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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四)
汪檀心一觉醒来头疼欲裂,眼压高的他只能眯着眼看人,他睡在庙后空地的火堆旁,图南正在烤果串,娇娘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不停的梳头发。
“图南,土行孙在吃什么?”
他指着背对着他用爪子扒拉一堆不知名的东西在进食的土行孙问图南。
“土行孙!”图南喊吃得正欢的大肥猫,“避开他点吧。”
土行孙一脸黑色液体转过脸看图南。
“喵!(我吃什么关他屁事!)”
“他晕血。”
“喵!!!”
看着一摆一摆的尾巴隐匿在一棵树后,汪檀心使劲揉揉眼。
“好臭。”
图南点头。
“嗯,他吃的死人”
恶心感又上来了,汪檀心捂住嘴巴。
“那我买过的渴望、go和巅峰罐头算什么。”
“零食。”
“你是说这只猫平常会出去吃死人?!!!”
“那倒不会,一般都是吃血食,活的动物什么的。”
“......”
图南递给他一碗水,说道:“有点低血糖,缺乏电解质,给你喂了点饴糖水,有没有好一点。”
汪檀心喝完,木然的点头,接过一串山果,刚要下口,有点纳闷,怎么是苦的,又苦又涩,哎,算了,瞎他妈吃吧,吃死算了。
他吃了几口,迟钝的眼睛看着图南出神,一个月以前还坐在书桌前给他讲化学键与分子结构,现在和他说自己是个活了几千年的大妖怪,脸上一幅少年气,捅起人来手起刀落眼睛眨都不眨。好歹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知道他是个狠人,没想到是个狼灭,真是人生处处是惊吓。如果眼睛会说话,那此时的汪檀心眼里是一篇五千字的长文,前两千议论,中间两千抒情,结尾一千自我调剂。
图南看他这幅样子,有点把不准对方心里的千回百转。
“汪檀心。”
“哎。”
“过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不主动受伤、不发疯、不做危险的事,好好吃饭睡觉,可以吗?”
“行嘞。”
图南包了两大包熟果子往外走,汪檀心立马跟了上去,娇娘喊住他们:“两位大善人,别发错了善心哟!”
汪檀心问她什么意思,娇娘闲闲的抚弄袖口:“没什么,就是觉得吧,所见不一定即所得,所听也不一定为真,别雁没打到反被啄了眼睛。”
两人和孟家姐弟寒暄完又往坡下走,汪檀心问图南去哪,图南说下午借了邓家的一点饴糖晚上给他们还点肉,汪檀心找了下记忆,是三代还宗的那个邓家?
两人进邓家小院的时候,邓家老夫妇带着儿子儿媳和孙女正坐在桌边吃饭,图南道明来意说为了答谢饴糖送来了一点烤山果和新鲜野菜,五口人都很开心,尤其是小孙女盯着满满一包熟果子眼珠子都不动了。乡下人珍惜柴火,附近山头的柴和果树都是刘教谕家的,一根柴一颗果都要给钱,王保长看的很紧,不让大家偷拿,往更远的山里走又尽是野兽和蛇。
邓大爷递给图南和汪檀心一人一把煮花生和炒蚕豆,招呼他们坐下。
“内个收山货的我晓得,一般十天来一次,明天人要来,下午和保长喝茶摆龙门阵,说起你们几个娃娃。一丁点饴糖而已,来就来嘛,还提东西,果子贵嘞很。”
图南坐在小马扎上,把花生和蚕豆都递给汪檀心叫他吃。
“林子里面果子多,我们的镯子都给了王保长咯,要把本吃回来嘛,刚才还分了一点给了孟二妹和孟三。”
邓家儿媳听到孟家,脸色变得鄙夷。
“孟家?给嘞两个哈戳儿都是浪费!”
邓大娘正给孙女撕山果皮,闻听此话将碗重重一搁。
“客人面前,你个婆娘,啷个讲话!”
邓家儿媳不甘示弱。
“我啷个了嘛,难道不是乜!”
邓家儿子缩着头扒米不说话,邓大爷对老婆儿媳两人摆摆手。
“好了嘛,天似天的讲不道三句好话,二妹和孟三两个细娃娃又没碍起你!”
邓家儿媳泼辣,不喜欢孟家人,见图南有恻隐之心,嘴巴里开始放鞭炮。
“你两个不晓得情况,孟家看起造孽,都是该遭,都是背时!”
