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

　　我总以为，那些藏在星星里的回忆，那些沈知夏留下的细碎温暖，会像书桌前的月光一样，安安静静陪着我——陪着我等她回来，哪怕等不到，也能陪着我，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把她藏进心底，直到时光模糊了轮廓，却依旧留着淡淡的余温。

　　可命运偏要这般残忍，连这最后一点仅存的念想，都不肯让我安稳守护，差点在一场失控的争吵里，碎得彻底，荡然无存。

　　那是个暑假的午后，天阴得厉害，像被泼了浓墨的宣纸，沉甸甸地压在头顶，连风都带着股憋闷的潮气，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雨。

　　家里的气氛，比这天气还要压抑几分，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火药味，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果然，没过多久，父母的争吵声就像惊雷般炸响在客厅里，依旧是为了钱，为了那些永远剪不断理还乱的生计琐事。

　　“你看看你，整天就知道喝酒，家里的事一点不管，钱一分挣不回来！”母亲的声音尖利又带着绝望，像被扯断的琴弦，刺耳得让人耳膜发疼。

　　“我喝酒怎么了？我压力不大吗？你以为我愿意这样？”父亲的声音浑浊又暴躁，带着酒后的蛮横，随后便是“哐当”一声——大概是又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摔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瓷器碎裂的脆响、桌椅碰撞的闷响，混杂着两人不堪入耳的谩骂，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扎在我心上，让我浑身发冷，手脚发麻。

　　这样的争吵，早已是家常便饭，可每一次，依旧能轻易击溃我强装的平静，将我拖进无边的黑暗里。

　　我躲在房间里，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想把那些刺耳的声音隔绝在外，可它们却像无孔不入的幽灵，顺着门缝、窗缝钻进来，在脑海里盘旋，搅得人不得安宁。

　　桌上的玻璃瓶安安静静地立着，里面的星星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那是我唯一的慰藉，像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这根稻草，终究还是没能护住我。争吵声越来越激烈，母亲的哭声、父亲的怒吼声，交织在一起，快要把屋顶掀翻。

　　我实在受不了了，猛地推开门冲了出去，对着他们嘶吼：“别吵了！你们能不能别吵了！”

　　我的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崩溃，在混乱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可正在气头上的两人，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将满腔的怒火，都迁怒到了我身上。

　　母亲猛地转过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语气里满是怨怼：“你吼什么？要不是为了你，我能过得这么累吗？要不是没钱，我们至于这样吗？”

　　话音未落，她像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扬起手，对着书桌狠狠一扫——桌上的一切，瞬间失去了平衡，书本、文具、铅笔盒，还有那个我视若珍宝、装着沈知夏星星的玻璃瓶，全都像断了线的风筝，朝着地面摔去。

　　“砰——”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碎裂声，在客厅里炸开，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玻璃瓶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瞬间四分五裂，锋利的玻璃碴溅得到处都是，有的弹到了墙角，有的落在了桌下，还有的，就散落在那些滚落的星星旁边，闪着冰冷的光。

　　五彩斑斓的星星从碎裂的瓶身里滚出来，散了一地，像撒了一把破碎的星光。

　　而地上，恰巧有一摊未干的水渍——是刚才父亲吵架时，摔碎的水杯里漏出来的，水顺着地面蔓延，在瓷砖上积成一片，此刻，正贪婪地吞噬着那些脆弱的星星。

　　彩色的星星纸迅速被水渍洇湿，原本鲜亮的颜色一点点晕染开来，红的、黄的、蓝的、紫的，混在一起，像一片模糊的、破碎的彩虹，又像一幅被泪水打湿的画，渐渐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我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父母的争吵、摔东西的声响，全都被那声碎裂声覆盖，只剩下无边的死寂。

　　我忘了父母还在旁边，忘了心里的委屈和愤怒，甚至忘了呼吸，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眼睁睁看着那些星星被水浸泡，被玻璃碴掩埋。

　　下一秒，我疯了一样蹲下身，不顾地上的玻璃碴有多锋利，只想去捡那些星星，去护住我唯一的念想。

　　指尖刚碰到一片尖锐的玻璃，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指尖往下淌，滴落在湿漉漉的星星纸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

　　可我一点都不觉得疼，心里的疼，早已盖过了身体的伤痛千倍万倍。

　　我只是不停地捡着，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去捏那些已经湿透的星星，生怕稍微用力，它们就会彻底散开。

　　“你们别吵了！”我对着父母吼了一声，声音嘶哑得不像我自己，带着绝望的哭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掉下来，砸在地上的星星上，与水渍混在一起，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父母被我的样子吓住了，争吵声戛然而止。

　　他们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蹲在地上、手指流血的我，看着地上碎成一片的玻璃瓶，看着那些被水渍泡得面目全非的星星，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愧疚。

　　母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父亲也低下了头，眼神复杂，带着懊恼，却也终究没能吐出一句道歉的话。

　　片刻后，两人各自转身，默默地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留下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对着满地狼藉，泪流满面。

　　客厅里静得可怕，只剩下我的抽泣声，还有窗外渐渐响起的雨声，淅淅沥沥，像在为我哭泣。

　　雨水敲打着窗户，留下一道道水痕，模糊了窗外的青山，也模糊了我眼前的世界。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玻璃碴，蹲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用颤抖的、流着血的手指，一点点去拾捡那些湿漉漉的星星。

　　每捡一颗，心里就疼一分，那些曾经被沈知夏小心翼翼折好、被我视若珍宝的星星，此刻却变得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有些星星因为本就折得松散，被水一泡，轻轻一碰就散开了，变成了一张张皱巴巴、湿漉漉的纸条，上面原本鲜亮的颜色晕染开来，再也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我看着那些散开的纸条，手指微微发颤，心里又气又疼——气父母的冲动，气他们毁了我唯一的念想；疼那些被弄坏的星星，疼那些藏在星星里的回忆，更怕那些回忆，会像这些星星一样，慢慢散开，慢慢模糊，慢慢消失在时光里。

　　我把捡起来的星星，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它们湿漉漉的，带着冰冷的潮气，像沈知夏离开时，我心里的温度。

　　鲜血从指尖的伤口渗出，染红了手心的星星，红得刺眼，红得让人心碎。

　　我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哭了很久，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浑身脱力，直到眼泪流干了，嗓子哭哑了，心里的疼痛才稍稍缓解了一些，渐渐平静下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没有停歇的迹象，就像我心里的难过，绵延不绝，看不到尽头。

　　地上的玻璃碴依旧闪着冰冷的光，那些散落在水渍里的星星，有的已经彻底散开，有的还在顽强地维持着破碎的形状，像一片破碎的梦。

　　我知道，就算把这些星星捡起来，晾干，它们也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就像那些曾经的时光，那些沈知夏留下的温暖，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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