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

作者:刀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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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过后,朝堂上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许墨离在除夕宴上让景安陪同祭天的举动,如同在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涟漪扩散得比想象中更远。

      正月初六,开朝第一日。太和殿内,文武百官肃立。许墨离端坐龙椅,听着各部述职。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殿内,实则敏锐地捕捉着每一道视线、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户部尚书正在汇报去年的税收情况,忽然话锋一转:“……国库虽丰,然陛下宫中用度较往年有所增加,尤其为景安公子置办的衣物、书籍、武具等项,共计三千七百两。臣以为,当有所节制,以彰圣德。”

      殿内顿时寂静。

      许墨离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平稳。他抬起眼,看向那位须发花白的老臣:“李爱卿这是在教朕如何用人?”

      语气平淡,却让殿内温度骤降。

      李尚书连忙躬身:“臣不敢!只是陛下初登大宝不过三年,当以节俭示天下……”

      “三千七百两。”许墨离打断他,声音清晰地在殿内回荡,“去年江南水患,朝廷拨付赈灾银两是三十七万两;西北军饷,一百二十万两;修建河堤,五十万两。李爱卿,你说朕该从哪一项里省出这三千七百两?”

      李尚书额头沁出汗珠:“臣、臣并非此意……”

      “景安为救朕险些丧命。”许墨离站起身,缓缓走下玉阶,“他左肩那道疤,至今未消。太医说,若当时箭矢再偏一寸,便是神仙难救。诸位爱卿觉得,朕的一条命,值不值三千七百两?”

      他走到李尚书面前,停下脚步:“还是说,在爱卿眼中,朕的性命,还不如这笔银子重要?”

      扑通一声,李尚书跪倒在地:“臣罪该万死!臣绝无此意!”

      满朝文武齐刷刷跪下,无人敢言。

      许墨离环视四周,目光如刀:“今日朕把话放在这里——景安的一切用度,从朕的私库出,不占国库分毫。他救驾之功,朕以国士待之,谁敢再妄议,便是质疑朕的知人用人之明。”

      他转身走回龙椅,袍袖一挥:“退朝。”

      这场风波很快传遍宫廷。景安在练武场听到小太监们的议论时,正扎着马步,满头大汗。

      “听说陛下为了景安少爷,在朝堂上发了好大的火呢!”

      “李尚书这次可踢到铁板了……”

      “不过陛下真宠景安少爷啊,三千七百两,说花就花了……”

      景安听着听着,马步也不扎了,愣愣地站在那里。三千七百两是多少钱,他没什么概念,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很多很多钱,多得能买下他以前住的那个小村子。

      “景安少爷,您怎么了?”教他基本功的侍卫统领见他脸色不对,关切地问。

      “我……我花了墨离好多钱。”景安小声说,声音里满是愧疚,“那些衣服,那些书,还有这些……”他指了指练武场上的木桩、沙袋、兵器架。

      统领笑了:“少爷不必在意。陛下富有四海,这点银子不算什么。何况陛下说得对,您的救命之恩,岂是金钱可以衡量?”

      但景安还是闷闷不乐。下午许墨离来检查他功课的时候,发现少年异常沉默,连最爱的桂花糕都只吃了半块。

      “怎么了?”许墨离放下手中的奏折,走到他身边,“今天练功太累了?”

      景安摇摇头,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墨离,我是不是很费钱?”

      许墨离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眼中闪过一丝寒意——那些话终究还是传到了景安耳中。

      “谁跟你说的这些?”他的声音冷了几分。

      “我……我自己听到的。”景安抬起头,眼眶有些红,“他们说,我花了三千七百两。墨离,那些东西我能不能不要了?衣服我可以穿旧的,书我可以不看,练武场……我可以在院子里练,不用专门修……”

      “胡闹。”许墨离打断他,语气严厉,“朕给你的,你就收着。旁人说什么,与你无关。”

      “可是……”

      “没有可是。”许墨离在他面前蹲下,平视他的眼睛,“安儿,你记住,你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东西。不是因为你是谁的救命恩人,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景安怔怔地看着他,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可是墨离,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你不是负担。”许墨离的声音软了下来,抬手擦去他的眼泪,“你是朕在这深宫里,唯一能放松说话的人。是你让朕知道,朕不只是皇帝,还是一个人,一个会担心、会害怕、会想要保护某个人的普通人。”

      这番话他说得很轻,却重重地落在景安心上。少年愣了很久,才抽抽鼻子:“真、真的吗?”

