上头?”
严家也是累世官宦,大房官至大理寺卿,下头只有一个妹妹,嫁给了殷氏的哥哥,也就是京城的威节侯嫡子,这样显赫的人家,高雅英会看不上?
“这本不是女儿家该议论的,”高容英眼也不抬,“但依我看,太太更属意娘家侄子些。”
杨怀薇低头一忖。
十日后,严家人会借着同朝为官又是沾亲的同乡为由,登府拜访,实则是来相看儿女。自然殷家的长房会因着中间的姻亲同来作陪,这都是下定了帖子的事儿。
虽说是相看儿女,但落到三房这儿,其实只能看看姑娘们。因高老爷对儿子们不拜官不娶妻的规矩是死的,朝野皆闻,所以并不会有人来打高家三房少爷们的主意。
而这几个女儿,连最小的高云英在内,也都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猜测哪位姑娘会与严家结亲,已经在高府上下沸沸扬扬念叨了几个月。
按理,高雅英为嫡长女,在她身上押宝的也就最多。
“侯府并不是什么实在亲戚。”
高容英见生母没看出其中的关窍,于是出言提醒:
“威节侯他老人家在家闲住,只是个勋臣,有名无权。把着严家和咱家两门亲戚,虽说占尽了好处,但实则是严家的好处牵绊着高家,高家的好处牵绊着严家。若有一天威节侯过世,侯府分家,高家和严家的好处又不均衡了,怎么办?失了一头,就是两头
都没有,所以也该给下任的威节侯铺铺路。”
下任威节侯,就是殷碧的嫡亲哥哥,已娶了严家女。
杨怀薇不屑:
“这么说她想拿夫家贴娘家?再搭进去一个嫡女,好让下任威节侯仍占着严家和高家两处好?”
高容英点点头:
“是。但她又不想让我们瞧出来,省的在老爷面前太露骨,所以只让大小姐装的很在意严家罢了。”
说罢,她忽然露出一个鬼灵精的神态来,笑着说:
“可这些都不算最好,最好的,其实是陆家。”
两位庶子的母亲,陆从漪陆姨娘的娘家,是现任右都御史,下任左都御史的不二首选,沾上他的关系,可比高彦韬的右副都御史划算的多。
就现在来说,右都御史为正二品,可荫一子直接出任正七品或从六品的官职。
沾上了亲戚,若陆家老爷愿意,便可过继一个子侄给他,接他的荫叙。
唯一一点不好,就是陆从漪是个太会生的,只有两个儿子。
杨怀薇也笑:
“所以殷家比起娶高家女,更想让女儿嫁高家郎,他们一贯这么做,”
“故技重施,怕也是痴心妄想。”
这故技重施,指的就是主母殷氏当年为高彦韬守身,直到高彦韬有了官职二人才成婚一事。
“更有可能两头不落好。”
高容英给新桐、初柳使眼色,让她们撤菜,倒茶,自己则继续道:
“侯府大房里头,只有一个女儿,据说娘胎里带的怪病,从小送山上休养了,去年还是前年,方接回家来。这回上咱们这儿来,这殷家大小姐可不跟着。”
见她老神在在,丝毫不急,杨怀薇反倒难安:
“说来说去,若是殷氏跟娘家没能齐心,大小姐不还是要跟你争严家?你可有把握?”
“姨娘。”高容英突然正色,“你本该知道我的心思并不在这些。”
并不在殷家和严家上头,还是不在嫁人上头?
