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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药
那郎君刚跨入院门,就见到几个壮硕的乡邻在捆一个精瘦的男子,那男子被绳子缠住了手脚还不住扭动挣扎,嘴里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一个药童从厨房跑出来,手里还拽着一团肮脏的抹布,乡邻们随即把那抹布塞入那男子口中,才叫这院子清净了些。
他又往前了几步停在一间大门敞开的厢房前,只见孙娘子紧抱着一位头发覆面的娘子,那娘子浑身颤抖,嘴里嘟囔着什么,忽的又尖叫起来,孙娘子赶紧拍拍那娘子的背,哄着别怕之类的话。
他转头看向那被绑的男子,问乡邻发生了何事。药童指着被乡邻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愤愤道:“方才这狗杂种趁我们不注意,从后门偷溜进来偷草药。估计路过素馨娘子厢房前,瞧见素馨娘子颇有姿色,便心生歹意。素馨娘子近日犯了癫病,这狗杂种一碰她,素馨娘子便发起狂来,逮着他撕咬狂叫,我们这才听见动静赶过来。也幸亏素馨娘子疯起来很有些狠劲儿,才没被这狗杂种欺辱,叫我们好逮住。”
药童说完,又朝那跪地男子的脸上吐了几口唾沫。那男子被封了嘴还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喊声。
他嘱咐乡邻,先去找城门卫说明此事,城门卫自会派人拉这男子去监牢审问。又捉住还要殴打那男子的药童,问那素馨娘子的情况如何,还有,孙娘子怎会来这药铺。
药童一一回答,他才晓得,原来孙娘子也受了重伤。可孙娘子的面庞丝毫瞧不出病容,他昨日再见孙娘子,只觉比第一次见的清丽端正更添了几分纤柔,眼眸中盛满水光,好似随时都要滴下泪来。任谁看了也忍不住出声询问发生了何事。
回想起初次见孙娘子时的情形,忽的明白了缘由。初次见便觉着这娘子虽清丽,面色却是不正常的白。想来孙娘子受了重伤,面色愈发苍白,宛如透光的白瓷,所以让人只觉比先前多了几分西子捧心之美,而不觉是生了病。
他可真是粗心大意,连孙娘子生了病都瞧不出。自责地敲了敲脑袋,放轻了脚步走入厢房。“素馨娘子可还好?”
孙冬离扭头,见是那郎君,轻声回道:“劳郎君费心了,素馨已安定下来,过一会儿便会好了。郎君昨日出城可是要办什么事?我劳动了郎君这么久,没有耽误郎君的事吧?还未曾过问郎君姓名,可否告知一二?日后我也好登门道谢。”
“哦哦,某姓何,名志谦,是明州人氏。上京也为参加四月的会试。哦不……会试已延期至十一月了。”何志谦又飞红了脸,垂下头只盯着自己的鞋子,“昨日出城是为寄回家的书信出了差错,某听说城外的渡口有来自明州的货船,某就想托付同乡带书信给双亲……哦哦,某先前已打听得那货船还要在平城待上一段时日,所以替娘子报官不耽误事,娘子大可放心。”
何志谦没听到孙冬离回答他的声音,悄悄抬起头,却见下巴搁在孙冬离肩上的素馨冲他笑,嘴角弯到了一个夸张的程度,漆黑的眸子快布满整个眼眶,十分诡异。吓得他往后一退,不慎撞倒了椅子,往后栽去,咚的一声巨响。
“何郎君——”孙冬离听得巨响起身要去拉何志谦,一度安静下来的素馨却在这时抓起头发疯狂尖叫摇头。
孙冬离只得先回身安抚素馨,轻抚素的头发,清清嗓子,低声唱起前些日在大街上听到的童谣。素馨听到童谣,才渐渐放下了手,倚靠在孙冬离怀里,慢慢阖上了眼皮。
——
日上中天,药铺暂时打烊休息,孙冬离甩了甩被素馨靠僵硬的臂膀,到前院档口来看望受伤的何郎君。还想再找医师问问治疗素馨的法子。
素馨的癫症看着愈发严重了。
都怪那翻入后院偷盗草药的贼人!若不是受他刺激,素馨也不会加重病情,不晓得那贼人被抓去判了多久的监牢,她希望官府多关他几年,省得出来到处祸害。