      “朕何时骗过你?”

      景安想了想,破涕为笑:“好像没有。”他伸手抓住许墨离的衣袖,认真地说,“那墨离也要答应我,以后如果我花了太多钱,你要告诉我。我可以少用一点,真的。”

      许墨离看着他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点点头:“好,朕答应你。”

      但心里想的却是——朕的安儿,配得上这世间一切珍宝。那些银子,不过是冰冷的数字罢了。

      二月初,冰雪彻底消融。御花园里的桃树抽出花苞,嫩粉色的点在枝头,像少女羞红的脸颊。

      景安的骑术进步神速。经过一个冬天的苦练,他已经能稳稳地驾驭踏雪,甚至能在马背上做出几个简单的动作。许墨离有时会陪他一起骑马,两人并辔而行,穿过皇宫西侧的跑马道,一路到宫墙边的瞭望台。

      那里是皇宫最高的地方,可以望见宫外的街市、民居,甚至远处的青山。

      “墨离,外面是什么样的?”景安扶着栏杆,好奇地眺望。他进宫一年多,从未踏出宫门半步。

      许墨离站在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市集,有酒楼,有学堂,有百姓的宅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逢年过节张灯结彩,婚丧嫁娶吹吹打打。”

      “听起来好热闹。”景安眼睛亮晶晶的,“我能出去看看吗?”

      许墨离沉默片刻。他何尝不想带景安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景安的特殊身份,以及那份未散的刺杀阴影,让他始终无法放心。

      “等秋天吧。”他最终说,“秋高气爽,朕带你去西山猎苑。那里也有市集,虽不及京城繁华,但别有一番趣味。”

      “真的?”景安转过身,满脸期待,“不许骗人!”

      “君无戏言。”许墨离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过在那之前,你要把骑术练得更好,还要学会基本的防身术。外面不比宫里,总要多些准备。”

      “我一定好好练!”景安用力点头,仿佛已经看到了秋天的西山猎苑。

      这个承诺让景安接下来的训练更加卖力。他不仅早晨练功,下午也常常泡在练武场,一遍遍地练习许墨离教他的招式。侍卫们私下里都说,景安少爷的毅力,比许多世家子弟强多了。

      二月底的一天,许墨离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德明匆匆进来,面色凝重。

      “陛下,暗卫来报,发现有人在打探景安少爷的底细。”

      许墨离手中的朱笔一顿,墨汁在奏折上晕开一小团红。他放下笔,抬起头:“谁?”

      “是……宁郡王府的人。”德明压低声音,“还有几位宗室的老王爷,似乎也对景安少爷的来历很感兴趣。”

      许墨离眼神冷了下来。除夕宴后,他以为已经足够震慑那些有心之人,没想到还是有人不死心。

      “查清楚他们想知道什么。”

      “是。”德明顿了顿,补充道,“暗卫说,他们主要查两件事:一是景安少爷的身世背景;二是……他与陛下的关系究竟到了哪一步。”

      许墨离冷笑一声:“关系?朕与安儿的关系,轮得到他们来揣测?”

