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塔纳的覆灭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异常安静。
　　房间里没有点灯，奥特维斯塔坐在一片晦暗的阴影中，桌上摆着一堆东西，他正低头专心看着桌面上摊开的纸张。
　　我小心翼翼地撑着床沿坐起来，但发出的声音还是惊动了奥特维斯塔。
　　他抬起头，对着我笑了笑。

　　我问他：“这深更半夜的，你不睡觉坐在这里干什么？”
　　“朋友，现在已经是正午了。”
　　在我疑惑的注视下，他拉开了厚重的深色窗帘，耀眼的橙红色光芒瞬间照亮整个屋子，街上空荡荡的。

　　“要再睡一会儿吗？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好。”
　　“算了，我可不是来这里度假的。”
　　我打着哈欠走到他身边，“你在看——城市地图？这上面标红的是什么？”
　　“我也还没弄明白，这是捡来的东西。”
　　“捡来的？”我瞥他一眼，笑道：“这东西这么平整干净，应该不是从垃圾堆捡的吧？味道好奇怪。跟我说实话，你究竟从哪儿弄来的？出门为什么不叫上我？”
　　“考虑到这不是执行艰巨任务，我就没惊扰你的安眠，毕竟在这地方入睡对你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
　　这话看似善解人意，却令我相当不爽。
　　他直接忽略了我的前一个提问，没打算解释，只想用其它事敷衍过去。
　　“作为你的搭档，我希望你能将信息如实相告，这是为了避免我们之间的信息差导致不必要的麻烦。”
　　“噢我亲爱的瓦伦汀，没必要这么严肃吧？我保证会共享一切有用信息，但这里面不包括教你去做一些不光彩的勾当。”
　　“难道你已经将吉赛努伊人的技俩活学活用了？”
　　奥特维斯塔不置可否，他只是让我尽快洗漱用餐，桌上的餐食快凉了。

　　我走到楼下大厅时，那里空无一人。
　　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桌椅纤尘不染，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暖色调的光洒满大厅的每个角落，店主坐在旁边的小房间里，细心修剪还带着水珠的褐色花枝。
　　那是一种质感像塑料的花，有枝无叶。白色锯齿形花瓣的底端呈淡淡的紫色，金黄色的花蕊微微透亮，在暖光的照耀下，花瓣被镀上一层浅金色。
　　如今店里的宁静与昨夜的人声鼎沸对比鲜明，好像昨天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我让从清晨就开始忙碌的奥特维斯塔去午休一会儿，我想四处走走。
　　我敲响了店主房间的门，伴随着木门开启的咯吱声，店主面带微笑，他拿起一张纸，上面的内容是在询问顾客有什么需要。
　　我不懂弥燊星的手语，还需一段时间学习，目前只能靠在通讯设备上打字交流。
　　这间小屋的四面墙边伫立着巨大的白石书柜，那里面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籍，从发黄的纸张来看，应该是有些年头了。

　　我：请问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我对这边不熟悉，不知道该去哪里。
　　店主：客人若是想在白天找些消遣，请在携带通行证的前提下去往特列克区中心，这里只在晚上歌舞升平。
　　我：那里有什么娱乐项目？
　　店主：只要是您能想到的，那里应有尽有。
　　我：可我觉得那边好吵，我想要去安静一些的地方，比如风景秀丽的公园、微风和煦的湖边、空旷无垠的原野。
　　店主面露惊讶，他沉思好久才回复：这样的话，弥燊星未免会让您感到失望了。
　　我：为什么这条街在白天这么安静呢？我昨天晚上来的时候见到了很多人，现在大家都大门紧闭，连住客的声音都听不到。
　　店主：白天这里有机械巡警组成的特巡队维持秩序，秩序指的是不允许阴沟里的老鼠闹出任何有损游客观感的动静。
　　我：可是你这里也住有游客，我就是。我也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吗？如果我现在上街散步，会被抓走吗？
　　店主：当然不会，但他们大概率会建议您换一个住处。我这里安静不是因为秩序，而是游客们的自行选择。
　　我：好令人费解的奇怪秩序。我不喜欢特列克区中心的氛围，那就像是热锅熬着的油腻浓汤，在旁边吸气都感到厚重粘腻。
　　店主笑了起来，他写道：您是一位很特殊的客人，为了避免您的旅行中出现过多遗憾，我真诚建议您更换目的地。
　　我：算啦，既来之，则安之。不好意思，我似乎占用了您过多时间。
　　店主：没关系，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和人交流了，我应该感谢您的耐心，这样的体验对我来说不可多得。
　　我：我可以从您这里借几本书吗？我想用来打发时间，保证完璧归赵。
　　店主：当然可以，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有爱看书的客人。
　　我：有那么稀奇吗？我认为学习本身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书籍之于大脑，就像磨石之于利剑。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还会获得现实中难得的平静和安宁。
　　店主僵住了，他静静地看了我片刻。
　　他写道：既然如此，这里的书柜随时为您敞开。
　　我：非常感谢！我耽误了您这么久，您还允许我阅读这些书，反正我现在也没事做，您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就叫我好了——桌上这些花枝都需要修剪吗？要不我帮您？
　　店主：怎么能麻烦客人呢？那不是合适的待客之道，太失礼了。
　　我：哪有麻烦？帮您修剪花枝可比去特列克区中心让耳朵受折磨好多了，再说了，这也是个雅兴，我还挺喜欢的。
　　店主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谢谢。

