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林从木

　　“卫哥，你知道吗？我发现我有个弟弟的时候，才过了十七岁生日啊。”许如故说到这里，声音开始颤抖，眼泪连酝酿的时间都没有，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了下来。
　　“他怎么做到的，前一天还在陪我过生日，第二天就能送别人上幼儿园。四岁，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四岁的弟弟！”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咧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四岁的孩子，真荒唐啊……

　　“孩子都这么大了，那他出轨多少年了？这么多年，我一点都没看出来。”许如故到现在想起那个画面，仍然不敢置信。
　　他不过是晚起了一点，不过是头天晚上过生日睡得晚了点，错过了早自习。

　　他早上一睁眼就已经是八点了，他知道妈妈要赶一个实验，半夜就会回研究所。他还在想为什么爸爸没有叫醒他。
　　他匆忙骑车往学校赶去，路上经过了一家幼儿园。他一眼就认出了路边上的那辆车，白色的车身上还有他画上去的黑色豹子，那就是他爸爸的车。

　　强烈的好奇心和一种令人心慌的直觉迫使他停了下来，然后，就是信念崩塌的开始。
　　他看到三个人从车上下来，他爸爸、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此时他还心存侥幸，想着万一只是他爸爸顺手助人为乐呢？
　　然后，那个小男孩抱住了他爸爸的腿。他爸爸低头亲吻了小男孩的脸颊，小男孩回亲了他爸爸。
　　再然后，他爸爸和那个女人抱在了一起，两个人一起亲昵地抚摸着小男孩的头。三个人之间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使许如故无法再视而不见。

　　之后的事情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飞快得变化着。
　　先是许如故与亲爸对峙，再是学校老师发现许如故不在给许如故妈妈打电话，许母给许父打电话，再到许如故抢了亲爸手机和妈妈告状。
　　然后是无尽的争吵，朋友的不可置信与宽慰，双方老人的劝解，再到最后征求许如故的意见。

　　许母，也就是林女士，在某天的早餐桌上，问许如故愿不愿意两人离婚。
　　许如故当时只回了一句：“妈，离婚吧，以后我跟着你。”
　　当天晚上许如故回家的时候，林女士就把离婚证和离婚协议摆在了他的面前。

　　听别人说，当天上午林女士拿着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和各种材料，带着个律师直接杀去了许父公司，下午就拉着许父到民政局离了婚。
　　办完离婚还回研究所上了三个小时的班。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那天早上我没有起晚，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他是不是就会永远都是我的好父亲？”
　　许如故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坐到了地上，身子靠着椅子，面朝着夜空。

　　“我有时候还会想，他为什么要出轨？我妈聪明、漂亮、自律、能干、身材好、工作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自认虽然不是什么天才，但也不算差。他对我妈的尊重、敬爱、喜欢也看不出是假的。所以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还有了孩子？”

　　许如故猛地转身，转靠坐为跪坐，仰着头看向卫侬，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脸上带着茫然、无措、怀疑和祈求。

　　“卫哥你说，你说我的演技不好，那他的演技呢？他的演技算好吗？我不是他的儿子吗？我不应该遗传了他的基因吗？我不应该也有一身好演技吗？他能骗我这么多年，我为什么骗不了妈妈几个月呢？”
　　许如故声音哑着，音量也不高，但一句比一句问得急迫，甚至带上了一点癫狂的意味。

　　到了后面，许如故也只是垂着头，小声地、一遍遍地重复着“为什么”，既是质问生父，也是质问自己；既是质问过去，也是质问现在。

　　卫侬能说什么呢？他什么也不能说。他想说的、能说的，都藏在这跨越上千公里的行程之中。
　　现在，卫侬也只能像小时候一样，蹲下去，抱着他，一遍一遍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脊背。
　　就这么安静地陪着，等许如故心情平复，等他擦干眼泪，等他重新振作，等他变回许如故。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许如故拎着行李箱走到客厅。一见到卫侬，耳朵就红了。眼睛向左看、向右看，上下左右哪都看，就是不向卫侬身上看。
　　哭起来之前谁能想到会这么丢脸啊！
　　还问为什么，还扒卫哥身上，还被人像小孩子似的抱怀里哭……
　　他现在才要问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么丢脸！

　　从起床出门到餐厅吃饭，再到退房开车上路，许如故都在尽量避免往卫侬的方向看，并且坚决贯彻“非必要不说话”的原则。
　　一则，是不愿意面对昨天的丢脸回忆。二则，是不想让卫哥看见自己那红肿的眼睛。
　　总而言之，就是觉得丢人。