      “陛下息怒。”德明躬身,“老奴以为,这些宗室之所以如此,恐怕是担心景安少爷……会影响朝局。”

      “影响朝局?”许墨离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景安正追着一只蝴蝶跑,笑得毫无阴霾。“一个心思纯善如白纸的少年,能影响什么朝局?他们真正担心的,是朕有了在意的人,便有了软肋。”

      德明不敢接话。

      良久,许墨离缓缓开口:“加强安儿身边的守卫,但不要让他察觉。另外,让暗卫放些消息出去——就说景安是边关阵亡将士的遗孤,朕怜其孤苦,才接入宫中抚养。”

      “这……”德明犹豫,“万一有人去查……”

      “阵亡将士数以万计,年份久远,查无可查。”许墨离转过身,“按朕说的做。”

      “遵旨。”

      德明退下后,许墨离重新坐回案前,却再也无心批阅奏折。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安”字,笔力遒劲,却在中途微微一顿——最后一笔的收尾处,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在害怕。

      不是害怕那些宗室的小动作,而是害怕有一天,景安会因为这深宫的复杂而受到伤害。他的安儿那么单纯,那么信任他,若是因为他的缘故而被卷入权谋斗争……

      “墨离!”

      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许墨离抬起头,看见景安趴在窗台上,手里拿着一支刚折的桃花,笑容比花还灿烂。

      “你看,桃花开了!”景安献宝似的把花枝递进来,“送你!”

      许墨离接过花,紧绷的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又去爬树了?小心摔着。”
      “不会的,我现在可灵活了!”景安说着,竟单手撑住窗台,轻盈地翻了进来,落地时悄无声息——那是许墨离教的轻功基础。

      许墨离挑眉:“不错,有进步。”

      得到夸奖的景安笑得眼睛弯弯。他凑到书案前,好奇地看着那张写着“安”字的宣纸:“墨离在写字?这个字我认识,是我的名字!”

      “嗯,是你的名字。”许墨离将那张纸折起,收进袖中,“今日功课做完了?”

      “做完了!《千字文》前二十句我都背下来了!”景安挺起胸膛,满脸骄傲,“墨离要听吗?”

      “背来听听。”

      景安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他背得很认真,虽然偶尔会卡壳,但总能自己想起来。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脸上,给那专注的神情镀上一层金边。

      许墨离静静地听着,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他想,或许不必那么担忧。他的安儿虽单纯,却并非不懂事。而他要做的,就是为他撑起一片天,让他永远能这样无忧无虑地笑。

      三月,春雨绵绵。

      景安讨厌下雨天。因为下雨就不能去练武场,不能骑马,只能在屋子里待着。他像只被困住的小兽,在寝宫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叹气。

      “这么无聊?”许墨离从奏折堆里抬起头,好笑地看着他。

      “无聊死了。”景安趴在桌上,用指尖在桌面画圈,“墨离,我们下棋吧?”

      “昨天不是刚下过?你连输十局。”

      “那……那讲故事吧!墨离给我讲个故事!”

      许墨离无奈地放下笔。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拒绝景安的请求,尤其是当那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时候。

      “想听什么故事?”

      “什么都行!”景安立刻坐直身子,双手托腮,摆出认真听讲的姿势。

      许墨离想了想,缓缓开口:“从前有个小国,国王有个独子,聪明伶俐,深受爱戴。但王子十岁那年,邻国来犯,国王御驾亲征,战死沙场。王子仓促继位,面对的是一群虎视眈眈的权臣,和一个岌岌可危的国家。”

      景安听得入神:“然后呢?”

      “然后,年轻的国王用了三年时间,铲除权臣,整顿朝纲,训练军队。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他率军亲征,不仅收复失地,还让邻国割让了三座城池。”

      “好厉害!”景安眼睛发亮,“这个小国王现在怎么样了?”

      许墨离看着他,微微一笑:“他现在坐在你面前,听你夸他厉害。”

      景安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墨离……那个小国王是你?”

      “嗯。”

      “那、那你怎么从来没说过……”景安的声音小了下去。他忽然想起,自己对许墨离的过去知之甚少。他只知道他是皇帝,很厉害,很忙,对自己很好。却不知道,这个不过二十三岁的年轻帝王,已经经历了那么多。

      许墨离看着景安变化的神色,心中微微一叹。他本不想说这些,但不知为何,今天忽然想说给这个少年听。

      “都过去了。”他轻描淡写地带过,“现在不是很好吗?”