孙冬离步入档口,正见何志谦撩起裤腿俯身给脚踝擦药。问候过何志谦,孙冬离示意档口的医师到僻静处说话。
“嗐……孙娘子,老夫也没法儿呀!你自个儿去翻翻医书,就晓得那番红花有多重要了。老夫早就说了,离了番红花,其他药品质再好,也不顶用啊!”医师捶胸顿足地解释,怕孙冬离再犟,还回档口取了医书翻给她看。
孙冬离边摆手边点头,表示明白了。
——
午后拜别何志谦,托药童继续照看素馨,又托众人留意,若看到桢哥便叫他留在药铺等她。
孙冬离背上采药的铲子镰刀,趁着春日午后阳光温暖,沿着滋水逆流而上。她脚步快,不到两个时辰便赶到了滋水与滈水的交汇处——舆阳洲。
不比下游渡口热闹又道路宽敞,这舆阳洲树林茂密,花草繁盛,十分清幽。唯河上清风穿梭而过,和远山鹰鸟俯冲而下,才让这处密林有了些响动,不至于繁茂得死气沉沉。
听医师说,番红花喜暖喜湿,但怕涝,要去靠近河岸的开阔地方找。
孙冬离看着面前快到她肩膀的杂草丛有些头疼。这舆阳洲的土质未免太好了,杂草都比别的地方长得旺盛,这地方又人迹罕至,连半条小路都没有。多想无益,孙冬离操起镰刀就是一顿砍,没路就踩出一条路来。
走了大概百来步,听到有溪水潺潺声,孙冬离才终于露出了笑脸。踮起脚看,那小溪大概在一里之外,那处山石林立,想来山石背后便有开阔之地。孙冬离抓紧了背篓的带子,也懒得再砍杂草开路,一个劲儿地闷头往溪边冲,几个呼吸间便冲出来了。
拍掉头上身上沾的杂草,孙冬离绕过山石,确实是一片开阔天地,杂草虽多,但至高也只及她膝盖。她放下背篓,弓着腰翻找起番红花来。
按理说番红花,花瓣是紫色,花蕊是红色,应该特别显眼才对,怎么她翻找了好一会儿都没见着一朵?别说番红花了,她连一朵其他的紫的红的花都没见着,这溪边全是白色的小花。
看来医师说的长着野番红花的地不是这处。直起身捶捶腰,仰头望向远山,红彤彤的太阳快藏到山背后了。孙冬离抹了把额头的汗,跑过去抓起背篓就继续找下一个开阔地。
日头昏暗,她有些看不清来时路,她干脆爬上山石。站在高处总能看清了吧。
“谁在那里!”
忽如其来的呵斥声把专心找路的孙冬离吓了一跳,险些摔下去。这里的山石不算高,仅三丈多,可要是摔下去,也得折胳膊折个腿。
孙冬离眺望那呵斥声的来处,只见对岸立着几个手持长枪、身着盔甲的男子。她想起医师所说,这舆阳洲附近是御苑,那几个男子大约就是御苑的守卫。她都刻意往偏僻的地方走了,结果还是遇上了守卫。好在只是守卫,还没有冲撞贵人。
孙冬离三步并作两步,赶紧爬下来,想着能躲则躲,躲不过就老实说她是来采草药的。这只是御苑附近,又不是御苑里面,他们还能治罪不成?
……
说不定呢……万一真要治罪,她也法子反抗。还是快躲吧!
由于太过情急,孙冬离发现她居然爬偏了,不是方才爬上来的那条路径,现在她距离陆地还有一丈高,而她脚下的山石已无可踩踏的缝隙,全是光滑无比的石壁,有的地方还长了青苔。
而那几个守卫追了过来,快要跨过小溪,还嚷着叫她站住。
孙冬离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估量怎么跳下去。直接落地怕是会磕到下面的石块,那些石块可不小,最小的也有冬瓜那么大,摔折了腿脚还是小事,要是摔坏了脑袋可就不好了。
这块山石离拐弯的小溪有两丈之远,那小溪看着不浅,跳下去应该比磕到那些石块好,而离她一臂之远的地方有数棵榆树。她可以先跳到榆树树叉中间,再跳入小溪。爬出小溪就可以往树林里躲了。
打定主意,孙冬离在心头倒数三个数。起跳!
“呼——”
“噗————”
摸到了榆树的树皮,抓不住,直接落入溪中,水花四溅。
这小溪比孙冬离想得要深,她扑腾了好几下才浮了上来。这边溪边的石块还是冬瓜那么大,又没什么杂草,只有一些白色小花,根本抓不稳。
孙冬离试了两次,只扒下来几块淤泥,放弃抓草,转头去扒石块。
“喂,你勾住我的鱼线了。”一道略微熟悉的清朗声音传来。
孙冬离向四周打量。没人啊,是鸟在叫?