　　我刚修剪完那些花枝，抱着一摞书从小房间里往外走，直直地撞上在门口已经站了一会儿的奥特维斯塔。
　　我急忙蹲下去捡地上的书，“卧槽，你倒是吱个声儿啊！傻站着干什么？这都是我找别人借的，快捡起来啊！”
　　奥特维斯塔憋着笑，捡起那些书抱在怀里。
　　在回房间放书的路上，他突来了句：“天啊瓦伦汀，你装得真像一个不谙世事、纯良无害的学生，连我都差点被骗了。”
　　“谬赞了。”我瞥他一眼，冷哼道：“谁能骗过你啊？你不骗别人就不错了。”
　　“你低估自己了。”他摇摇头，看上去很失望，两秒钟后又笑道：“你真的能骗过我，但那取决于你愿不愿意。”
　　“哟，瞧你这话说的，我当然愿意。我想把你骗走卖掉不是一天两天了，奥特维斯塔，你可要小心一点啊！”
　　“噢天哪，多么真挚的友谊！咱们之间还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太感人了！”
　　我懒得跟他耍贫嘴，直接无视了他那副“感动”得涕泗横流的模样。

　　机械巡警的金属外壳在薄暮的光线下闪闪发亮，它们拿起探测器搜寻街上的每一个角落，街边的废弃箱子被轰得粉碎，角落里囤积的垃圾也被尽数翻出，指示灯在漫天的灰尘中一直闪着绿光。
　　“这不像是在巡逻，倒像是在找东西，能有什么藏在这里呢？”
　　我看着离去的特巡队，喃喃自语。
　　“是啊，阴沟里的老鼠能有什么东西如此引人注目呢？外星老爷的造物会竟屈尊来到这废墟里。”奥特维斯塔接话，“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去吃晚饭吗？”
　　外面已经逐渐有了人活动的声音，楼下也传来桌椅碰撞的声响和谈话声。
　　我合上桌面上已经看了一下午的《弥燊手语详解》，拉着奥特维斯塔下楼。

　　晚餐后我现学现卖，冒昧打断了店主自在的阅读时光，和他交谈了一会儿。
　　我的行为似乎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撼，但我不理解这是为何，他并不是惊讶于我的冒昧，倒像是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新奇之物。
　　临走前他拦住了我。
　　“您的名字是瓦伦汀？”
　　“是的。”
　　“很高兴认识您，我叫皮斯特罗。”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请多关照，皮斯特罗阁下。”

　　奥特维斯塔这家伙睡了一下午，他说他对我借回来的书不感兴趣，但我觉得他只是懒得翻译那些弥燊语，期待我能直接给他提供一些经过我解读的结论。
　　我揪起这个懒骨头的后领子，对他说该回去了，我受不了大厅的烟酒味。

　　狭窄的楼道里，一位浓妆艳抹的窈窕女郎扭着腰迎面走来。
　　她是一位弥燊星人，穿着与气温不相宜的清凉着装，大片裸露的蓝色皮肤在灯光下闪着光泽，银灰色的眼瞳掩藏在浓密的睫毛下，抬头便能看见其中妖冶的光芒。
　　我很识趣地靠在墙边，提前给她让出了空间，她对着我笑意盈盈，似是无意，撩了撩银色的长发，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幽幽飘来。
　　我装作没看见，她有些懊恼，却在看见我身后的奥特维斯塔时突然眼前一亮。
　　我突然感觉手腕上有一道力，转头看见奥特维斯塔正抓着我的手腕，幸好这具躯体没以前那么脆弱，不然我会直接揍他。
　　他目光阴鸷，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加在我手腕上的力道在逐渐变重。
　　女郎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
　　那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变得更强烈，女郎娇滴滴的声音也落进了我的耳朵：“又见面了，亲爱的。”
　　“不是现在，女士。”
　　奥特维斯塔语气冰冷，他拿开女郎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弥燊星人似乎因为吃痛倒吸了一口气。
　　她面露疑惑，打量奥特维斯塔一番，目光停在他扼着我手腕的那只手上。
　　而后她莞尔一笑，像一只步履轻快的小鹿，隐匿进了旅店熙攘的人群中。

　　我想起来了，是那张地图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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