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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博弈
联席会议带来的短暂平和,像一层薄冰,覆盖在陆凛和江屿之间暗流涌动的河面上。冰层之下,各自的轨迹仍在延伸,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不自知的靠近。
陆凛并没有放弃对孙秀珍案的深挖。老局长的暗示像一根刺,而江屿在会议上展现出的、对基层隐患的精准把握,反而加剧了他的疑虑——这个人看得太透,太冷静,他不相信江屿对案件潜在的疑点会毫无察觉。
他动用了自己的一些“非正式”渠道。避开局里的常规流程,通过几个信得过的老关系,开始暗中调查孙秀珍更早的社会轨迹,尤其是她来到本市之前的情况,以及她那手显然受过训练的枪法来源。
同时,他也开始更仔细地翻阅江屿的人事档案。档案很干净,名校毕业,师从知名犯罪心理学教授,参与过几起部委督办的大案要案的心理分析,成绩斐然。因在一次跨国联合办案途中遭遇意外,腿部受伤,需静养,遂接受老局长邀请,暂时担任市局顾问。
“意外……”陆凛的手指敲击着档案上这模糊的两个字。什么样的意外?和什么人一起办案?档案里语焉不详。
他发现自己对江屿的了解,仅限于这份过于“完美”的官方记录。这个认知让他更加烦躁。他习惯掌控,而江屿像一个没有密码的保险箱,你知道里面有东西,却打不开,猜不透。
* * *
江屿的生活则规律得多。宿舍、办公室、食堂,三点一线。他谢绝了大部分不必要的社交,将精力投入到两件事上:一是整理和分析手头已有的、包括孙秀珍案在内的几起典型案例,构建更精细的本市犯罪心理地图;二是持续关注王大勇和他母亲的状况。
王大勇依旧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恐惧尖叫,糊涂时喃喃自语。精神科的医生束手无策。江屿通过权限调阅了王大勇的全部病历和观察记录,他发现王大勇在无意识状态下重复的词语,除了“线”、“眼睛”,偶尔还会出现一个模糊的音节,像是“……师”,或者“……石”。
而王大勇的母亲,那位昏迷的老妇人,生命体征平稳,但脑部的陈旧性损伤,经专家会诊,确认并非近期造成,而是至少有数年之久。损伤的位置和形态,有些……特别。
江屿将这些零碎的线索输入自己构建的分析模型,屏幕上,代表孙秀珍、王大勇、老妇人的节点之间,连着错综复杂的线,但核心区域,依旧笼罩着一团迷雾。
他知道陆凛在暗中调查。他能感觉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目光。他并不意外,也不阻止。某种程度上,他甚至希望陆凛能查出些什么——只要不触及他必须守护的底线。
这天下午,江屿在资料室查阅一些关于精神控制和组织化犯罪的境外案例。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和窗外遥远的车流声。
门被轻轻推开。
江屿没有抬头,直到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了他面前的书页。
他抬起眼,是陆凛。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神色是罕见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顾问。”陆凛的声音有些干涩。
“陆队。”江屿合上手中的卷宗,平静地看着他。
陆凛没有绕圈子,他将文件袋放在江屿面前的桌子上,发出轻微的“啪”声。
“我查到一些东西,关于孙秀珍。”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江屿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她十五年前,曾在邻省一家私人开办的‘行为矫正中心’工作过,那家中心名义上针对问题青少年,但后来被揭露涉嫌非法拘禁和精神虐待,负责人卷款跑路,案子不了了之。”
江屿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但眼神依旧平静:“这解释了她某些操控手段的来源。”
陆凛盯着他,继续道:“那家中心的一个投资人,名字叫宋辉。”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紧。
江屿交叠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这个动作极其细微,却被一直紧盯着他的陆凛捕捉到了。
“宋辉,”陆屿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紧绷,“是我在国外参与那次联合办案时,负责外围情报支援的联络人之一。他在案件收网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我的腿伤,也是在追查他下落的过程中造成的。”
他坦然承认了与宋辉的关联,甚至主动提及了腿伤的来源。这反而让陆凛有些措手不及。他预想了江屿的否认、辩解,或者更深的沉默,却没料到是如此直接的回应。
“所以,孙秀珍和你受伤的案子,通过这个宋辉,产生了关联。”陆凛逼近一步,身体前倾,手撑在桌沿,目光如炬,“这只是巧合吗,江顾问?”
