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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捐赠仪式定于下午两点举行,邀请了A市众多新闻媒体采访。江湛云的身高本就鹤立鸡群,站在一群科研人员中间更是夺目。他长着一双长眼,眼尾微微上挑。科研所主任和江湛云各执捐赠证书一端,面对镜头微笑合影,长枪短炮对准两人按下快门。关澜正和工作人员站在角落鼓掌喝彩,转头发现周凌樾孤零零站在生态缸前。缸里游动着三只水母,在灯光下变换着奇异的色彩。周凌樾对着触须出神,被美丽的远古海洋生物深深吸引。
关澜用手指捅他的肩膀:“喂。”
周凌樾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捐赠仪式结束,人群迅速散去,留下主任和江湛云留在原地交谈。他不经意间捕捉到远处的两名随行人员。周凌樾手指向玻璃上的介绍牌,似乎在和关澜说些什么,头发盖住了眉毛,嘴唇红红的。
“海蜇就是水母。”关澜听起来很诧异。
周凌樾答道:“对啊,你没吃过凉拌海蜇吗?”
他当然吃过,但无法将眼前的透明生物和啫喱状的食品联系在一起。
颜色鲜艳的热带鱼群、四足吸盘的海星、埋在细沙层的贝壳......顺着通道向前,五光十色的海底徐徐展开,最令人瞩目的当属中央主缸,一眼望不到顶。水质清澈而碧蓝,当中是几百种寻常难以见到的鱼群,共同形成了完整的生态链。巨大翻车鱼从头顶游过,穿梭在银色梭子鱼流中。海龟向他靠近又远离,轻巧的姿态仿佛四周盈满空气。
在蔚蓝景观面前,周凌樾定住脚步,肖想它们是如何从世界各地的海域来到这里,又是如何能够生长得如此惊人。不知不觉在缸前站了许久,直至脚底发麻,他才舍得往下层走去。连接两层楼的扶手电梯架设在水中隧道,举头便是波光粼粼的海底森林,光线穿过海水柔柔地投射在黑色礁石上。有一种奇怪的鱼类,状似扁平地毯,两只眼生在头顶,后边拖着细长尾巴,此时正盖在玻璃缸上,白色腹部对他龇牙咧嘴。周凌樾顺着梯级缓慢移动,前方有人——笔直长腿,藏蓝色西裤,站在生态缸光影里,表情淡然。
他走过去,墙上是独居八爪鱼,趴在为它准备的藏宝箱里,旁边摆放几颗红宝石和金币。赤红触须牢牢抱住箱中财宝,让人联想到海盗电影的情节。
“真蛸为浅海性头足类中分布最广者.......”。
周凌樾认真阅读文字,虽然比起它的习性,自己更在意烹饪方法。他指着八爪鱼:“比鱿鱼长。”
“鱿鱼?”我倒觉得更像某个人,江湛云心想。
周凌樾说:“在海边有时能捡到小鱿鱼。”
他和秦衡会趁清早涨潮之前,提着小桶到沙滩上挖贝壳和蛏子,有时捉螃蟹。瑞岛的记忆已经距离他很遥远,像是回忆中模糊的光点,从海洋缸底部窥伺水面那样。
发情期结束当天,他从主卧醒来,面对空荡荡的双人床,有种从未感受到的迷茫。六年间,灵魂和□□拘禁在狭小的单身公寓内,早已失去文明社会本能。他被人打捞上岸,拼命地用腮吸入氧气,挣扎着想要逃离干涸的空气。然后发现四周是铁壁铜墙,自由的海底生物成了活体标本。
他有点羡慕那只八爪鱼,至少能在小水缸里苟延残喘,不至于搁浅在退潮的沙滩上。
江湛云随口问:“晚上吃海鲜吗?”
周凌樾小心观察他的表情:“在八爪鱼面前说太残忍了,芥末捞汁口味应该不错。”既然逃不掉,还不如死得更有价值。
江湛云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走得太累,周凌樾坐在窗台上歇脚。背后是长条状海豹悠然飘过,肚皮点缀灰黑色斑纹,脂肪过厚显得体型臃肿而流畅。
他靠着玻璃,转头见江湛云站在对面,左手插进口袋,似乎不着急离开。
两道视线汇集,周凌樾尴尬地继续寻找海豹。
江湛云看表:“还有半小时。”
海豹脖子缩起来,五官拧成圆饼。
等了许久,周凌樾起身顺着地标往前走,经过海马缸时,停下来看育儿袋里喷出迷你幼体,像透明芝麻粒。缸底埋着橘色条纹花园鳗,有长有短,颇为有趣。男人的倒影浮现在水草丛中,紫罗兰色领带随着波纹缓缓流动。周凌樾戳戳那块玻璃,觉得心里畅快多了,满意地舒口气。
下午三点,水族馆安排了动物演出,关澜和周凌樾坐在第二排。江湛云走到前排中央落座,他个子太高,严严实实地挡住后排视线。周凌樾侧目,在人群中捕捉到半截笔挺的鼻梁。饲养员吹哨,动物们翻滚、跳跃,水珠凌空舞动,引来观众阵阵掌声。周凌樾不禁想到瑞岛,天气晴好时,海豚会成群结队地巡游,秦衡不喜欢海腥气,总是躲在小卖部吃冰。他坐在码头栈桥上,遥望灰色背鳍凌空跃动,水面激起银色细闪。
回到家,厨房里堆满了各色新鲜鱼获,其中不乏马粪海胆之流。关澜把每个袋子都打开查看一遍,不停“啧啧”称奇。
“表哥向来是君子远庖厨,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买菜。”
周凌樾从前也不碰锅碗瓢盆,去了瑞岛之后,想吃什么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岛上仅有的几家饭店吃腻了,就到小卖部买2块钱干脆面,和秦衡端着啤酒瓶子坐在马路边吹晚风。码头大排档是他最常去的,耳濡目染下跟着老板学了些料理海鲜的小技巧。有时会让渔船老板留点当天捕捞的海产,用来清蒸或小炒,做得有模有样。
论厨艺,秦衡恐怕比他更在行。15岁外出到A市求学,秦衡早早学会了独立生存,经常下厨。
他问关澜:“你会做饭吗?”
