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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寻人
宴席散时,已是月上中天。
樊康平醉得不轻,整个人都靠在长生身上。
“少帅,您慢点儿。”长生吃力地扶着他往卧房走。
“长生……”樊康平凑到他耳边,酒气扑面而来,“你今日……真好看……”
长生的脸一下子红了:“少帅您喝醉了。”
“没醉!”樊康平突然站直身子,双手捧住长生的脸,借着月光仔细端详。
“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纯是个妖精变的,勾得老子心里不舒坦……”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长生的脸颊,眼神迷离:“长生,今晚别走了,陪我说说话……”
长生心里一惊,猛地推开他:“少帅,您真的醉了!”
樊康平被推得踉跄一下,脸色沉了下来:“怎么,不愿意?”
长生低下头,声音很小:“我是您的勤务兵,不是……不是那些陪酒的歌女。”
“勤务兵?”樊康平冷笑一声,“老子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换做别人,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长生咬着唇不说话。
这些日子,樊康平确实待他极好,教他打枪,准他读书,甚至连发脾气都比对别人温和几分。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安。
“少帅,”他鼓起勇气抬起头,“您……您可曾听说过一个叫杜金川的人?”
樊康平皱眉:“谁?”
“他是我在戏班的搭档,半年前不告而别……”长生的声音有些哽咽,“您消息灵通,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
樊康平不耐烦地摆摆手。
“这兵荒马乱的,每天死的人多了去了,一个戏子,没依没靠的,八成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不会的!”长生猛地抬头,眼中含泪,“金川师兄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答应?这世道,承诺值几个钱?”樊康平醉意上头,说话越发口无遮拦。
“我看你是被那些情情爱爱的戏文灌迷糊了,现实点吧,小子!”
长生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您不懂……您根本不懂什么是情!”
“我不懂?”樊康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
“老子是不懂你们这些戏子整天情啊爱啊的矫情劲儿,活着不好吗?跟着老子吃香喝辣不好吗?非要去想那个不知道死在哪里的旧相好!”
“他不是旧相好!”长生用力挣扎着,“他是我……”
“是什么?”樊康平逼问,“是你男人?”
长生被他话里的轻蔑刺痛,口不择言地反驳:“总比您强!您除了会打仗发脾气,还会什么?”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
樊康平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缓缓松开长生的手腕,眼神冷得像冰:“好,很好,谢长生,你长本事了。”
长生自知失言,想要道歉,却见樊康平已经转身走进卧房,砰地一声关上门。
这夜,长生在门外站了整整一宿。
春夜的风还很凉,吹得他浑身直抖。
可他心里比身上更冷。
他不是故意要顶撞樊康平的,只是提起金川师兄,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天快亮时,门终于开了。
樊康平穿着整齐的军装走出来,看都没看他,径直往训练场走去。
长生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从那天起,两人陷入冷战。
樊康平不再使唤长生做事,甚至连话都不跟他说。
长生每日照常给他送饭,整理房间,他却视而不见。
庄承煜很快察觉到两人的异常。
“康平就是那个脾气,过几天就好了。”他安慰长生,“你也是,怎么偏偏提起那些往事?”
长生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庄先生,您说……金川师兄真的还活着吗?”
庄承煜叹了口气:“长生,乱世之中,生死有命,若是他还活着,自然会来找你,若是……你也要学会放下。”
放下?谈何容易。
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被爱着的滋味。
这日,长生照例给樊康平送午饭。
他轻轻推开门,却发现樊康平正对着桌上的照片发呆。
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上面是年轻时的樊康平和庄承煜,还有一个笑容明媚的少女。
三人并肩站着,背景是一棵开满花的树。
长生从未见过樊康平这样的表情,那样温柔,那样怀念,又那样悲伤。
樊康平察觉到他的存在,猛地将照片扣在桌上,脸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冷硬:“谁让你进来的?”
