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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
岳沉粗重得近乎破碎的呼吸声,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们到此为止吧。
那句轻飘飘的,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冰冷的决绝,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一遍,又一遍。
到此为止?
怎么到此为止?
六年的纠缠,浸透在生命里的吵闹、温度……难道能用一句轻飘飘的“到此为止”就轻易抹去?
他猛地向前冲了一步,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拉开门追出去,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拎回来,用最刻薄的语言教训她,让她收回这些可笑的“结束”。
但他的手在触碰到冰凉门把的瞬间,僵住了。
他眼前闪过她最后那个眼神——空洞,疲惫,灰烬般的死寂。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彻底放弃后的平静。
那不是赌气。
那是真的。
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攥紧,骤然收缩的剧痛让他几乎弯下腰去。一种比面对最凶残的敌人时更甚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好像……真的把她推开了。
用他那该死的、习以为常的讥讽和冷嘲热讽,一次又一次,直到她耗尽了所有热情和期待,连回头都不愿意了。
——你总是这样……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觉得安全?
她之前的话,如同迟来的审判,在此刻清晰地回响。
安全?
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滑坐下去,将脸埋进膝盖。是啊,他用冷漠筑起高墙,用毒舌作为武器,将自己牢牢封锁在绝对“安全”的领域内,拒绝任何可能带来软弱的情绪入侵。
他以为这样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以一种扭曲的方式保护她。不靠近,就不会失去。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可现在呢?
他“安全”地待在他的堡垒里,而那个曾经不顾一切想要闯进来的人,终于转身离开了。
堡垒依旧坚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空旷和冰冷。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圈被她松开时留下的、几乎感觉不到的细微痕迹,以及之前自己无意识掐出的、已经凝结的暗红血痕。
这点疼痛,比起此刻心里那片仿佛被生生剜去的空洞,算什么?
季栀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一步一步,机械地走在昏暗的营地上。心脏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麻木的钝痛。眼泪早已流干,眼眶酸涩得发胀。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回宿舍?面对陆任可能出现的、小心翼翼的关切?她此刻只想一个人待着,任何声音都让她觉得烦躁。
去训练场?耗尽体力直到昏厥?可身体里的力气仿佛也随着那句“到此为止”被一起抽走了。
她需要的,从来不是盲目的跟随。她需要的,是那个即使会泼冷水、会嘲讽她,却会在她受伤时沉默地蹲下为她包扎,会在她身处险境时爆发出惊天怒意,会用最别扭的方式确认她存在的,混蛋。
可是,那个混蛋,不要她了。
或者说,她终于无法承受那种靠近一步却被推开十步的煎熬了。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单薄而决绝。
岳沉不知道在门后坐了多久。
房间里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清晰。他能听到营地里远远传来的、士兵们隐约的交谈声,能听到风吹过窗户缝隙的呜咽,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空洞的回响。
他抬起手,摸到身上那件她留下的、属于他的白色衬衫。布料柔软,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皂角味,和她最后拥抱他时,那一点点温热的湿意。
他紧紧攥住了那件衬衫,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
——当我没回来过……
她的声音再次在黑暗中响起。
不。
岳沉猛地睁开眼,褐色的眼眸在浓稠的黑暗里,燃起两点幽暗却执拗的火光。
不能到此为止。
他猛然起身。
动作因为长时间的僵坐而有些踉跄,但他毫不在意。他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朝着她宿舍的方向快步走去,步伐越来越急,最后几乎变成了奔跑。风声在他耳边呼啸,却盖不住他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不能让她就这么离开。
无论要用什么方式,无论要放下多少他可笑的自尊和“安全”。
他冲到她的宿舍门口,甚至没有敲门,直接拧动了门把手——锁着。
“季栀!”他拍打着门板,声音沙哑地喊着她的名字,“开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后退一步,猛地抬脚,狠狠踹在了门锁的位置!
