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大保健

　　与伊戈尔老爷子约的时间是下午，林续刚到办公室没多久，就猜到老爷子估计也到了。

　　至于原因，很简单，楼下那沉重地让地板都在晃荡的脚步声，和他认识的所有同事都对不上号。这么重量级的客户也很难得，再加上这个时间点，来者是谁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林续在心里数着步数，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

　　办公室加宽加厚的门被一只覆盖着厚厚白毛的巨爪推开，门轴都因此被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伊戈尔老爷子——雪爪老先生，如同他儿子事先预警的那般，有着壮实巨大的身姿。

　　他的身形比伊戈尔还要魁梧雄壮，就目测而言至少有三米高。林续对此倒是早有预料，熊类本来就能生长得很壮，长到两三米都不稀奇。

　　老爷子过门时几乎把门塞得满满当当，他需要微微低下头才能让耳朵堪堪避开上门框。他浑身覆盖着雪白浓密的长毛，只在口鼻部呈现出经历风霜的深灰色，一双棕色的眼睛如同历经磨砺的琥珀，炯炯有神，看似憨厚慵懒但如果真的信了可就上大当了。

　　“林小子！这门修得够意思！”

　　老爷子的声音比电话里更加洪亮浑厚，带着胸腔的共鸣，震得窗玻璃隐隐嗡鸣。他走进来，几乎填满了办公室的道。

　　“雪爪老先生，欢迎光临。”林续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笑着迎上去，指了指老爷子脚下铺设了加厚耐磨缓冲垫的区域，“按摩区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也是大熊不懂人类，想不到林续看似平静的表情里，心头藏着的是北国毛子大仓鼠。

　　How dare you！

　　老爷子晃动着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小山缓缓沉降到垫子上，带着一种满足的、沉重的叹息趴伏下来。

　　“还是你这儿打算得周到，家里那些小子们给我弄的窝，怎么整都不得劲，不是硌得慌就是不够宽敞。”

　　林续从抽屉里取出浓度加倍的舒缓精油，难得还掏了点辅助工具。

　　“冒犯了，还请见谅。”

　　为了让手穿过长毛按在雪爪老先生皮肤上，林续不得不整个人都趴在他背上：“老爷子，我们先从肩颈开始，您尽量放松，跟着我的节奏呼吸。”

　　实话说，雪爪老先生相比他的儿子伊戈尔来说，体味很大。但这种味道不是他过去照顾动物时闻到的那种野生动物的信息素味与粪便味，而是一种厚实皮毛被太阳烘烤后再融合了些许皮脂味的奇妙味道。对林续来说并不难闻。

　　最初林续还带了点试探，没敢下狠劲，从老爷子一声不吭的反应来说。

　　林续估计他都没感觉到有人在按他……

　　林续深吸口气。

　　揉！

　　按！

　　推！

　　拿！

　　力量不够，技巧来凑！

　　想象自己在揉捏一个北极熊模样的解压玩具，抛弃掉无用也完全不会被发现的微妙罪恶感，使便浑身力数，这班才上了一周不到说什么也不能给自己招牌砸了。

　　老爷子眯起了眼睛，脑袋枕在前爪上，“对，就那儿，靠近脊椎那块，酸胀得很……年纪大了，这老零件是不如年轻时好使唤了……”

　　努力是有成效的，整个人都埋在毛里头的林续仰起身体，让头伸出来呼吸了口新鲜空气：“老爷子，您这身板底子是我见过最扎实的，但有些地方也有些硬过头了。平时除了趴着休息，也该适当做些温和的活动，拉伸一下关节，促进循环。”

　　“活动？搬钢材算不算？”老爷子哼了一声，带着点骄傲，“就前两天，还帮伊戈尔那小子卸了一车新到的合金梁，那玩意儿，死沉！”

　　林续闻言失笑：“那算是高强度劳动了。我指的是更温和的，比如饭后慢走，或者特定关节的伸展运动。另外，”林续感受了一下手下皮肉的触感，大致依据过去的经验推测了一下老爷子的体脂率，“适当也吃点水果多喝点水，对关节和血管有好处的。”