      景安却摇摇头,很认真地说:“不好。墨离一定很辛苦。”

      许墨离一怔。

      “十岁就没了爹,要当国王,还要打仗……”景安说着说着,眼眶竟然红了,“我十岁的时候,我爹还天天背着我满山跑呢。墨离一定……一定很难过。”

      许墨离看着少年泛红的眼眶,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这些年,无数人赞他少年英主,颂他文治武功,却从没有人对他说——你一定很难过。

      那些深夜里独自批阅奏折的孤寂,那些在战场上看着将士倒下的沉重,那些在权谋斗争中不得不戴上的面具……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出口。

      “是有点难过。”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但习惯了。”

      景安突然站起来,绕到书案这边,在许墨离还没反应过来时,伸手抱住了他——很轻很快的一个拥抱,像鸟儿掠过水面,一触即分。

      “以后不会了。”景安退后两步,郑重地说,“以后墨离难过的时候,可以跟我说。我虽然笨,但我会听。”

      许墨离僵在那里,感受着那个短暂拥抱留下的暖意。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

      雨还在下,敲打着屋檐,滴滴答答。但这一刻,御书房里却格外温暖。

      从那天起,景安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依然天真,依然活泼,但偶尔会安静下来,看着许墨离批阅奏折的背影出神。他开始更认真地学习识字、读书,甚至主动要求学一些简单的朝政常识。

      “为什么突然想学这些?”许墨离问他。

      景安低头摆弄着衣角:“我想……多了解墨离的世界。这样,以后墨离累了的时候,我至少能听懂你在说什么。”

      许墨离心中一暖,却故意板起脸:“朕的世界很复杂,你不必勉强自己。”

      “不勉强!”景安抬起头,眼神坚定,“我想学。”

      于是,许墨离开始教他一些基本的治国之道。从农耕水利,到税收兵役,再到外交策略。他讲得很浅,但景安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提出问题,有些问题天真得可笑,有些却意外地切中要害。

      “为什么农民种了粮食,还要交税给朝廷?”

      “因为朝廷要用这些税收养军队,修水利,建学堂。如果没有朝廷,外敌来犯时无人保护,洪水泛滥时无人治理,孩子们也无处读书。”

      景安想了想,点点头:“那要是朝廷收的税太多,农民不够吃怎么办?”

      “所以明君要懂得权衡。”许墨离耐心解释,“税收既要保证国家运转,又不能伤及民本。这其中的分寸,需要历代君王不断摸索。”

      “好难啊。”景安皱起眉,“墨离每天都要想这么多事情吗?”

      “嗯。”

      “那墨离真厉害。”景安由衷地说,眼神里满是崇拜。

      许墨离失笑。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教景安的过程——少年纯粹的崇拜,认真的提问,偶尔灵光一现的见解,都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愉悦。

      四月初,春雨停歇,阳光重新普照大地。御花园里的桃花开得正盛,粉云似的缀满枝头。

      景安头上的伤终于好了。太医拆掉绷带的那天,许墨离亲自检查了那道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确认无碍后,才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不用戴这个了!”景安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很是开心,“夏天戴绷带好热的。”

      许墨离站在他身后,看着镜中少年光洁的额头,忽然想起去年秋天,景安从树上摔下来的那一幕。那时他抱着满头是血的少年,心中涌起的恐慌至今记忆犹新。

      “以后不许爬树了。”他沉声说。

      “啊?”景安转过头,满脸失望,“为什么?我现在可小心了……”

      “朕说不行就是不行。”许墨离语气不容置疑,“你若喜欢高处,朕让人在御花园建一座观景台,比树安全得多。”

      景安眼睛一亮:“真的?”