一个小东西砸到了她的后脑勺。孙冬离摸着后脑勺,在水中转了半圈往后看去。还是没人。
“在你上头呢。”
仰头,只见一黑衣男子横躺在横斜的树枝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抓着几个香榧,笑得肆意。
等等,他的眼睛……
孙冬离摸了一把满是水珠的脸,再仔细看去。
那黑衣男子好似也看清了她的模样,嘴角落了下去。
是他!是前日躲进荒庙拽着她藏进佛像的那个人!
前日他脸上蒙着黑巾,只露了一双眼睛。她说过,这双眼睛只要见过一次,她一定会记得。
他怎么也在这儿?这舆阳洲不是人迹罕至吗?怎么在这儿还能遇到这个疑似敌国奸细的人。
御苑!
这附近是御苑。他莫不是来此刺杀达官贵人,或者刺探情报的吧!那她现在是……打搅了他的刺杀计划?
她可以假装没认出他,默默离去吗……
孙冬离保持着仰头看的姿势一动不动,实则心里在飞快盘算如何安全逃脱。
那黑衣男子才不管孙冬离认没认出他,撇了撇嘴,洒了手中的香榧,转手撑着树枝便跳到了对岸。
“过来,”孙冬离很想装作不认识,但很显然,那男子也认出了她。既然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她也不好再装模作样,在水中转过身来,面向那男子。那男子正蹲在岸边,朝她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孙冬离一头雾水。
但见那男子一直保持着伸手的姿势,面色也还算柔和,嘴边还含着笑。她想,他此刻应该还没有想杀她吧?
抬手搭上了那男子的手。
那男子手劲儿还是那么大,一把将她捞起。她道了声谢,回头看向身后。守卫不见了?
正疑惑地转回头,忽然一块大黑布飞到她头上,将她兜头罩住。她扒拉了好几下,才得以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那男子正靠着树,抱着手朝她微笑。
她指了指怀中的黑布,那男子朝她扬了扬下巴。她立刻转身。还是没人啊。
“是叫你穿上。”那男子笑了起来,语气颇有些无奈。
孙冬离正要披上那黑布,但摸着不劲儿。这黑布怎么还散发五彩斑斓的光?
“是香云纱。”
香云纱?不认识,但一听就很贵。敌国奸细的工钱这么高吗?
孙冬离偷偷睨了那男子一眼,被那男子抓了个正着。“怎么?不想穿?你不穿,难道就这样走?”
顺着那男子的目光,孙冬离低头看了眼自己。衣服全湿透了,紧贴着身子,但不该露的一点没露。没什么毛病啊?
只能说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孙冬离还是披上了那价格不菲的香云纱制成的披风。那男子见她穿好,抬脚就往刚才那些守卫的方向走去。
“等等!那边有守卫,你会被抓的!”孙冬离压低了声音,冲那男子喊道。
但见那男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孙冬离想着他对她还算友善,把她拉起来不说,还给她他的披风,一咬牙,小跑着跟了上去。
“小哥你不要冲动啊!那边守卫真的很森严,不要为了任务就不顾性命啊!任务什么的都是虚的,只有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啊!”孙冬离在那男子身侧不停地劝,还要不时注意脚下。但这条路居然没什么杂草碎石,还铺了青石板,道路平坦宽阔,十分规整。
那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十分开朗,“小哥?我做你的小哥,你可担待不起。”
听他抓着奇怪的字眼,不抓重点,孙冬离恨铁不成钢,上手拉住那男子的胳膊。“我说的是真的!”
那男子终于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向孙冬离拉住他胳膊的手。随后歪着头,眼睛弯起,像是在询问她这是在干什么。
孙冬离讪讪地放开了他的胳膊。
那男子依旧歪着头笑,“那你为何来此?你不是知道这边守卫森严吗,为何还要来?”
“我这不是跟着你来到这儿的吗?我原本在对岸呀。”孙冬离伸出大拇指,往后指了指对岸,“我朋友生了病,缺了味番红花,药铺的医师说这个时节,只有舆阳洲这边有野生的番红花,我就来采了。可惜没有找到。”
那男子看向对岸,又低头瞧了瞧一脸认真的孙冬离,哧地一声笑了,“那对岸不遍地都是吗。”
“哪儿?”孙冬离转头,还是那一片白色小花。回过头来,生了些怒气,“你耍我呢?”
那男子见孙冬离像只小猫一样皱起了鼻子,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鼻梁,“我干嘛要耍一个傻子。”
“你不会以为,番红花都是紫色的吧?那片是白色的番红花。”
孙冬离大惊。谢过那男子就往对岸跑,跑到一半想起身上的披风是那男子的,又跑回来脱下披风。
“不必,送你了。”那男子说完,转身继续往御苑的方向走去。
“你的鱼线不要啦?”
“自然有人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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