　　老爷子您有点虚胖的迹象啊，林续没敢给这话说出口。

　　“水果？”老爷子嫌弃地喷了个有力的鼻息，带起几根飘飞的白色绒毛，“那都是兔子、鹿那些食草家伙啃的东西！我们北极熊，祖祖辈辈都是靠吃肉才长出这一身力气，顶风冒雪也不怕！伊戈尔那小子，就是从小肉食管够，你看现在长得多壮实，比他老子我当年也不差！”

　　提到儿子，老爷子突然开始话语井喷。

　　“伊戈尔那小子小时候，嘿，那可真是皮得上房揭瓦！有一年深冬，冰封得能跑雪橇了，他非要跟着古珂那小家伙——哦，就是现在跟你身边那个企鹅，他们俩从小就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偷偷跑去镜湖那边凿冰钓鱼。结果呢？鱼影子没见着，自己倒因为太靠近冰薄区，噗通一声掉冰窟窿里了！”

　　林续手下不停，嘴角诚实地勾起：“然后呢？古珂怎么办的？”

　　“然后？古珂那小子，别看他现在做事一板一眼，小时候机灵着呢！他自个儿那小身板，哪拉得动伊戈尔那个实心秤砣？他倒没傻站着，立马撒丫子跑回来叫人，那小短腿倒腾得，都快冒出火星子了！”老爷子笑了起来，浑身的厚毛随之抖动，“等我们火急火燎赶到，伊戈尔冻得嘴唇发紫，浑身直哆嗦，还知道死死扒着冰缘没完全沉下去，算他小子命大！回来之后，我把他俩拎到一块儿，结结实实各揍了一顿屁股！让他俩长记性！不过说真的，这事儿还真多亏了古珂，跑得是真快，报信及时，不然……”

　　企鹅。

　　跑得很快的企鹅。

　　名叫古珂的跑得飞快地的企鹅。

　　噗嗤。

　　“这还不算完，”老爷子嘴上不停，另一个故事接踵而至，“我们北极熊时候差不多了会换毛，很多种族都这样你懂吧，然后换毛的时候，那个痒啊，钻心挠肺的，就想着找地方蹭。伊戈尔小时候，有次痒得实在受不了，把他妈刚打理好的、准备用来铺窝的一张顶珍贵的雪狐皮草，蹭得全是他的熊毛，还打结缠在一起，糟蹋得不成样子！可把他妈给气坏了，举着掸子追着他满院子跑，那小子吓得嗷嗷叫，满院子乱窜，把晾着的鱼干都撞翻了一地！”

　　老爷子嘿嘿直乐，仿佛那鸡飞狗跳的场景就在眼前。

　　林续也乐得笑，还是给伊尔戈说了句好话：“所有幼崽小时候估计都一样调皮吧，现在他肯定是知错了。”

　　野生动物园里的幼年动物也都一个德行，但毕竟是可爱的幼崽，也舍不得真打。想到过去，林续心下莞尔。

　　“还有一次，他不知怎么，看古珂他们家教学垒巢看入了迷，非要跟着学筑巢。你说他一个北极熊，学人家企鹅筑的哪门子巢？”老爷子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儿子当年奇特行为的无奈和好笑，“结果他可好，吭哧吭哧搬了好多冰块，还掺着雪，垒了个歪歪扭扭、四不像的玩意儿，自己还特别得意，觉得是座冰雪宫殿，当天晚上非要睡在里面。结果嘛……半夜温度一变化，那宫殿不负众望，塌了！把他整个儿埋底下，就露出个鼻子尖，嗷嗷叫着求救。最后还是古珂那孩子，心细，半夜出来看见宫殿变坟包，赶紧叫上他自己家的弟弟妹妹，一群小企鹅连刨带拱，才把那个傻小子给挖出来，一身毛都湿透了，冻得直打喷嚏！”

　　老爷子家常唠个不停，林续也没忘了正事。他仔细把老爷子的关节肌肉摸了一轮，评估着每一处的磨损程度。

　　“老爷子，您左前肢肩膀下面一点，遇到潮湿阴冷的天气，是不是会酸胀发紧？”

　　雪爪老先生大方承认道：“你这手真跟带了探针似的！准！就是那儿，年轻时扛一根超重的金属横梁，脚下打滑扭了一下，当时觉得没事，喷了点冷凝剂就算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跟我闹别扭。”

