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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拖赤地
第十章
黑夜不似往常寂静,但这确实是悯月最好的机会。
西厢房中,烛火只留了一盏,印在悯月的脸上,往日的仇恨、委屈、差别全都纷至沓来。
悯月的眼中看似是晃荡的水面,实则是汹涌危险的海啸,痛恨到恨不得立刻见到悯阳鲜血直流,见他呼吸停止,永生永世都不要出现在她眼中。
悯月极易擅长伪装,特别会装作乖巧,会装得懂事又听话,这是在悯家必学的技巧。
所以,她认为悯现太傻了,怎么会有人将自己的心思野心全都公之于众呢?
不过傻点也好,能成为刺向悯阳的第一把刀。
烛火被吹灭,悯月在暗处笑了,既苦楚又释然。
烛火再次点燃时,悯月便换上了丧服,她发了善心,竟提前表达了自己的丧兄之痛,可见用心良苦。
丧服由麻布制成分为五种,斩衰、齐衰、大功、小攻、缌麻,越往前便越粗糙僵硬,越能代表丧亲悲痛,越能代表关系相近。
悯月表面功夫,穿着缌麻,质地轻盈柔软。
她可不能再吃苦了,一点都受不了。
悯阳房前,屋内传来坠地的声音,伴随着木板撕裂和一声吃痛的喊叫。
悯月不觉自嘲,就这摔倒都要哭喊的废物,也值得她良苦用心。
直接推门而入,瘫坐在地上的悯阳,吓了一跳。
忙不迭站起身,想将房梁上的白襟扯下,可见到的是悯月,便放下了这个念头,反而怒斥道:“你来干什么,不准看我的笑话。”
悯月换了一副面孔,看上去极为关心悯阳:“兄长,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走到身后还扶起了他:“我是来关心你的。”
悯阳被顺得称心,但嘴上依旧倔强:“用不着你关心。”
这时又注意到悯月的穿着,不满道:“你这穿的什么破玩意,大晚上,吓不吓人。”
“这是丧服,兄长。”悯月盯着他的眉间平淡的说。
悯月笑得如平常无疑,可此时却让悯阳不寒而栗,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不再让悯月靠近她,又装作不在意,想用凶狠的语气安慰惊慌的心:“你是不是疯了,大晚上的,发什么疯。”
随后,又进一步试探自己是否还能支配悯月,便又吼道:“还不快滚回你屋,把这晦气东西换掉。”
“兄长,这是为你穿上的,孝期七日,一日都不可少。”悯现语气断定,就好像悯阳真的死了一样。
悯阳吓得向后躲:“今日发什么疯,信不信我喊人了,我叫人了。”
悯月步步紧逼,陈述一件事实:“外面的声音比兄长的大声。”
“你要干什么,你难不成还要杀了我。”悯阳不再顾及形象,衣袖皱成一团,被拖拉在身后。
“是啊。”悯月拿出手中的断刀,又从刀鞘中拔出,划出刺耳的一声,及其锋利,像桑皮纸一样细,仿佛是在砺石上磨过千万遍。
悯阳吓得发抖,眼神不断飘向门窗,但很可惜,他离得太远了。
“你凭什么杀我,你这是谋杀亲兄,要遭天谴报应的,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你又为什么不该死。”悯月的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没有语调,及其平淡。
“从出生时你便压我一头,在襁褓中对我拳打脚踢,年幼时,我便成为你的□□之物,需为你当牛做马,需为你鞍前马后,还不能满腹牢骚,不能怨天尤人。”
“你明明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你就不该活着。”
悯月用刀划过手指,轻轻一碰,便化成伤口,鲜血源源不断往外流,面容总算有些变化,变得发愁,她觉得还不够疼,要再疼一点。
“我帮了你那么多,我想让你死,应当不过分吧。”
悯阳现在才真正意识到,悯月是真的下了杀心,整个人惊慌失措,最后跪地求饶:“我保证,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对你那样,你放过我,放我一马。”
“往后我为奴为仆,你放过我,我也绝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保证我保证。”为此,还竖起三根手指,抵在额前。
但悯月依旧没有动容,狗都不信这些话,再者,她要悯阳为奴为仆干什么,她只要他死。
悯月将他逼到夹角,利刃割破他的脖颈,鲜血眦出,大仇得报,悯月畅快地笑了。
临走之前,悯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是吓死的,怎么会是她杀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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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布染血,杯盏渐温。
茶香飘出窗外,回馈了一阵阵鸟声。
悯现趴在桌前,双眼紧闭,像是沉睡过去了。
悯月并未下毒,只是添了一些蒙汗药和软筋散。
随后通过府中信得过的门卫将悯现转移出府,并且吩咐:“不许动她,将她丢去郊外即可。”
而那位门卫,又转交给了街边的扫街夫,在黄昏之际,甩进垃圾堆,运至城外秽场。