      “君无戏言。”

      于是,御花园里多了一座三层高的观景台。台子建在湖边,四面通透,登上顶层,可以俯瞰整个御花园,甚至看到宫墙外的街市。景安喜欢极了,几乎每天都要上去待一会儿。

      四月中旬,许墨离的生辰到了。

      这是景安第一次为许墨离过生辰。他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神秘兮兮的,不让许墨离知道。

      生辰当日,许墨离照常上朝,处理政务。傍晚时分,德明提醒他该回寝宫了,景安少爷准备了惊喜。

      许墨离心中好奇,面上却不显,从容地摆驾回宫。

      踏入寝宫,他愣住了。

      殿内没有奢华布置,只多了几盆开得正好的兰花——那是他最喜欢的花。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菜肴,看起来不像是御膳房的手艺。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那个……形状奇特的糕点,上面歪歪扭扭地用果酱写着“墨离生辰快乐”。

      景安从屏风后探出头,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墨离……喜欢吗?这些菜是我跟御膳房的师傅学的,糕点也是我做的……可能不太好看,但师傅说味道还行……”

      许墨离看着少年期待又忐忑的眼神,再看看桌上那些显然花费了无数心思的“作品”,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很喜欢。”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

      景安立刻笑开了花,跑过来拉他入座:“那快尝尝!这个鱼我学了三天呢,被油溅了好几次……”

      许墨离拿起筷子,每样菜都尝了一口。说实话,味道很普通,鱼有点咸,青菜炒老了,汤的味道也有些怪。但这是他二十三年来,吃过的最特别的一顿生辰宴。

      “怎么样?”景安眼巴巴地看着他。

      “很好。”许墨离认真地说,“比御膳房做的好。”

      景安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但还是开心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他切下一块糕点,递给许墨离:“这个!这个我做得最用心了!师傅说,生辰一定要吃糕点,代表甜甜蜜蜜,圆圆满满。”

      许墨离接过,咬了一口。很甜,甜得有些腻,但他还是一口一口吃完了。

      “墨离,”景安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还有这个,送你的生辰礼物。”

      许墨离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枚玉佩。玉质普通,雕工粗糙,但能看出雕刻者的用心——正面刻着一个“安”字,反面刻着祥云纹。

      “我、我跟工匠学的。”景安不好意思地说,“刻坏了好几块,这块是最好看的了……墨离要是不喜欢,我明年再做一个更好的……”

      “喜欢。”许墨离将玉佩系在腰间,动作郑重,“朕会一直戴着。”

      景安看着他真的把玉佩戴上了,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在殿里转了好几圈才平静下来。

      那一晚,许墨离屏退左右,只和景安两人对坐。没有歌舞,没有喧嚣,只有淡淡的烛光,和少年絮絮叨叨的说话声。

      景安讲他学做菜时的糗事,讲他刻玉佩时如何笨手笨脚,讲他偷偷向德明打听许墨离的喜好……许墨离静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唇角的笑意从未消失。

      窗外明月高悬,清辉洒满庭院。许墨离看着对面少年被烛光映得温暖的脸庞,忽然觉得,这或许是他二十三年来,最好的一个生辰。

      五月,天气渐热。景安换上了轻薄的夏装,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挺拔。十七岁的少年,身高已经超过了许多侍卫,只是眉眼间那份天真稚气,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一些。

      许墨离开始教他剑法。

      “剑为百兵之君,讲究的是灵动与精准。”许墨离手持木剑,在练武场中演示了一套基础剑法。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剑尖所指,隐隐有破空之声。

      景安看得目不转睛,待许墨离收剑,才喃喃道:“好厉害……”

      “你来试试。”许墨离将木剑递给他。

      景安接过,回忆着刚才的动作,一招一式地模仿。起初很是笨拙,但练了十几遍后,竟也有了几分模样。

      许墨离在一旁指导:“手腕要稳,脚步要轻。剑随心动,而非手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早晨练剑,下午读书,傍晚许墨离处理完政务,两人或对弈,或散步,或只是安静地待在一处,各自做自己的事。

      有时景安看书看得睡着了,许墨离会轻轻拿走他手中的书,为他盖上薄毯。有时许墨离批奏折到深夜,景安会强撑着不睡,非要等他一起休息。

      “你先去睡。”许墨离第十次催促。

      “不要。”景安趴在桌上,眼皮打架,“我等你。”