　　“伤及筋络了，当时没彻底调理好。”林续判断道，“平时休息时，可以多用热毛巾或者温石敷一敷，促进局部血液循环。还有，您的腰椎，第三节和第四节之间，承受的压力明显偏大，椎间隙可能有些窄了，平时起身、弯腰，尤其是搬重物时，要特别留意，避免突然发力或扭转。”

　　他一边说一边按揉说的部位，“我理解你们种族需求高热量与肉食，但过多的摄入有时反而会加重身体代谢的负担，尤其是对关节，均衡的营养摄入真的很关键。”

　　老爷子听着，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咕噜声，像是听进去了一些，又没有完全认同。林续有点无奈但也没打算多说，老一辈总有些固执的，这在哪都通用。

　　两边都聊得很放松，说到古珂家，林续也随口一提：“过几天，古珂家里有个重要的家族仪式，我答应陪他一起去看看，也算是做个文化考察。”

　　雪爪老爷子的耳朵动了动，眼睛睁开一条缝，琥珀色的瞳仁里带着一丝刚醒的朦胧：“古珂家那个老传统的祭祀？哦对，快到他们阿德利企鹅的换羽期了是吧。他们家规矩多，讲究也多，不过场面倒是挺大挺热闹的。你一个人跟着去？”

　　林续这才发现这老人家刚才都快睡着了。

　　半梦半醒也能唠嗑，真行啊！

　　“嗯，目前是这么打算的。古珂作为长子要主持大局，我怕他分心，就当是去观摩学习，不给他添麻烦。”

　　老爷子闻言，猛地抬起头，这个略显急促的动作让他颈部的骨骼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但他浑不在意。

　　他巨大的右前掌抬起来，拍在肚皮上：“那怎么行！绝对不行！”

　　他声音一下子拔高，睡意全无，“那冰原上气候说变就变，冷得很！你一个人类，细皮嫩肉的，也没在那种地方长时间待过，出了啥闪失怎么办？古珂那小子到这种家族大事上，肯定会忙得脚不点地，哪还能分得出神来时刻照顾你！”

　　说完，他也不等林续做出任何解释或反应，直接伸出另一只爪，从胸口的毛里掏出手机，熟练拨通了一个快捷键号码。

　　……这咋藏进去的？林续愕然。

　　电话几乎是秒接，对面传来伊戈尔那同样洪亮、但此刻带着点疑惑的声音：“爸？按完了？感觉咋样？”

　　“小子！听好了！”老爷子对着话筒吼道，“重要任务！过几天林医师要跟古珂去他们老家参加祭祀仪式！你！对，就是你！跟着一起去！全程跟着！保护林医师安全，绝对不能让林医师冻着、磕着、碰着！顺便帮着古珂打打下手，搬点东西什么的，别让他忙不过来！……什么？你手上那个西区的建筑项目？项目重要还是林医师重要？！哪个项目能比林医师的安危和人家的正事要紧？给我推了！或者让你手下那几个徒弟去盯着！就这么定了！你要是敢不去，或者去了敢掉链子，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根本不给电话那头的伊戈尔任何申辩、商量或者抱怨的机会，如同在工地上指挥若定、下达不可违抗的军令般，一口气说完所有安排，便啪嗒一声合上手机，然后满意地、带着点搞定一切的得意神情看向林续：“行了，全都安排妥当了。让伊戈尔那小子跟你去，他皮糙肉厚耐冻，力气也大，跑腿、扛东西、搭把手都能干，冰原那片地界他小时候也没少跟着古珂去野，熟得很。有他在旁边照应着，我这心里才踏实。”

　　霸道熊爹保护我……

　　对不起，串台了。

　　“老爷子，您这……真是太周到了。”林续也没跟他客气，指不定老爷子也有让两个好兄弟聚一聚的打算，“那我就先谢谢您和伊戈尔了。”

　　“谢什么谢！你把我这身老骨头伺候得这么舒坦，真是好久没有过了。就凭这个，你也用不着客套！”

　　雪爪老先生大手一挥，重新舒舒服服地趴伏回去，“来，林小子，再来一会儿，就刚才按后背靠近尾巴根的那块，对对，就是那儿……嘶……舒坦……真是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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