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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桑屿抱着那台外壳的录音机回到病房时,走廊里的夜灯已经调暗。
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将录音机放在床头柜上。
有些迫不及待地将磁带带放进录音机,按下播放键。
起初是短暂的电流声,滋滋拉拉地挠着耳膜,紧接着便传来陆清恒温润而有力的声音:“a…o…e…i…u…”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听到陆清恒的声音,竟也让桑屿心里莫名的安心。
磁带因为年代久远,人声模糊却熟悉,和他这些日子每天听到的几乎别无二致。
桑屿皱着眉,手指不断按着快进键,磁带转动的齿轮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一个一个慢慢来,我们不急…”
他反复倒带、重听,从开头到结尾,再从结尾倒回开头,耳机里的声音循环往复,磁带也因为频繁操作而出现了轻微的卡顿。
他才不得不承认,这听上去就是一盘再普通不过的录音带,或许真的只是陆清恒为了帮助患者复声而录制的音频。
因为年代久远被不经意间遗落在柜子深处…
巨大的失望像潮水般涌来,桑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望,只是莫名的失望,他本也不指望从这盘磁带里听出些什么。
这些天,他被困在这间病房里,被束缚带固定在床沿,不能说话,不能自由走动,桑屿对复声不感兴趣,好不容易得到的磁带和录音机,因为听不出什么,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将磁带从录音机里取出来,又把录音机放回床头柜,重重地把自己摔回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架发呆。
夜色越来越浓,病房里的仪器声变得愈发清晰,规律的滴答声像一把锤子,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让他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越想越烦躁,桑屿猛地坐起身,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不想再这样被动地待着,很无聊,渐渐也会很绝望,他觉得至少应该出去走走。
桑屿摸索着伸向床头柜的抽屉,之前护士整理床铺时,他瞥见有个金属卡子落在了角落,大概是上一位住这床的患者落下的。
指尖在抽屉里胡乱摸索,终于触到了那冰凉坚硬的触感,是个U型发卡,边缘有些锋利。
他屏住呼吸,将发卡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地伸向左手的束缚带。
其实桑屿以为自从上次陆清恒给他解开束缚带之后,自己就不用再带着这玩意儿了…
束缚带是帆布材质,扣环是简单的搭扣设计,他用发卡的尖端插进搭扣的缝隙里,一点点撬动。
过程很艰难,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好几次都差点把发卡弄掉。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床单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终于,“咔哒”一声轻响,搭扣被撬开了。
桑屿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左手手腕,那里已经被束缚带勒出了一圈浅浅的红痕。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悄悄溜下病床。
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一阵寒意从脚底传来,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他穿上鞋子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一条缝,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在远处闪烁,像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贴着墙壁,一步步往前挪动,脚步轻得像猫。楼道里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响得厉害。
他不敢走电梯,怕电梯运行的声音惊动护士,只能顺着楼梯往下走。楼梯间里一片漆黑,他只能扶着墙壁,摸索着台阶往下挪,右腿依旧很痛,偶尔踩空一级,心脏都会猛地一缩。
好不容易走到一楼大厅,他正要往大门的方向走,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个外卖袋——是陆清恒。
桑屿瞬间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躲到柱子后面。
陆清恒穿着白大褂,外面套了件黑色的外套,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他似乎早就察觉到了动静,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桑屿身上,没有惊讶,也没有责备,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和。
桑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他以为陆清恒会生气,会立刻把他带回病房,甚至可能会加重对他的限制。
毕竟,他是个“不配合治疗”的病人,深夜擅自解开束缚带溜出病房,怎么看都是违规的。