“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野外回荡。门板震颤着,锁舌发出扭曲的呻吟。
“季栀!出来!”他不管不顾,又是一脚。
门终于被他暴力踹开,撞在内部的墙壁上,发出更大的声响。
房间里,空荡荡,床铺整齐。
岳沉僵在门口,看着那片空寂,心脏像是瞬间被冻结了。
她走了。
不是回宿舍。
离开了。
真的……当她没回来过。
紧随其后的脚步声传来,是被巨响惊动的士兵,还有闻讯赶来的秦渊和“小古板”。
“上将!发生什么了?”“小古板”看着被踹坏的门和站在门口、浑身散发着骇人气息的岳沉,沉声问道。
岳沉没有回答。
他缓缓转过身,褐色的眼眸里一片猩红的、近乎疯狂的偏执和绝望。他看向“小古板”,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狱传来:
“找到她。”
“立刻。”
季栀没有回宿舍。
在对着岳沉发泄般地喊出“我们到此结束”之后,她内心的空洞和痛苦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像野火一样燎原,烧光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克制。她需要发泄,需要麻痹自己,需要彻底逃离这个充满岳沉气息的地方,逃离那个让她心痛到无法呼吸的现实。
她快步跑出营地,十公里外来到镇子上。远离了军队肃杀的气氛,普通小镇的夜晚带着一种朦胧的喧嚣。她进入一家刚刚开业的小酒馆,用几个硬币换了几瓶不算高档的烈酒。
酒馆昏暗的角落里,季栀抓起酒瓶,甚至不用杯子,就直接对着瓶口猛灌了一大口。辛辣灼热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咳了出来。
她咳嗽地惊天动地时,一位男士及时上前扶住了她。
“小美女,慢点喝……”他连忙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里充满了心疼。
季栀推开他的手,又灌了一口。酒精开始发挥作用,麻木着神经,也撬开了她紧锁的心扉。
“小美女,这是……情伤?”男士挑眉。
“....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泪水,眼神开始迷离。
“美女怎么会傻呢?都是男人的错。“
“我就是傻!”季栀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带着哭腔,“傻透了!五六年的时间!养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吧?可他呢?他的心比岩石还硬!”
她抓住男士的胳膊,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鼻涕和眼泪毫无形象地往下流,开始语无伦次地控诉:
“我再也不相信男人了!我讨厌带把的!我恨年纪大的!呜呜呜……谁说年纪大的会疼人?都是骗鬼的!他们只会把你当傻子!当麻烦!当.……当证明他自己还没死透的装饰品!”
她一边哭,一边用力拍着陌生男士的肩膀,力道大得让男士龇牙咧嘴却不敢躲开。
“你听姐一句劝!你以后找对象,一定不要找个这样的!什么傲娇!什么毒舌!一点都不萌!疼死了!心里疼!凭什么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凭什么他想要我围着他转的时候我就得在,他嫌我烦了就可以随便说那么伤人的话…….呜呜呜...…”
她彻底醉倒了,趴在油腻的金属桌面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混蛋”、“王八蛋”、“到此为止”之类的词语。
陌生男士看着她这副脆弱崩溃的样子,眼睛里闪过一丝在阴暗处悄然滋长的、名为“机会”的窃喜。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揽住季栀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季栀没有抗拒,或许是没有力气抗拒了,只是在他怀里继续呜咽着,像只受伤的小兽。
“没事了,宝宝,没事了……”陌生男士低声安慰着,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有我在呢。我不会像他那样对你的。我不会让你哭的。”
他的嘴角,在季栀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满足的弧度。
而与此同时,联邦军队总部炸开了锅。
岳沉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狼,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甚至不惜惊动整个军队,以“士兵擅自离营”的名义,进行地毯式搜索。
当负责追踪的士兵根据墙头留下的细微布料纤维,以及镇上有酒馆老板反映见过特征相符的年轻人等蛛丝马迹最终锁定那家小酒馆时,岳沉第一个冲了进去。
酒馆昏暗的光线下,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季栀,以及……那个正揽着她肩膀,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的陌生男士。
这一幕,像最炽热的岩浆,瞬间点燃了岳沉眼中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陌生男士察觉到门口的动静,抬起头,对上岳沉那双几乎要喷出地狱之火的眼睛时,脸上的温柔瞬间僵住,变成了惊恐和慌乱。
“军……军爷!"
岳沉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季栀身上,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凌乱的头发,以及那副完全依赖地靠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的样子。
他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声在寂静的酒馆里如同死神的鼓点。
他停在桌前,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伸出手,不是去拉季栀,而是直接、粗暴地,一把揪住了陌生男士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季栀身边猛地扯开,狠狠掼在了地上!
“滚。”
一个字,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陌生男士摔在地上,疼得闷哼一声,看着岳沉那副要杀人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酒馆,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现在,只剩下他和她了。
岳沉低头,看着趴在桌上,因为这番动静而微微蹙眉、嘟囔着什么的季栀。她身上浓重的酒气和泪痕,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睛。
他弯下腰,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季栀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似乎认出了他,又似乎没有。她抬起手,软绵绵地推拒着他的胸膛,含混不清地抱怨:
“放、放开.…讨厌、年纪大的、带把的……混蛋……”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岳沉燃烧的怒火上再添一把柴。
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禁锢在怀里,低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闭嘴,回家。”
他抱着她,无视酒馆老板惊恐的目光,大步走了出去,融入沉沉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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