悯现被颠簸醒,意识不清,难以辨别,反倒鼻子灵敏,先一步探查到。
她闻到动物尸体腐烂的恶臭味,嗅到粪便残留的腥臭味,和湿润污水的霉臭味。
接着,触觉也慢慢开发,湿润的,干燥的,还有在手中动的。
这让悯现很快知道,自己处在哪。
悯现想翻逃出去,想支撑时,才感受到自己动不了,骨头像是被剔了出去,只剩下一团软肉。
不能操控身体,这使她烦躁,心中泛起一阵烦闷,但也无可奈何。
悯现未曾善罢甘休,她用牙齿咬自己的唇舌,费力咬破血,让自己疼。
费力抬起一只手去握住匕首的柄,甩掉刀鞘,毫不犹豫刺向自己大腿。
痛感受到,而那让自己筋骨无力的药暂时失去了作用。
随后,用全身的力气翻了出去,巨大的响声惊动了驾着驴车跑的扫街夫,他停了下来,想将悯现再放回去。
刚停稳,想快步捉回,就见那女子狠狠刺了自己一刀,借助身上仅存的那点力,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扫街夫走到坡边,太暗了,看不见有多深,不过还是听得见撞击树桩的声音,想着那么深,摔下去也早死了,便片刻不敢留,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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悯现没有傻到真正摔下去,她借着一个树桩依靠,然后拼了命的拍打撞击,还用脚去蹬泥土,以此来制造摔下去的假象,直到听见驴车驶离的声响,才停止了动作。
悯现处在黑暗中,能感受到心跳在跳动,意识还是有些模糊,她不曾去回忆反思,只在想她要回到悯家。
疼痛又要被那股酸软劲覆盖过去,悯现想,不能在等了。
她抬头望天辨别出方向,随后一路往东,她站不起来,只得一点一点拖着身子往前走。
刚刚那两刀,刺穿自己的衣衫,伤口显露在空气中,一览无余。
她拖着自己的身体,伤口伴着陆地的泥沙,不断磨蹭,血肉也被一点一点磨出,不堪入眼。
黑夜不会有人来,也没有声音作伴。
悯现固执而又坚定地向着一个地方攀爬,她向来如此,只要认定了的事情,青山遮不住,万骨磨不灭。
额头出现汗,随后又被夏日冷风吹散,如此反复。
衣衫早已破败不堪,胳膊早以被石子蹉跎得模糊不清。
悯现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涣散,脑中混乱不堪,但还是未曾停下。
血未曾止过,悯现经过的路也留下一层清晰的痕迹,那是她爬过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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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筋散刚散去的时候,悯现勉强能够起身,不过并不适应,刚走上两步就跌倒在地上。
悯现靠着山体,靠着树木继续走,血还在滴,始终贯穿着她走过的路。
悯现就见天从墨黑过渡到白青,再从白青牵出一点杏色,最后天光大亮。
就这样,悯现从黑夜攀爬到了白天。
天亮了,马蹄声也到了。
悯现眯着眼,她已经睁不开了,就见裴之安从马上跃下,到了自己跟前。
裴之安看着悯现眼珠红丝遍布,嘴唇干枯发裂,本就消瘦的面庞自此更加嶙峋。
而衣衫下,裴之安不敢看,悯现身后的路,他更不敢去瞧。
“悯现,悯现。”
裴之安在叫她,悯现只能摇着头表示自己无大碍。
“我先送你回去。”说完,就抱着悯现上了马,而他就牵着缰绳往前走。
悯现整个人都趴在马背上,可算是歇了眼,不过她并没有沉沉睡去,等恢复精力时,才望向前方的裴之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悯现问。
裴之安抑制住哽咽,逗着趣道:“那日不是答应过,你在哪我都找得到。”
“我说了,小爷我有上天入地的本事。”
悯现没理他。
随后,裴之安才认真讲述道:“昨夜,杪秋跑来裴府,说你消失不见了,她哭得伤心,我知晓是急事,便连夜打探,今日卯时才往城西郊区的方向走。”
“辛好你在大道,若非如此,我也寻不到你。”
悯现从喉咙蹦出几字:“那便多谢裴公子了。”
裴之安转头看着她笑,又继续道:“我们不过两面之缘,在紧急之时,你的贴身丫鬟竟找上了我。”
“竟然不是你的父亲母亲,而是泛泛之交的我。”
“怎能如此?”
裴之安是裴府独子,他父亲只有一妻也只有一子,万般宠爱集于一身,是怎么都不会明白,为何为人父母者要抛弃自己孩子。
“你让我远离,你自己却深陷这泥沼。”
见裴之安如此激动,悯现安慰了两句:“裴公子不必担忧,我自有计划。”
裴之安掌得很稳当,身处马背,没有过激的颠簸感。
没了声音,悯现也闭上了眼,突然听裴之安说:“早知如此,那日便不和你约定了。”
“事即以成,裴公子莫要忧虑了。”
悯现抬起眼皮又看了他一眼,不巧,看见了悬挂在眼眶的泪珠,从上而下滴落。
悯现不解,伤的是她身,怎么还痛在他心上了。
“你哭什么?”
裴之安握紧了缰绳,停下转过身子,指向身后:“那些都是你留下的血啊。”
悯现无所谓似的,往后瞧了瞧。
“那是我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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