可陆清恒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朝桑屿招了招手,然后指了指院子里的长椅,又晃了晃手里的外卖袋,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的动作很轻柔,没有任何压迫感,反而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温和。
桑屿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了过去。他低着头,不敢看陆清恒的眼睛,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陆清恒却没有追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转身走向院子里的长椅,将其中一个外卖袋放在长椅上,打开塑料袋。
一股温热的香气扑面而来,是一碗小米粥,还配着几样清淡的小菜——凉拌黄瓜、清炒西兰花,还有一个小小的茶叶蛋。
“我总觉得医院食堂的宵夜太油腻,吃不太惯,所以特意让老板做了点清淡的。”陆清恒的声音很轻:“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他将一双一次性筷子拆开,递到桑屿面前。
桑屿抬起头,看向陆清恒的眼睛。
月光下,陆清恒的眼神清澈而温和,没有丝毫的怀疑和责备,只有纯粹的善意。
桑屿心里的戒备松动了一些,他接过筷子,在陆清恒身边坐下,指尖触到温热的粥碗,一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
他拿起勺子,小口喝着小米粥。粥熬得很软烂,带着淡淡的米香,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凉,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让人舒服。
他确实饿了,下午因为心里烦躁,晚饭没吃多少东西,此刻喝着热粥,肚子里的空虚感渐渐被填满。
陆清恒也拿起筷子,慢慢吃着自己的那份外卖——番茄鸡蛋面,汤汁浓郁,香气扑鼻。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偶尔抬眼看向桑屿,见他吃得认真,眼神里不自觉的多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月光洒在长椅上,给两人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桑屿一边吃,一边偷偷打量着陆清恒。
他的主治医生——年轻、英俊,医术高明,对待病人总是很有耐心。
或许是察觉到了桑屿的目光,陆清恒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怎么了?粥不合胃口吗?”
桑屿连忙摇摇头,拿起勺子又喝了一口粥,然后放下勺子,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喉咙处比划了一下,又摊了摊手——他想告诉陆清恒,他不是不喜欢,只是下楼的时候没有带本子。
他顿了顿,舀了一口面,慢慢咀嚼着,“其实,你的检查报告显示,你的身体目前除了声带受损,剩下受伤的地方除了右腿几乎完全恢复,到时候做做康复训练,以后跑,跳应该都不成问题。”
陆清恒顿了顿,继续说道:“从检测报告上还可以看到你之所以会失语,心理因素也占据了一部分可能性。
除了这次车祸的声带受损之外,你的童年或过去可能经历过极度恐惧或痛苦的事情,你的潜意识为了保护你,才关闭了语言功能。当然如果是童年的话,大脑是有延迟的,这也很有可能导致你这次的失声。”
童年吗?那确实有可能了…
桑屿刚想拿起手边的纸巾擦嘴,陆清恒已经俯身过来,带着皂香的手掌轻轻托住他的下颌,拇指指腹带着微凉的温度,精准蹭过他唇角沾着的米粒。
桑屿浑身一僵,抬眼时正撞进陆清恒垂着的眼眸,那里面盛着细碎的光,比粥还暖。
陆清恒擦得极轻,指腹无意识地在他柔软的唇瓣边缘摩挲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有没有擦干净。
“嘴边粘这么多,头一次偷吃?一会儿护士姐姐回去盘问你——我可不帮你背这个锅。”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笑意,气息拂过桑屿的耳廓,烫得人耳尖发红。
桑屿几乎忘了呼吸,他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掌心的纹路,还有那点若有似无的触碰带来的麻痒,顺着神经漫遍全身。
陆清恒收回手,低头看了眼指尖沾着刚缴获的“战利品”,又抬眼看向他,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没说话。
桑屿攥着纸巾的手指蜷了蜷,耳尖的热意迟迟不散。
而陆清恒指尖残留的柔软触感,像颗温吞的糖,在两人之间慢慢化开。
陆清恒顿了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又说:“我知道你对这家医院,对我,都有戒备。其实,我能理解。我接触过的很多失语患者都这样。”
桑屿还没回过神来,他在期待,等等?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难不成在期待一个给自己擦完嘴就跑,还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医生下一步做出些什么吗?
怎么自己总是一接触陆清恒就变得这么迟钝,自己在想什么?
桑屿这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为了这次“出逃”带了手机,他拿出手机,飞快的在屏幕上敲一下:你干什么?
没过两秒钟,他又飞快的删了那两行字,最终只打出来一个“你”?
他不知道该怎么问陆清恒,他忽视不了嘴边角依旧残留的温热。
就如同他无法忽视自己心底刚刚那一丝怎么也解释不通的——可能……名为悸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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