关澜自信满满挽起袖口:“会啊,我在家天天给阿姨打下手呢。”
十五分钟后。
厨房门紧闭,从门背后传来关澜的尖叫声。
“啊——它在动!拿开拿开快拿开!”
周凌樾无奈看着地上的八爪鱼,“你不是说会做饭吗?”
关澜欲哭无泪:“谁知道这玩意是活的啊——”
周凌樾找来一个硕大的不锈钢盆,倒扣在八爪鱼头顶,用筷子拨弄湿哒哒的触手,费了半天劲才拾起来。
“看到逃跑的螃蟹,记得叫我。”周凌樾深感这小子就是在帮倒忙。
“什么螃蟹?”关澜一头雾水。
“你刚才蒸螃蟹的时候,有一只趁乱跑了”,周凌樾把袋子里的八爪鱼都倒进不锈钢盆,“不找出来,会死在角落里。”
关澜心如死灰,早知螃蟹那么凶猛,还会挥动钳子搏斗,就不该剪开绳子。
周凌樾也没有处理八爪鱼的经验,只好现学,在网上搜索教学视频。等他处理完所有食材,关澜正趴在地板上,和躲在墙角的螃蟹僵持。他找来厨房手套,递给关澜。
“一定要用手抓吗?”关澜垂头,蹲坐在柜门边。
“你没让它跑掉,就不用抓了。”
关澜灵机一动:“你说螃蟹饿了会不会出来?”
周凌樾把八爪鱼倒进热水锅,筷子来回搅动。“那你今晚守株待蟹吧。”
忙活了2个小时的周师傅,终于将菜肴端上餐桌。关澜捉住的螃蟹没来得及清蒸,他掰断最大的蟹螯,点上姜葱汁,放进嘴里吸溜,连说好吃。周凌樾夹出所有的蟹腿肉放在盘子里,推到中间。
这顿饭吃到尾声时,江湛云回来了。他闻到厨房飘来的咸腥味,走到餐厅,桌上只剩残羹冷炙。关澜惊于他回来得太早,还穿着西装,兴许是应酬结束。
江湛云皱眉:“你做的?”
关澜心虚地点头:“对啊,看起来还行吧。”
江湛云回答:“看不出味道。”
关澜放下碗说:“我去拿餐具,你尝尝。”
“我去吧,饭菜都冷了,对胃不好。”周凌樾主动起身,拿出留给江湛云那份放进蒸箱加热。他身上的旧衣服尺码太大,松松垮垮地搭在手臂,袖口处露出细长线条。
江湛云倚在门边,看他动作利落地准备碗筷,端着冒热气的碟子从身边走过。腺体上的牙印已经完全消失,仿佛从来没有标记。周凌樾做完这一切,悄悄回到书房,把空间留给兄弟二人。
江湛云开动筷子,尝了一口清蒸野生大黄鱼。中规中矩,谈不上多好吃,胜在食材鲜美。
关澜撑着下巴:“没想到周哥手艺还行。”
“我猜到了。”江湛云对关澜的废物程度心里有数。
关澜低语,“他一直以为你会送他去庇护所,在躲你。”
曾经被自己标记的Omega,现在却若无其事地共处同一屋檐下,甚至客气得有点疏离,明明对方才是闯入者,为什么只有主人感到浑身不自在?是因为他过于敏感吗?还是Omega天性如此?
“他知道临时标记的事情吗?”江湛云放下茶杯。
“我猜应该知道。”关澜也注意到周凌樾的态度若即若离。他与周凌樾来往时间不长,但能大概看出。周凌樾表面上对每个人都很友好,内心十分戒备,否则他也不会被戳破身份。
“他不会轻易越狱”,江湛云断定,“除非迫不得已。”
如江湛云所言,周凌樾像在江家飘荡的幽灵,时不时出来转两圈,随后迅速地消失在书房门后。关澜看他头发太长,拉他去理发店,死活劝不动。最后只能用书房的剪刀潦草修剪掉新长出来的部分,歪歪扭扭像被狗啃过。江湛云只见过一次,对周凌樾惊悚的新造型倍感震撼。他揪住关澜怒骂,江家不至于连头发都剪不起。关澜委屈,说是周凌樾让他剪的,还夸他没伤到头皮,很有安全意识。
作为最少见到周凌樾的人,江湛云第一个忍无可忍,请来理发师登门重新修剪。周凌樾揪掉发蜡,问理发师有没有更朴素点的发型,板寸或者中分都行。理发师掀开围裙,不屑一顾地告诉他,要相信艺术家的眼光。
他不懂审美,但是能读懂旁人眼光。江湛云总能抓住自己出现的时间点,亲自审视头顶那丛杂草。他去客厅拿茶几上的桃子,视线就像吸铁石一样牢牢地附在身上,再目送他回书房。不就是几根头发,长了又要剪。他就着桃子咬了一口,蜜糖汁水四溢,散发清甜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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