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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
赵蓉默然片刻,道:“你同将军说过了吗?”
楚山楹将目光投向河面,水纹将落日余晖揉成一池碎金。她蓦地想起宋玉衡说“你自由了”时,那怪异笑容下的一丝落寞。
她当然注意到了,只是并未在意。
“不必说。”楚山楹转回头,语气平静,“这本就是他自己允诺过的。”
赵蓉没再多言,只说:“我支持你做的任何决定。”
她相信楚山楹有自己的判断,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楚山楹淡笑:“多谢,幸好有你。”
与赵蓉聊过后,楚山楹心绪明朗了些。
做决定的是她,但是让她彻底坚定的,是赵蓉。
没过几日,何燕来到军营前,跪下请求楚山楹与宋玉衡的帮助。
望着她那豁出去似的神情,楚山楹笑了。
有二人相助,何燕与她丈夫的和离一事很快便有了结果,现下只待回京之日将她们娘俩一带捎回京城,楚山楹便无牵挂了。
……不。
还有一个。
不日前,楚山楹得知,军队将在半旬后归京。
在又一日授课结束后,楚山楹并未急着离去。她独自站在“私塾”前,指尖轻轻地拂过一张小矮几的边缘。那里,不知是哪个调皮的孩子,用锐器悄悄划了一个歪歪斜斜的“楚”字。
她看着那个字,有些出神。
正是夕阳西下,村庄袅袅炊烟。孩子们早已归家,她的耳畔却响起孩子们齐声诵读文章的声音,环绕在耳边。
久久都没有散去。
她过于沉浸,以至于身后传来脚步声都未曾察觉。
“舍不得?”宋玉衡出声,将她思绪拉回。
楚山楹侧身看他,对上他那一双如泼墨的黑眸。
夕阳将他锐利的眉眼柔化了些,逆着光,他整张脸的线条都显得有些朦胧。
楚山楹在他略显温柔的眉眼中停顿片刻,而后移开视线,“当然了。”
这儿于她而言有着超凡的意义。
她有些担心,其中不乏有孩子是家中长辈不支持他们上学堂的,只因为她们的母亲苦苦哀求,以“只学半月左右”为由才将她们带来。
虽然何燕等人肯将孩子送来读书,但她要是一走,他们蓦然没有了期盼,到那时又该如何?这一月以来,她见证过许多于自己而言不能接受的事情。
宋玉衡没有移开视线,见她无意识蹙起眉头,手指蜷缩了一下,还是将目光投向天际。
就在最后一束光沉入地际,暮色四合的刹那,他说:“真要担心的话,我就定时和你回来看一看。”
楚山楹忍不住扭头看他,他还在说着:“反正这儿离京城也不远。”
“你知道回去后,我们便不能再像现在这般一起出来了对吧?”
宋玉衡顿了片刻,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状似无意道:“那便算了,我随口说说而已。”
语毕,他却悄悄将手抚上佩剑,捏紧了冰凉剑鞘,短短一瞬又松开。
“入夜了,回吧。”
不等他应答,他瞥见她那秀丽长发轻擦过他衣衫一霎,她便已转身离去。
宋玉衡只好三两步追上她,张了张口,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是他的错觉吗?
总觉得这几日,她在有意躲着自己。
尤其是每一日的授课终了,他来接她一道回去这件事。若不是她今日在那处发愣许久,他今日还逮不到她。
“怎么?”楚山楹无法忽视那灼热的视线,她真想不明白,怎会有人的眼睛哪怕在黑夜里也如此清晰明亮。
宋玉衡目视前方,“没事。”
应当是错觉罢。
余光中,她的神色无异。宋玉衡将视线收回。
一定得是错觉。
他攥紧拳头,想道。
……
翌日,楚山楹来“私塾”授课时,心觉有些怪异。
往日里,她在离那棵榕树有一段距离时,已能听到孩子们响亮的读书声。
今日却什么都没有,异常安静,唯有蟋蟀在田里叫得欢快。
她加快脚步,榕树连同下方的光景终于进入了她的视野。
有一位身着素色长袍的、书生模样的青年,正展卷坐在她该坐的位置,被她的孩子们围着,为他们一一解答。
从哪里冒出来的?
楚山楹冷着眉眼,颇有气势地上前。二妞眼尖瞧见了她,兴奋大喊:“夫子来了!”
如迁徙般,孩子们一窝蜂涌了上来。
很好,还是她的孩子们。
楚山楹眼尾上扬,略带挑衅地朝那书生投去一瞥。
她款款上前,故作惊讶道:“你是?”
那书生站起身,温润一笑,“在下牧亦,是进京赶考的。”
进京赶考?