      最后往往是许墨离妥协,提前结束工作,陪少年回寝宫。德明私下里感叹,陛下这些年,唯有景安少爷能让他改变既定安排。

      六月,盛夏来临。皇宫里开始筹备避暑事宜。按祖制,皇帝每年盛夏都要去西山行宫住上一月,一来避暑,二来也是与宗室亲近的机会。

      景安听说要去行宫,兴奋了好几天。他还没出过远门,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行宫大吗?有御花园好看吗?我们能骑马去吗?路上要走多久?”问题一个接一个,许墨离耐心地一一解答。

      “行宫比皇宫小,但依山傍水,景致很好。我们不能骑马去,要坐马车,路上要走两天。”

      “两天!”景安瞪大眼睛,“那么远啊……”

      临行前一夜,许墨离将景安叫到御书房,神色严肃。

      “安儿,这次去行宫,你会见到许多宗室成员。他们中有些人,可能会对你不太友善。”许墨离斟酌着用词,“你记住,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有朕在,无人能伤你分毫。”

      景安似懂非懂:“他们为什么对我不友善?我又没得罪他们。”

      “因为……”许墨离顿了顿,“因为你得朕宠爱,而有些人,见不得朕对任何人好。”

      这话说得直白,景安沉默了。良久,他才轻声问:“墨离,我让你为难了吗?”

      “没有。”许墨离斩钉截铁,“朕的宠爱,朕自己做主。他们若有意见,大可来跟朕说,为难你算什么本事。”

      景安看着许墨离坚定的眼神,心中的不安渐渐散去。他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乖乖的,不给你惹麻烦。”

      许墨离摸摸他的头:“你不必太拘束,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记住,你是朕的人,无须看任何人脸色。”

      六月十五,圣驾启程前往西山行宫。

      长长的车队绵延数里,旌旗招展,侍卫林立。景安和许墨离同乘一辆马车,车内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软垫,还有冰盆降温。

      景安起初还兴奋地趴在车窗边看风景,但很快就被颠簸的马车弄得昏昏欲睡。许墨离见他脑袋一点一点的,便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休息。

      少年身上淡淡的皂角香传来,许墨离低头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到达行宫时已是傍晚。西山行宫果然如许墨离所说,依山而建,林木葱茏,清凉宜人。景安一下马车就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宫殿不像皇宫那样金碧辉煌,而是多了几分自然雅致,廊桥流水,亭台错落,与山色融为一体。

      “喜欢吗?”许墨离问。

      “喜欢!”景安用力点头,“这里好凉快,还有好多树!”

      行宫的生活比皇宫轻松许多。许墨离的政务也少了一些,每日有更多时间陪景安。他们会在清晨登山,看日出云海;会在午后泛舟湖上,采莲垂钓;会在傍晚漫步林间,听蝉鸣鸟语。

      景安像只出笼的小鸟,欢快地在行宫里探索。他发现了一片野果林,尝到了从未吃过的野果;他发现了一条小溪,里面有透明的小鱼游来游去;他还发现了一处温泉,泡在里面舒服得不想出来。

      许墨离看着他每天都有新发现,每天都有新乐趣,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他想,或许该经常带景安出来走走,这天地之大,不该只困在四方宫墙之内。

      然而,平静的日子在第七天被打破。

      那天下午,许墨离正在接见几位地方官员,景安独自在行宫后的竹林里练剑。一套剑法练完,他收起木剑,准备回去时,却被几个人拦住了去路。

      是三位年轻公子,看起来都是宗室子弟,为首的那人景安认得——是宁郡王,除夕宴上与他切磋过的那位。

      “景安公子,好巧。”宁郡王笑着打招呼,笑意却未达眼底。

      景安礼貌地点头:“宁郡王。”

      “听说公子近日剑法精进不少,不知可否再赐教一二?”宁郡王说着,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是真剑,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景安皱了皱眉:“墨离说,练剑要用木剑,以免误伤。”

      “那是陛下心疼公子。”旁边一个蓝衣公子嗤笑,“我们习武之人,哪能一直用木剑?莫非公子……怕了?”