图南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一脸疑惑的说:“王医师和我说,孟家老汉儿和嬢嬢都是痨病死嘞,留下三个可怜娃儿。”
“孟家内个婆娘...”邓家儿媳兴奋起来嘴上像没把门,一看对面俩半大小子,脏话又咽了回去,“内婆娘从小就长得丑,鬼迷日眼嘞,脑壳子瓜兮兮,就是娘老子田多,有点儿钱。越长越稀糟,越稀糟就越作怪,不在屋头待起,天天和男人讲话,也不管什么老瓜皮小瓜皮,十四岁就生了大妹儿,自己都不晓得是跟哪个生嘞,搞得村子里稀巴烂!”
见汪檀心瞪大了眼睛,邓家儿媳更来劲了。
“媒婆听到他家都摇脑阔,本来以为这个烂...她娘老子运气好哦,捡了个逃难嘞,见人家后生长的好,把后生和内个烂...婆娘关到一起,又喊王保长来说人家后生和她女瓜田李下,逼着人家后生把这口粑粑咽了。老孟,就是后生,灾过去了要回原籍,那婆娘和她娘老子就上吊,拿刀割手,又说有了娃娃,老孟就心软咯。按我说,心软个铲铲儿,嘞是骗婚!”
邓大娘吼她。
“你嘴积不积德,啷个说是骗婚?娃娃都有了,咋个是骗婚,二妹和孟三不姓孟?”
“是!是姓孟!但是不是孟家人那讲不清!芝麻眼睛塌鼻子癞疤壳,”邓家儿媳激动之下叹了口气,“我晓得婆娘姓王是你们王家人,又和男人们搞鬼不清,老孟是逃难的,又没得家人,当牛做马还要被全村男人欺压。当年!当年内婆娘和...和王胡子,老孟气不过,王胡子还邀起几个瓜皮把别个脚打断咯。”
邓家儿子不高兴了,筷子一放。
“放屁,王胡子打老孟是老孟踩了他家秧苗,老孟老孟!老孟关你屁事!”
“他是不关我屁事,最好王婆娘也不关你的屁事,再让我看到你给那两个娃柚子就掀你嘞桌子,让你吃!柚子跌咯、烂咯,都不给孟家人!”邓家儿媳哼了一鼻子,又看图南和汪檀心,“娘造的孽,娃儿挣不脱就要受到,王婆娘做些不要脸的嫌事情,和村里男人瓜田李下,就不要怪村里的媳妇和女子们对孟家吐口水。”
图南又问。
“他家大妹儿嫁的蛮好哦,听说嫁了个教谕先生。”
邓大爷正要开口,邓家儿媳抢白。
“是哦,嫁的几好哦,你不晓得吧,刘教谕牙齿都掉了两颗,饭粒子嚼球不动,王婆娘为了二两银子卖了大妹,还要满村宣传是个好姻缘。大妹虽然长的乖,被王婆娘教坏了,也晓得勾引人附近的瓜皮都轻浮她,嫁给教谕又被教谕的夫人天似天的折磨,就是活该要我说,教谕夫人打的还不够狠!”