江屿抬起眼,直视着陆凛,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终于清晰映出了陆凛带着压迫感的身影。
“陆队,你在怀疑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力量,“怀疑我和孙秀珍有关联?怀疑我来到这里的动机?”
陆凛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江屿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沉默了几秒钟。这短暂的沉默,在陆凛看来,却像是漫长的煎熬。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神里多了一些陆凛看不懂的东西,像是疲惫,又像是某种下定决心的释然。
“宋辉的失踪,牵扯很深。涉及到一条我们追踪了很久的、跨国境的灰色产业链,他们专门搜罗、培养乃至‘制造’具有特定心理特质的人,用于完成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孙秀珍身上体现出的高度组织化和操控性,符合他们的某些特征。”
他的话语,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陆凛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没想到会引出这样的内情。
“你的意思是……孙秀珍可能也是……他们的‘产品’之一?”
“不排除这个可能。”江屿的语气凝重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孙秀珍案可能不是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她或许是被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或者……是某个更大图谋中,被故意暴露出来吸引我们视线的一环。”
他看向陆凛,眼神锐利:“这也是为什么,我在结案报告中,选择性地强调了已确认的证据链,而没有过度展开那些尚无线索的猜测。打草惊蛇,后果可能更严重。”
陆凛怔住了。
他一直以为江屿是明哲保身,是冷漠地划清界限。却没想到,这冷静的背后,可能藏着更深的顾虑和更复杂的棋局。
“你……”陆凛喉咙有些发干,“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保密条例,陆队。”江屿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而且,在获得确凿证据,或者得到上级明确指令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包括你动用非正式渠道的调查,也最好到此为止。有些线,碰了,可能会断,也可能会惊动不该惊动的人。”
陆凛感到一阵后怕,随即是巨大的荒谬感。他一直在怀疑、试探江屿,却没想到自己可能早已在无意中,踩进了别人布下的雷区。而江屿,这个他视为不稳定因素的人,却在暗中观察,甚至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保护着调查的方向不被带偏?
信任与怀疑,警惕与合作,在这一刻交织成一张混乱的网。
陆凛看着江屿苍白而平静的脸,第一次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个人。他像一座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已经令人侧目,而水下隐藏的,或许是更令人心惊的庞大与复杂。
“你告诉我这些……”陆凛的声音有些沙哑,“算是什么?”
江屿沉默了一下,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算是一次……基于当前局势的风险告知和必要沟通。”他给出了一个极其专业且克制的回答,“我希望在后续可能出现的、更复杂的情况下,我们至少能保持最低限度的、目标一致的协作。”
最低限度的协作。目标一致。
陆凛咀嚼着这几个字,心里五味杂陈。他发现自己之前那些愤怒和挑衅,在这个可能涉及更深黑暗的背景下,显得如此幼稚和无力。
他直起身,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又仿佛能扛起千斤重担的年轻顾问,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了。”
他拿起那个牛皮纸文件袋,转身离开了资料室。脚步不再像来时那样充满压迫,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混乱。
江屿看着他离开,直到门被轻轻带上,才缓缓靠向轮椅后背,闭上了眼睛。
他摊牌了一部分,隐藏了更多。
这场无声的博弈,远未结束。而他和陆凛之间,那根被强行拉近的弦,此刻绷紧到了极致,不知下一刻,是会骤然崩断,还是……发出意想不到的共鸣。
资料室里,只剩下他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城市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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