      激将法很拙劣,但景安还是上当了。他想起许墨离说过,不能让人看轻,更不能丢了许墨离的脸。

      “那就……点到为止。”景安握紧了手中的木剑。

      宁郡王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自然。”

      比试开始。宁郡王的剑法比除夕宴时凌厉了许多,招招指向要害。景安起初还能用步法躲闪,但木剑与真剑相交,震得他虎口发麻。几个回合下来,他已落了下风。

      “景安公子,小心了!”宁郡王忽然变招,一剑直刺景安心口。这一剑来得极快,景安躲闪不及,只能举剑格挡。

      “咔嚓”一声,木剑应声而断。宁郡王的剑去势不减,直逼景安胸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来,两根手指轻轻一夹,那柄寒光闪闪的剑便再难寸进。

      许墨离站在景安身前,面沉如水。他只用两根手指就夹住了宁郡王的剑,仿佛夹住的不是利刃,而是一片落叶。

      “陛、陛下……”宁郡王脸色煞白,想抽回剑,却发现剑纹丝不动。

      许墨离松开手指,宁郡王踉跄后退,险些摔倒。

      “朕记得说过,若是伤了景安,唯你是问。”许墨离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悸,“宁郡王是把朕的话当耳旁风了?”

      “臣弟不敢!”宁郡王跪倒在地,“臣弟只是……只是想与景安公子切磋……”

      “切磋?”许墨离看了眼地上断成两截的木剑,又看了眼景安微微颤抖的手,“用真剑对木剑,叫切磋?宁郡王,你的武德呢?”

      宁郡王冷汗涔涔,不敢再辩。

      许墨离转身查看景安的情况:“伤着了吗?”

      景安摇摇头,但脸色有些发白。刚才那一剑,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许墨离眼神一冷,回头看向跪着的三人:“宁郡王禁足一月,闭门思过。你们俩,各领二十杖。滚。”

      三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下了。

      许墨离这才拉起景安的手,仔细检查。虎口处有些红肿,是刚才格挡时震的,所幸没有见血。

      “疼吗?”他的声音柔和下来。

      “不疼。”景安小声说,“墨离,对不起,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不是你的错。”许墨离打断他,“是朕考虑不周,不该让你独自一人。”

      他牵着景安往回走,一路上沉默不语。景安能感觉到他在生气,但不知该怎么安慰。

      回到寝殿,许墨离命人取来药膏,亲自为景安涂抹。清凉的药膏缓解了红肿,景安看着许墨离专注的侧脸,忽然说:“墨离,我想学真剑。”

      许墨离动作一顿:“为什么?”

      “我不想下次再被人用真剑指着时,只能用木剑格挡。”景安认真地说,“我想变强,强到可以保护自己,也强到……不让墨离总是为我担心。”

      许墨离看着他眼中坚定的光芒,良久,点了点头:“好,朕教你。但你要答应朕,练剑时必须有人在旁,且绝不能与他人私自比试。”

      “我答应!”景安用力点头。

      从那天起,景安开始了真正的剑术训练。许墨离给了他一把未开刃的练习用剑,亲自教导。比起木剑,真剑重了许多,也更难驾驭。景安练得很苦,手上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又磨出茧子,但他从未喊过一声疼。

      许墨离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他既欣慰于景安的成长,又心疼他的辛苦,更隐隐有些不安——他怕景安变得太快,怕那个天真单纯的少年,终有一天会消失在这深宫的磨砺中。

      七月初,避暑结束,圣驾回銮。

      回程的马车上,景安靠在许墨离肩上睡着了。许墨离低头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少年眼角有一丝疲惫,但唇角却微微上扬,似乎在做什么好梦。

      许墨离轻轻替他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无论景安如何变化,无论这深宫如何复杂,他都会守住这份纯粹。他的安儿,可以成长,可以变强,但那份初心,他会用尽全力去保护。

      马车在官道上平稳行驶,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相倚的两人身上,温暖而静谧。

      夏天就要过去了,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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