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罚

　　第一场雪落下来时，高三的教学楼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瓷把围巾裹得更紧些，指尖触到冰凉的栏杆，想起早上出门前，母亲往他书包里塞暖宝宝时红着的眼眶。走廊尽头的公告栏换了新的标语，“距高考还有180天”，红底白字像块冻在玻璃上的冰。

　　“又在吹风？”俄的声音带着雪粒的凉意，把件黑色外套搭在瓷的肩上。是件崭新的羽绒服，拉链上还挂着吊牌，袖口绣着朵小小的玉兰，针脚有些歪，像是亲手缝的。“医生说不能着凉。”俄的指尖碰了碰瓷的耳尖，果然冰得像块玉。

　　瓷把外套往身上拢了拢，闻到上面淡淡的洗衣液味，和俄身上的味道一样。“谢了。”他转身要走，却看见美利坚踩着积雪跑过来，手里举着个保温杯，杯身印着只卡通熊，在雪地里晃出点笨拙的暖。

　　“热可可，加了双倍糖。”美利坚把杯子塞进瓷手里，指尖故意在对方手背上捏了下，“刚才看见校医往你抽屉塞药了，甜的能压苦。”瓷低头看着杯子里翻滚的热气，突然想起上周在医务室，美利坚趴在门上偷听时，被校医抓个正着，红着脸说“我找会长问作业”的样子。

　　晚自习的教室静得能听见雪粒打在窗上的声音。法把暖手宝塞进英的校服口袋，对方正对着数学题皱眉，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道长长的线。“笨蛋，辅助线画反了。”法的声音压得很低，呼吸拂过英的耳廓，带着热可可的甜香。英的笔顿了顿，耳尖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红，像颗被雪埋了半的草莓。

　　画室的暖气坏了，意抱着胳膊发抖，却还在给画框刷底色。德推门进来时，带着股寒气，手里拎着个纸袋，里面是两杯热奶茶。“给你的。”他把其中一杯塞到意手里，杯壁烫得人指尖发麻，“颜料都冻住了，先暖暖手。”意吸着奶茶，看着德转身去修暖气的背影，突然发现对方的围巾歪了，露出的那截脖颈上，沾着片小小的雪花，像朵没来得及融化的花。

　　瓷在学生会办公室整理档案时，咳嗽声惊飞了落在窗台上的麻雀。他捂住嘴，指缝间漏出的花瓣沾着点暗红，落在“毕业生登记表”上，像滴晕开的墨水。美利坚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捏着片退烧药，包装纸被捏得发皱：“我听见你咳了。”

　　瓷摇摇头，把花瓣拢进纸巾里：“老毛病了。”美利坚却突然走过来，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睫毛上还沾着点雪粒：“瓷，我们去看雪吧。”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就现在，逃课一次。”

　　教学楼后的小花园积了层薄雪，玉兰树的枝桠上挂着冰棱，像串透明的泪。美利坚把围巾解下来，绕在瓷的脖子上，两圈，打得结松松垮垮，却刚好挡住风雪。“你看那棵树。”他指着不远处的梧桐，枝桠上积着雪，却有片叶子顽固地绿着，“像不像你？”

　　瓷没说话，只是看着那片叶子。美利坚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来，是枚银质戒指，上面刻着朵小小的玉兰，花瓣的纹路里嵌着点红，像染了血的雪。“我找人打的，”他的声音有点抖，“戴不戴都行，就……想着留个纪念。”

　　雪突然下大了，把两人的影子埋了半。瓷看着那枚戒指，突然想起俄昨天塞给他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画着张地图，圈出了南京大学的位置，旁边写着“玉兰花花期：三月至四月”。他的喉咙又开始发痒，却没咳出花瓣，只有点温热的湿意，从眼角滑下来，落在雪地里，瞬间就没了痕迹。

　　教室的灯亮到后半夜时，俄发现瓷的座位空了。他摸了摸对方的抽屉，保温杯还是热的，里面的蜂蜜水没动过。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他突然想起早上瓷说“想去看看未融的雪”，抓起外套就往外跑，口袋里的那张“南京大学招生简章”，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法和英在画室待到凌晨，英的数学题终于解出来了，兴奋地往法肩上拍了下，却不小心碰倒了颜料盘，靛蓝色的颜料泼在画好的向日葵上，像片突然降临的夜。“完了……”英的声音带着哭腔，法却突然笑了，蘸着颜料往他脸上抹了下，“这样才好看，像星空落在你脸上。”

　　德把最后一道物理题讲完时，意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发间沾着点奶茶渍，像颗没擦干净的糖。他轻轻把对方的头往自己肩上挪了挪，拿起意的素描本，最后一页画着两个雪人，一个戴眼镜，一个扎马尾，手牵着手，在雪地里站成了永恒。

　　雪停的时候，天边泛起鱼肚白。瓷坐在玉兰树下，手里捏着那枚戒指，美利坚的围巾还绕在脖子上，带着少年的体温。他看着教学楼的方向，那里亮着几盏灯，像几颗不肯睡的星。俄的身影出现在花园入口，手里举着件羽绒服，在晨光里晃出点笨拙的暖。

　　“该回去了。”俄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显然找了很久。瓷站起身，把戒指放进外套口袋，触到了里面的另一样东西——是俄送的书签，刻着“平安”的那枚，不知何时被他揣在了身上。

　　雪地里的脚印被新雪填满，像从未有人来过。但瓷知道，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就像美利坚围巾上的甜，俄保温杯里的暖，法画里的星，德笔记本里的题，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这个冬天的褶皱里，等着来年春天，和玉兰花一起，悄悄绽放。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的疼好像轻了些。或许，真的能等到三月，等到玉兰花开，等到把这些藏了一冬的心事，都酿成春天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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