牧亦察觉到她的疑惑,主动解释道:“家乡出了些事情,我只能被迫提早出发了。”
他气质如兰,容貌清隽,笑出来时如沐春风。
“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牧亦闻言,有些羞愧地垂下头,“说来惭愧,京城的客栈着实……”
楚山楹恍然,她在京城中见过太多这样的书生,怀才不遇,却囊中羞涩,是再寻常不过的景况。
于是,她很快接受了这个理由,并鼓励他继续说。
牧亦有些意外。他方才从孩子们那儿听闻“楚夫子”是从京城来的贵族小姐。可眼下的她衣着朴素,听闻他的遭遇也并未多问,甚至在得知他的窘迫后,也并未流露鄙夷之情。
见她如此,牧亦继续道:“偶然得知这儿有处村庄,想着能否在此借宿几月。刚与附近的农家谈妥,便看到此处有……”
他顿了片刻,似是不知如何形容这里。楚山楹认真地接上他的话:“私塾。”
牧亦下了台阶,点了点头,“私塾。”
人都来了,楚山楹也不好意思再赶他走。于是她礼貌问道:“那你要与我一道吗?”
牧亦欣然接受:“当然。”
楚山楹:……
她真的只是礼貌一问。
楚山楹思索了一番,自己要讲一整日确实有些乏力,这样也好,有个人同她分担。
于是楚山楹道:“既如此,我们轮流,谁乏了便休息,你觉得如何?”
牧亦笑着说:“我都听姑娘的。”
很好。
楚山楹满意地点点头。
多了个人帮工,一整日都很顺利。而在楚山楹一日的观摩下,一个成熟想法也在她心中不断盘旋。
她一直在想,这私塾日后的着落。但今日一看到牧亦,她那悬浮的心竟奇异地安定下来。
一日的授课很快结束,孩子们都回去后,楚山楹叫住了欲要离开的牧亦。
“如若我没记错,你要在这待上不久,对吧?”
她努力牵起一个自认为和善的微笑,殊不知落在牧亦眼中,却带着几分审慎与算计,牧亦心中一凛,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勉强扬起自己标志性的微笑,道:“是这样没错,楚姑娘是有何请求吗?”
“嗯……”楚山楹支吾了一声,手指蜷缩又松开,有些难以说出口。
毕竟今早还对人家抱有敌意,不过一日时间,便厚脸皮地请求人家帮忙了。
她鼓足勇气,张了张口,却被一道怒喝横空打断。
“楚山楹!”
楚山楹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睛。她怒目圆睁地看着黑着脸的宋玉衡:“你做什么!”
“这是我要问你的!”
一阵风掠过二人,宋玉衡大步拉近距离,径直插入二人中间,并给牧亦留下了一个冰冷的背影。
楚山楹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嗓音不自觉带了些疲惫,“你有事待会再说,我现下正忙着呢。”
说完,毫不客气地将中间的宋玉衡推至一旁。
牧亦下意识看向一旁有些委屈的宋玉衡,目光却在触上自己时秒变凶狠。
牧亦收回视线,下意识站立。
好,他不看便是了。
“是这样的。”楚山楹有些犹豫的开口,完全无视了一旁宋玉衡投来的视线,“我不日便要回京了,你若还要在村子里待上一段时间,这个私塾……我想托给你,由你来为孩子们授课。”
“你意下如何?”她抬眼,眼神里带着些期盼。
牧亦:“原是这事。我自然乐意的。”
楚山楹闻言松了一口气,“那便拜托你了。”
牧亦只觉身旁那人的视线如有实质,快把自己的脸灼出个洞。
这片土地仿佛散着毒障,逼着牧亦告别:“既如此,我便先回了。”
看着他近乎逃窜的背影,楚山楹有些恼了,下意识提高音量:“你怎么回事?没看清我有事与人家商议吗?”
宋玉衡心里泛着酸。
瞧瞧,她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吼自己!
委屈的同时,还带着烦闷。这感觉如零星的火苗,只需一点刺激便燃成大火。
他有些不满,嗓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憋屈:“就为这事儿?那你为何不找我,要去找他?”
他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楚山楹忍不住问他:“找你?你会教书吗?”
宋玉衡不可置信:“我在国子监时课业都为甲等!”
“所以你是要待在这儿教书了?”
宋玉衡被她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心头那股无名火窜得更高。可就在着火气灼烧的间隙,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却冒了出来——他们俩,好像很久没有这般斗过嘴了。
他的心底竟诡异地生出一丝……怀念?
宋玉衡将这股怪异的心绪强压了下去。
“总而言之,”宋玉衡将脸别过一旁,闷声道:“你不来找我这个‘未婚夫’,竟找了一个……”
他顿了片刻,想起那书生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补充道:“弱柳扶风的瘦弱书生。”
楚山楹瞥了他一眼,提醒道:“注意用词。”
她指的是“未婚夫”。
宋玉衡却不可置信道:“你帮他说话?”
他指的是自己对牧亦的描述。
楚山楹凭着自己良好的教养,才忍住没白他一眼。
她摆摆手,颇有些妥协意味:“咱们不说了,好吗?”
“不好!”
宋玉衡面色不虞,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一角,旋即又像被烫到般松手,只余语气依旧强硬:
“这事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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