杨怀薇自知自己这个女儿是有些古怪的,打小便只爱舞文弄墨,再不就是四处联络官家的小姐和娘子们,极少把心思放在吃食、衣裳上头,更没主动提过自己将来的出路。
她生怕女儿故作清高,又或是已经看上了哪个小门小户家的小子,便盯着女儿硬叫她作答。
高容英不疾不徐,接过新桐手里的茶盏,鼓起两腮略吹了一下热气,似乎很满意似的,让新桐把茶具留下,然后带着其它丫鬟婆子们都退出去。
除她带来的仆从外,杨怀薇贴身伺候的人也很是知趣,一并跟着新桐初柳退出门外,并合上了大门。
高容英这才开口:
“娘。”
她极少如此不懂规矩,哪怕是真的只有她们二人时,也会斟酌着称呼,可眼下竟叫出一个“娘”字来。
杨怀薇只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必定重要非常。
只见高容英放下茶盏,郑而重之:
“我要往上走。”
说话间,她一手指天,莞尔一笑:
“只会走到最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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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啄从大通铺的下人房里钻了出来。
怕走大路直接撞上郑婆子,她还是先上了房顶。
一边朝着拱辰轩飞驰,她一边琢磨着:其实上夜也是个不错的差事,至少晚上在外面闲晃,不用走房顶。
白天走房顶,她那身粗使丫鬟的衣服并不显眼,跟盖瓦差不多一样的颜色。可到了晚上有灯火,就显眼一点。
得寻机会出去一趟,到她跟鹿苓在青州暂住的屋子里,把东西都收拾回高府。那些东西里,有逐娘给她和鹿坤鹿霖三个做的夜行服。
但行李收拾好了,藏在哪儿?
还是要有自己的住处才行。
到什么时候才有独立的住处?鹿苓信里并没说过。
让她自己在高府里打听,就得先跟高府的下人处好关系,这也是一件难事。
一阵思虑后,鹿啄已经到了拱辰轩一个不起眼的耳房顶上,恰好听见下头传来人定鼓的声音。
拱辰轩上了灯,值夜的丫头——也就是凝儿,正轻手轻脚地走到廊下,朝着已经上锁的院门张望。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居然真的许她上夜了。
鹿啄算着自己刚刚过来的时间,郑婆子的腿脚大概慢上一倍,眼下她有时间观察一下院子里哪儿适合藏人,哪儿适合垫脚,哪条路回去最快。
这院子鹿啄上午已经来看过,但看的并不仔细,现在仔细观察一下,有了些新的收获。
首先地方肯定是比绣房要大上不少的,从东到西,有个数百步的距离。再者就是院子里种了不少柳树,且每棵柳树枝桠的朝向不同,好像不是从小生长,是最近移栽的。
柳树槐树本就不吉,极少放在院子里充作景观,再加上这些柳树又是新移栽的,证明原来没有,是院子的新主人特意要求了,才这样陈设。
鹿啄想到一个原因。
春秋时期,一位名叫养由基的壮士去柳叶百步而射柳,竟百发而百中,故被人称为善射者。后世便以此为缘故,诞生出叫“射柳”的军礼来。
施行之法,是折一截柳枝插在地上,用形制特殊的箭簇将柳枝削断,再由射手驰马经过时捡起柳枝,以柳枝折断当时是否能接住取胜负。
虽然是军礼,但民间也有喜欢将射柳充作游戏取乐的。只是这取乐的代价颇为高昂,需要有马,还得有足够马匹驰骋的空间才行。
这两样啜狗山上恰巧都有。
鹿霄的闲书也很多。
所以当时鹿霄读到这典故,就提议鹿坤鹿霖和鹿啄三个会武的比来玩儿。她们大约比了一个下午,很快就因为每个人都能接住折断的柳条而觉得无聊起来,以后再没玩儿过。
鹿啄看了看院里地上。
寻了半天,寻到一截柳枝。
看来真是三少爷平时在院里练习射柳了。
可高家无一人在军中,至少鹿苓从没提过这事儿。高家的少爷平白无故的,怎么练起射柳呢?
好奇仅仅在鹿啄脑中停留了一息,便被“与我何干”四个大字赶了出去。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忽然在院子里响起,鹿啄低头一看,只见好大一个包袱落在墙根处,凝儿正慌慌张张走过来捡。
墙外的郑婆子学了两声狗叫,一听就是郑婆子的声音。
凝儿在里头也回了两声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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