　　—·—
　　从大兴城出发北上，穿越黄土高原，行约七百公里，到达鄂斯市。
　　鄂斯市草原和沙漠景观齐备，在征求了许如故的意见后，两人直接开车去了距离沙漠景观更近的一家酒店。
　　到了傍晚，帕拉丁到达预定的酒店。

　　停好车后，卫侬没有急着拿行李，而是先打开车子后排的门，利落地拔掉了车载冰箱的电源线，然后双手将它抱了出来。
　　“这个得拿上去。”他对许如故说，“酒店房间里没有冰箱，酒店的公共冰箱不太让人放心。我带了转换头，在房间里插上电，你的药就能一直低温保存。不然在车里放一晚上，电瓶可能撑不住。”

　　在狭窄的酒店走廊里，卫侬抱着冰箱侧身避让迎面走过来的行人。
　　许如故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说：“我帮你抬一边。”
　　卫侬愣了一下，没有拒绝。
　　两人各执一边，重量分担的瞬间，许如故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的解脱。

　　卫侬带许如故参加篝火晚会；带许如故吃土豆宴、烤全羊、手把肉、羊肉烧麦和猪骨头烩酸菜，喝咸奶茶。
　　他带许如故体验沙漠越野、骑骆驼、滑沙；带许如故在四下无人的旷野高声呼喊，发泄郁气；带许如故看穹顶低垂、仿佛近在咫尺的清澈星空。
　　他带着许如故借着广阔的天地，释放情绪，找回自己。

　　—·—
　　鄂斯市之后，又是七百公里，一路向东，经高原，过河谷，穿山脉，进平原，直达华京市。这一路从干旱半干旱区过渡到了湿润季风区，也从自然过渡到了现代。

　　经过了一天的鄂斯市高强度游玩和将近一天的长途行车后，卫侬和许如故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两个人不出意外的又在酒店摊了一天。

　　这是两人到达华京的第三天，还有两天就是科技博览会的开幕式，卫侬的同事们会在今天中午抵达这间酒店，与卫侬会和。
　　华京，许如故来过不少次，他的华京交通卡里面还有一百多的余额呢。
　　该去的地方基本都已经去过，该吃的东西基本也都吃过。卫侬不打算在这一站做过多的安排，他将安排计划的主导权交到了许如故的手上，甚至直接放养了许如故。

　　吃过早饭后，卫侬拉着许如故到了附近的一个商场，直奔着男装区而去。
　　许如故跟在后面问：“卫哥，你要买衣服吗？”
　　卫侬看他一眼：“给你买。”
　　许如故惊讶：“给我买？可我不缺衣服呀。”
　　“给你买一身正式一点的西装，我记得你应该没有。”卫侬走进一家店。
　　许如故不解，追问：“为什么给我买西装？我现在应该用不上的。”
　　许如故回头看着他：“你会用到的。过两天的科技博览会我有个工作，我给你安排个地方待着，最好穿正装。工作结束后主办方有一个酒会，请的西餐厨师非常好，可以带家属，你也一起去。”

　　许如故想反抗：“卫哥，你不是说让我自己安排行程吗？”
　　卫侬面不改色：“是啊。除了今天上午和两天后，你所有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你想去哪去哪，早上和我报备，带上手机和身份证就行。”

　　许如故抱怨：“你这是隐藏条款，根本没有经过我同意。”
　　“你没有拒绝的权力，最起码现在没有。”卫侬拿起一件西装上衣往许如故身上比划，摇了摇头又放回去。
　　“我没有去过那些地方，我可能会碍事，也可能会惹事。”许如故委屈巴巴。
　　卫侬又拿起一件往他身上比划：“我对你的要求很低，安静坐着就好。你不做额外的动作就不会惹事。大家都是体面人，那种场合里，没有人会节外生枝，根本不会有人去招惹你。你只要有正常人具备的脑子和一点点自控力，就会很平静地度过。”

　　卫侬递给许如故两套衣服，示意他去换上。
　　两套都是黑色的，大体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有一些细节部分有些微出入。
　　卫侬将许如故的身量估摸的很清楚，挑衣服也都的很合适。
　　穿着西装的许如故生涩中透着一股未被驯服的野性，很抓人。
　　卫侬拍板把两套都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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