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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锅肉
凉掉的饭不好吃,而人终归还是要吃饭才能活下去。
钱心泉端起盘子,把菜和饭都回锅重新加热。
热气腾腾的饭菜再次上桌,钱心泉已经把眼泪藏好,只留下一双有些泛红的眼睛。
她开玩笑缓和气氛:“这下真成回锅肉了。”
陈颂的反应很迟缓。她的眼皮很机械的一点点抬动,落到重新冒出热气的饭菜上。刚才的事情似乎没有发生过,钱心泉似乎刚把饭菜端到桌上,而她也才刚坐下。
但眼皮再往上抬,视线再往上看,钱心泉泛红的眼尾昭示着她刚才的话确实已经说出口。
别死啊,陈颂。
六个字轻巧又沉重,落在陈颂的头顶。
别死啊。
上一次说到死的还是俞意安呢。
当然不是好话。不过陈颂蛮听话的,真的想遂了俞意安的愿。
她吃光了全部的安眠药,以为死亡是有暖光和天使,再不济也会有黑白无常来接应。但现实是洗胃管插进喉咙。饶是那时已经意识恍惚,陈颂都记得那种火烧般灼烤的痛。
后来陈颂就没有再尝试过自杀了。
但这不代表她想活着。
陈颂应该配合钱心泉的话笑一笑,这样显得比较应景,也让对方能放心。
可是陈颂的嘴角抬不起来。它很僵硬,被秋风冻住,钱心泉忘记把它也加热。
陈颂只好木着一张脸,夹起回锅肉送进嘴巴。
咸香和辣味冲击着陈颂的味蕾。
她咀嚼肉片,口腔里的辣味压过咸,有一股很强烈的痛。在这一瞬间,陈颂觉得自己活了起来。
她好像回到还没有被陆果和俞意安背叛的日子,她会笑会说话,她会哭会难过。那时大家都盼望她越来越好,没有人会说“陈颂你别死”。
然而下一个瞬间,回锅肉被咽下去的那个瞬间,一切的色彩都开始褪色,陈颂回到原点。
她夹起第二片回锅肉,但是再也找不到刚刚那一瞬的感觉。
陈颂额头的青筋跟着她咀嚼的动作一跳一跳。原来刚刚开心的时刻和回锅肉无关,而是因为有人想让她别死。
“很好吃。”陈颂咽下第二片肉,说话时也带着肉的咸辣。她扒了一筷子米饭,送进嘴之前又说一次,“你做的菜很好吃。”
钱心泉舒展眉毛和嘴巴,连同心也跟着一起放松。她不说谢谢,而是说:“那就好。以后还给你做。”
陈颂往嘴里送米饭,垂着眼睛,没有接她这句话。
饭后甜点是钱心泉昨天拟好的南瓜布丁。
她用南瓜当碗,里面的布丁甜而不腻,奶香味很足。
钱心泉说她们刚吃完咸辣,现在用甜来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又问陈颂好不好吃。
陈颂把南瓜布丁咽下去,点头说好吃的。
钱心泉像是非常开心,眼角笑纹也跟着浮现,“我不大会做甜点,但又很喜欢吃。原本还怕这次做不好呢——布丁做不好会发苦。”
她说的很绘声绘色,一时竟让陈颂有了二十岁出头的感觉。
陈颂抬抬眼。二十岁和三十岁的钱心泉还是很不一样的。二十岁出头的钱心泉是陈颂刚认识的钱心泉,她们那时很相似,都爱说爱笑。三十岁的钱心泉比起从前少了许多浮躁跳脱,说话做事都给人一种安心的稳妥。
这才是人正常的成长轨迹啊。
陈颂一边吃布丁一边想,钱心泉无论是做饭还是照顾人都做得那么好,她在别的地方一定也很厉害。
不像自己——这四个字刚刚浮现到陈颂的脑海,立刻被陈颂自己掐断——别拿正常人和我比。
陈颂放下勺子,钱心泉问:“吃饱了吗?”
“嗯。”
她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钱心泉应该是真的只想让陈颂陪她吃顿饭。如果不是陈颂自己问人家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恐怕钱心泉根本不会说什么“别死”。
毕竟陈颂吃饱以后,钱心泉就下了‘逐客令’:“你要是想回去的话也可以哦。”
陈颂站在自家客厅,面对渐渐恢复的凌乱颇有些摸不着头脑。钱心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莫名其妙。钱心泉好像真的什么都不图,说是送饭就只是送饭,说帮忙检修就只是帮忙检修,说陪她吃饭就只是吃饭。
但是这也不完全对。
钱心泉也图些什么。她想让陈颂吃饱,她想护着陈颂不愿意见人的小毛病,她想让陈颂别死。
她不图自己好,所图谋的一切都是为了陈颂。
陈颂的惊恐和慌乱来的后知后觉:天底下真的有这么无私的人吗?
“怎么可能?”钱心泉把洗碗机洗干净的盘子收起来。她的电话开了扬声,话中带着一点讥讽的笑,“你没有看见陈颂现在的样子,我怎么可能放过她们?”
“但是你能咋办啊?”电话那头是钱心泉的朋友傅清,“她们三个的事儿律师都判完了,而且也道歉了不是吗?”
“是啊。”钱心泉拿起手机坐到沙发上。她把双腿蜷缩起来,膝盖顶着下巴,“那又怎么了?她们道歉也不真诚啊。我想把她们抓起来……”
说到这儿,钱心泉咬了咬嘴唇,轻笑一声。
“诶诶诶,别违法啊!”那头的傅清慌忙出声制止。她是警察,最不能接受身边的朋友知法犯法,“你少胡闹。”
“我知道。”钱心泉翻了个白眼,“所以我这不是没说完吗?”
“你啊。”傅清无奈地在电话那头叹气。
傅清连着加了两个大夜班,好不容易处理完手上的案子,特意打电话关心一下为爱奔赴异地的好闺蜜。好消息是闺蜜还活着,没有死。然而坏消息是,闺蜜离死很远,离牢很近。
“说没说完不重要,别做就行。没必要为俩杂碎搭上自己,知道吗?”
钱心泉被傅清的恨铁不成钢哽了一下。
她说:“我知道,但陈颂不知道。”
“看大夫,你俩都该看大夫。”傅清显然已经在揉眉心了,“不过听你描述下来,她的情况看大夫也不现实。唉,还是你看大夫吧。你最近身体怎么样?看大夫没有?”
“没有。”钱心泉的习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对傅清说假话,“但我觉得我身体很好,不需要看医生。倒是陈颂才需要看医生。”
对面又是一句无可奈何的“你啊”,傅清说:“别的我不多说了。你自己想想,如果你死了,她怎么办?你要让她又被背叛一次吗?”
钱心泉深吸一口气,猛地挺直身体。她张张嘴,但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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