邓家儿子和邓大娘都在劝媳妇,人家死都死了,积点口德,龙门阵摆的上头的时候,这种劝话百分百都是反效果,邓家儿媳开始疯狂竹筒倒豆子。
“哪个晓得王婆娘是啷个死嘞,就你们说是痨病,我看啊,不见得,个把月人就死球咯,还传染的那么快,王家老嬢嬢和老孟接二连三的死,反正不是啥子痨病。”
邓家一家人媳妇横,老的劝,小的吃,乱成一团。
等汪檀心磕完最后一颗蚕豆,天色已经全部黑沉下来,穷苦人家没有点灯的习惯,图南带着汪檀心告辞。邓家人都热情的起身相送,孙女还在吃,被邓家媳妇重重拍了一下脑袋,汪檀心很清晰的听见女孩的脖骨“喀拉”一声以一个可怕的角度向下折,然后女孩自己用力一个抬头对着他们说“哥哥慢走”。
汪檀心急呼出一口气拉住图南,图南神色如常和邓家人告别,同时抽出手臂牵住汪檀心。邓家人的声音在身后断断续续,汪檀心强忍着没回头,怕看见什么让他忍不住吓出声的东西。
看他白脸的样子,图南有意安慰:“多看两次就习惯了。”
“这是什么练胆副本吗,并不想习惯...”汪檀心嘟囔,“孟老汉真可怜,二妹和孟三也可怜,摊上这样的妈妈。”
图南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图南带汪檀心绕进了一条小路,贴着各个小院的墙根,走的很慢,遇到窗户便低下身,,汪檀心想说话,图南对他摇了摇头。一路上小孩的哭闹声,夫妻的喁喁私语,老人拉风箱般的咳嗽不绝于耳,走到了孟家小院,汪檀心没来由的有些腿软。图南蹲在窗边,向里看,皱起了眉头,汪檀心扯了扯图南的手,表示自己也想看,图南往旁边让了让。
好奇心差点杀死的不只有动物,还有汪檀心。
月光下,孟二妹不在屋内,孟三正侧对着窗户坐在角落的木桌旁,手上捧着一个小碗在里面翻捡后往嘴里塞,碗里都是些碎骨,白天看着黄黑的皮包骨,在月光下显得漆黑,额头处破了一个大洞,一只眼睛从眼眶里掉出来落下地上,下巴像被人连根扯烂一直撕裂到胸腔吊在肚皮前,随着嚼动吞咽的动作颤颤的晃,被撕裂的皮肤下能看见凸起的软骨组织。
“图哥?”
孟二妹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如一箱二踢脚炸在汪檀心天灵盖,图南反应极快的捂住他的嘴,他不敢抬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心脏在喉咙处猛烈的跳动,眼睛张的生疼,浑身颤栗,背上不停的流汗。
捂嘴的手很紧,把恐惧的呜呜声全部摁了回去。
图南另一只手从口袋掏东西往前方伸去,声音清冷如常。
“我在庙里捡到个牌牌,应该是你嘞,你看一哈儿。”
“嚓,嚓,嚓。”
孟二妹一步一步,踩着枯竹叶,走的十分缓慢,汪檀心鼻子里冲进来一股腐烂的气息,沉闷、酸臭,黏在他的头发和皮肤上
。
“嗒,嗒,嗒。”
水声滴答靠近,眼里出现了一双几乎骨肉分离的双脚,白骨森森,小腿上挂着黑色的皮肉,淌着绿色的水,他不敢抬头也不敢闭眼,生理泪水渗过图南的指缝流进嘴里,又咸又苦。
房内的孟三听到孟二妹的声音,放下碗,捡起眼珠塞进眼里走过来,骇人的下巴一晃一晃,肚子随着走动一晃一晃,焦黑的手抓着窗户的栏杆,探着头往窗外瞧,腐臭的气息喷在汪檀心的近旁,眼眶里肮脏的眼球在屋外三人身上扫来扫去。
汪檀心要疯了,好臭!铺天盖地的臭!什么东西怎么能这么臭!神仙也好!妖魔鬼怪也好!盘古女娲也好!无始宗也好!谁能现在杀了他他就信谁!!!
孟二妹伸手时却顿住了,她指了指汪檀心,困惑的问图南。
“心哥啷个咯?”
图南手中力量不减,将人往怀里带,可汪檀心四肢僵硬如同桩子一样钉在原地根本带不动,只好上前一步用力贴在他的背上。
“没啷个,吃坏肚子咯。”
“哦。”
孟二妹接过牌,对着图南道谢。
“感谢图哥,这是我屋,老汉儿嘞,银牌牌,咋个,丢到庙里咯,谢谢!”
趴在窗户上的弟弟,上颚也一动一动的像在说谢谢。
“这是你老汉儿做的?”图南温和的问。
孟二妹点头,滴滴答答滴下一地黑水。
“二妹,”图南说,“我晓得你有个大姐,给教谕做了小妾。”
孟二妹急了:“是,是村里人,讲的乜?不是,不是,他们讲的那样!我老汉儿!我嬢嬢!都是好人!”
图南温和的安抚孟二妹:“不管别个啷个说,和我们没得关系,你们是两个可怜人,自己好生,晓得乜。大晚上莫乱跑,回去带孟三困觉吧。”
图哥!我们!真的不是坏人!我!我!我和我和我弟弟!我们!”
