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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禁”
顾觉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失而复得的戒指。冰凉的银质贴着皮肤,那深色的石头戒面仿佛一个凝固的漩涡,要将他的视线吸进去。
选择了你?
这算什么答案?一枚戒指,有自主意识?还是说,这戒指背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渊源?
他攥紧了戒指,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抬起头,阿泐已经转身,赤足踏过地面,走向那座幽深的竹楼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进来吧,”那清泠泠的声音飘过来,不带丝毫情绪,“你的‘债’,慢慢还。”
慢慢还。
顾觉咀嚼着这三个字,抬步跟了上去。踏过溪流时浸湿的裤脚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山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但他此刻无暇顾及这些。
他跟着阿泐走进竹楼。里面的陈设与他记忆中那个迷乱的夜晚重叠,又似乎有些不同。更干净,也更……空旷。属于人居住的痕迹很少,反而是在角落,多了几个形态各异的陶罐和竹篓,空气中那股奇异的草木异香似乎也更浓郁了些。
阿泐没有看他,径直走到竹楼一侧,那里铺着两张简单的竹席,上面叠放着干净的、同样是靛蓝色的土布薄毯。他指了指其中一张,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安排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你睡这里。”
顾觉的目光扫过那两张并排的竹席,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同处一室?他以为至少会有个隔间。
“没有别的房间?”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阿泐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这里只有一间房。或者,”他顿了顿,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门外,“你更喜欢睡在外面?山里夜间凉,蛇虫多。”
顾觉抿紧了唇。他当然不想睡在外面。他压下心头那点不适,走到那张指定的竹席前,坐下。竹席微凉,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阿泐不再管他,自顾自地走到屋子中央,那里有一个小火塘,上面架着一个黑色的陶罐。他蹲下身,熟练地添了几根细柴,用火石点燃。橘红色的火光亮起,映着他低垂的侧脸,睫毛长而密,在眼下投下小小的阴影,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柔和。
但顾觉知道,这柔和只是假象。
“我留下来,需要做什么?”顾觉打破沉默。他不可能像个废物一样整天待在这里,无所事事会让他发疯。
阿泐用一根细长的木棍拨弄着火苗,头也没抬:“活着。”
顾觉一怔。
阿泐继续道,声音被火塘的噼啪声衬得有些模糊:“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别让自己病死,饿死,或者被山里的东西咬死。”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在我允许的范围内,你可以随意走动。”
活着。
多么简单,又多么苛刻的要求。这意味着他过往所熟悉的一切——事业、名利、社交、灯红酒绿——在此地都失去了意义。他存在的价值,似乎仅仅是为了“活着”,为了成为这只母蛊的容器,为了……偿还那笔莫名其妙的“债”。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
火塘上的陶罐开始冒出热气,里面煮着的东西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草药和某种谷物清香的气味。
“这是什么?”顾觉问。
“饭。”阿泐言简意赅。
过了一会儿,他用一块厚布垫着,将陶罐从火上端下来,又取出两个粗糙的木碗,用木勺将里面糊状的、颜色暗绿的食物盛进碗里,递了一碗给顾觉。
顾觉看着碗里那团看不出原貌的东西,迟疑了一下。理智告诉他,这东西看起来实在令人没有食欲,而且出自这个给他下蛊的少年之手,天知道里面还加了什么。
但他腹中确实空空,更重要的是,他左胸下那东西,在闻到这食物的气味后,传来一阵细微的、类似催促般的悸动。
他接过碗,木质的粗糙感磨蹭着指尖。他学着阿泐的样子,盘腿坐在竹席上,用木勺舀起一点,送入口中。
味道……很怪。有谷物的粗糙感,有草药的清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腥气。算不上好吃,但也并非难以下咽。
阿泐吃得很快,也很安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吃完后,他将木碗拿到门口的小溪边冲洗干净,放回原处。
顾觉默默地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缓慢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食物。每吃一口,他都感觉胸口的躁动似乎平息了一分,一种奇异的、暖洋洋的感觉从胃部蔓延开,驱散了山间的湿寒,也抚平了连日来的疲惫与紧张。
这食物……有问题?还是说,仅仅是靠近子蛊,满足母蛊的需求所带来的生理安抚?
他不得而知。
夜幕彻底降临,竹楼里只有火塘残余的光亮和从窗户缝隙漏进来的微弱月光。阿泐收拾完,便回到自己的那张竹席上,背对着顾觉躺下,裹紧了薄毯,不再有任何动静,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顾觉也躺了下来。竹席很硬,薄毯也难以完全抵御深山的夜凉。他仰面躺着,看着头顶被烟熏得有些发黑的竹制屋顶,毫无睡意。
耳边是溪流潺潺,窗外是风吹过竹海的涛声,间或夹杂着不知名夜枭的啼叫。这一切都提醒着他,他已经远离了那个他熟悉的世界,被困在了这片神秘的、危机四伏的山林,被困在了这个给他下蛊的、心思莫测的少年身边。
他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只能看到阿泐一个模糊的、蜷缩的背影。
那么单薄,却掌控着他此刻的生死与安宁。
他慢慢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那枚苗银戒指静静躺在他的掌心,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它选择了你……”
阿泐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
顾觉闭上眼,指尖摩挲着戒指冰凉的表面。
这枚戒指,到底是什么?
而这场以“债”为名的囚禁,又将会走向何方?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只有胸口那随着呼吸轻轻搏动的母蛊,在寂静的深夜里,无声地宣示着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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