激动的孟二妹越走越近,汪檀心拳头攥的死紧,只等人再次靠近就要挥出去。
图南抬起手,制止她说下去:“我晓得,回去困觉去。”
孟二妹一步三回头的走回小院,图南转过头,对着啃栏杆的孟三说:“困觉去。”
两姐弟缩在床上,互相拥抱着,孟二妹的眼睛还看着窗外。
汪檀心费力偏过头,看到图南的嘴巴在他脸边一个劲的开开合合,不知道在说什么看口型像在喊他的名字,可他只能听见嗡嗡嗡的耳鸣声,嘴巴仍旧被捂着,脸颊被铁钳般的手指用力揉捏,脑袋好疼肩膀也好疼。
“汪檀心!”
低低的喝声拉回了他的神智,图南捂着他的嘴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他,他用力眨掉眼里的泪水,余光看见已离孟家小院有了相当一段距离,他对图南点了点头。
图南急促的对他说:“我松开手,你可以吗?”
汪檀心继续点头。
手指渐渐松开,脸颊的骨头被箍的麻木,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等汪檀心发泄够了,图南背对着他蹲下,转过脸说。
“我背你回去。”
汪檀心毫不客气的趴上去,收不回去的眼泪落在图南脖子上。
“好,可怕...”
图南将他往上掂了掂。
“我在,你怕什么,几个死人而已。”
汪檀心抽搭。
“我,没见过。可以是不会动的死人,可以是会动的活人,但不能,是会动的死人。”
图南歪头看他。
“没事,回去多看两集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也没气味啊,也不会离我这么近,这心理冲击太强了。”
“下次给你找把刀。”
“别下次了,就现在吧。”
“行,叫土行孙给你摸把砍柴刀来。”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快了。”
“你说的钥匙究竟是什么?来这么久,光打听八卦了。”
“幻境存在的基石,可能是人,也可能是某样东西,打破了就能出去。”
“这个幻境不就是娇娘做的吗?她不就是那把显而易见的钥匙。”
“不是。虽说无常子是夫妇两人,但其实真正的无常子就只是那个弹琵琶的男人,他的本名叫刘无常,娇娘除了会用乐声扰乱人的心智也没什么其他的本事了。
刘无常做的幻境没有八百也有五百了,如果贸然杀了娇娘,但她并不是那把钥匙,不清楚此间的机制,我们会在这里困住,强行出去会消耗精力,说不准无始宗现在正等在外面瓮中捉鳖。
留下娇娘,就是为了逼她把刘无常喊出来。
我们现在待在这,反而安全。”
“也是,不知道他们外面打的怎么样了,我妈还受了伤,哎。无始宗是不是很厉害,我记得刘无常只是部众,一个部众就能单杀你和土行孙?”
“没必要流血的时候,尽量不动手,保存有生力量才是制胜关键。”
“五相合力,灭了无始宗所有信徒呢?”
“信徒能灭,混沌灭不了,你杀他一万人,他再引诱两万人,这样无穷尽的杀下去还正合了混沌的意。五相只能遏制无始宗的发展,灭不了。”
“把混沌揪出来,杀了他!”
“没人知道他藏在哪。”
“五相也有信徒吗。”
“没有。”
“那个森林防火员是什么?”
“是同一阵营的战友。”
“有多少?”
“不多...比起无始宗来很少。”
“人数上的差距也太悬殊了。”
“混沌是神,虽然只有一缕气息,却能切实给予力量所以能发展教众,他丢下的一片衣角都能让普通人生出翅膀。五相不是神,是神点出的人间行走,他们能聚合调用金木水火土,但这个力量无法再向下分发,同时也是为了避免力量过于分散。”
“五相之中但凡有一个人反水,不就完了吗?”
“不可能,维系人间和保护生灵是本能。”
“从没有?”
“嗯。”
两人闯入城隍庙后坪清新的空气,孟娇女皱着眉头万分嫌弃的离他们好远,嘴里噼里啪啦的说他们出去乱走惹了晦气东西,土行孙一蹦三尺高,嘴里喵喵喵的听着又像惊恐又像骂人。
尸臭的粘度很大,一旦沾上很难洗掉,汪檀心之前是身在其中久而不闻其味,现在真是觉得自己奇臭无比,有洁癖的人快要死了。
图南取下火堆旁的铁锅,倒进一个大木桶里,单手提起木桶领着汪檀心往小石潭走。
“干嘛去?”
“洗澡。”
“我以为烧来喝的。”
“潭水太冷了,直接洗你会生病,饮用水再烧。”
汪檀心感动的快死了,感动之余图南又来一句。
“毕竟你太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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