“我送午饭……”长生把食盒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少帅,照片上那位姑娘是……”
“不该问的别问!”樊康平厉声打断他,但语气中的慌乱却掩饰不住。
长生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他心里也藏着不愿触碰的往事。
“少帅,”他轻声道,“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顶撞您。”
樊康平冷哼一声,没说话。
“我只是……太想找到金川师兄了。”长生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这乱世艰难,可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想放弃。”
樊康平终于转过头看他。
几日不见,长生瘦了不少,眼睛下面有着淡淡的青黑。
“罢了。”他叹了口气,“老子跟你计较什么。”
他拿起筷子,扒拉了几口饭,状似随意地说:“明天我要去开会,你跟我一起去吧。顺便……帮你打听打听那个杜金川的消息。”
长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
“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樊康平又恢复了那副嚣张的样子,“赶紧滚去收拾行李,别在这儿碍老子的眼!”
长生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跑。跑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认真地说:“少帅,谢谢您。”
樊康平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等门关上后,他才轻轻摩挲着那张扣着的照片,低声自语:“傻小子……”
窗外,几株晚开的梨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来回用了整整七日。
这七日里,长生坐在颠簸的军车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荒芜田野,心里七上八下。
樊康平一路上都板着脸,除了必要的军务交代,几乎不与他说话。
直到车队驶回师部大院,长生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正要回自己那间小厢房,却被樊康平叫住。
“站着。”樊康平从吉普车上跳下来,军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打开后备箱,拎出个沉甸甸的布包袱,看都不看长生一眼,直接把包袱塞进他怀里。
“路上顺手买的,拿去。”
长生愣愣地抱着包袱,布料粗糙,但分量不轻。
“怎么,嫌弃?”樊康平见他不动,浓眉一拧,语气更冲了。
“不是……谢谢少帅。”长生连忙抱紧包袱,低头道谢。
樊康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不自在。
长生抱着包袱回到自己那间窄小的厢房。
油灯下,他解开包袱结,里面的东西让他愣住。
一套文房四宝,狼毫笔,一方歙砚,还有一刀上好的宣纸。
下面压着几本崭新的书,甚至还有一本白话小说。
书旁边放着几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省城老字号的桂花糕,芝麻糖,香气扑鼻。
角落里还躺着几个黄澄澄的橘子。
长生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桌上,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暖又胀。
他拿起那个橘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颤,小心翼翼地剥开,掰了一瓣放进嘴里,不酸不涩,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那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刚才樊康平那副别扭模样,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长生端着洗脸水走进樊康平的卧房。
樊康平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系武装带。
“少帅早。”长生放下水盆,很自然地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皮带,“我来吧。”
樊康平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推开他。
长生低着头,熟练地帮他系好,又理了理军装领口。
两人离得很近,长生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和烟草气。
“东西……还合用吗?”樊康平突然开口,眼睛看着别处。
长生手上动作没停,轻声回答:“笔很好用,墨也香,书我正在看,就是有些字还不认得。”
“不认识就问承煜。”樊康平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或者来问老子也行。”
长生系好皮带,抬起头,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少帅也认得那些字?”
樊康平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你什么意思?真觉得老子是文盲!”
“不敢。”长生嘴上说着不敢,眼里的笑意却更深,“就是想起少帅看文书时,总爱皱着眉头。”
“那是因为字太小,硌眼睛!”樊康平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长生,“滚滚滚,看见你就烦!”
长生被他推得踉跄一步,也不生气,端起水盆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回头轻声说:“少帅,那桂花糕很甜,谢谢您。”
樊康平正准备点烟,闻言手一抖,火柴差点烧到手指。
他没好气地吼道:“啰嗦,赶紧滚!”
听着长生的脚步声远去,樊康平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声骂了句。
“……小兔崽子。”
午后,庄承煜来师部找樊康平商议事情。
谈完正事,他顺道来看长生,一进门就看见长生正伏在窗边的小桌上练字。
“字有进步。”庄承煜拿起墨迹未干的宣纸,赞赏地点点头,“这笔锋,越发有力度了。”
长生有些不好意思:“是庄先生教得好。”
庄承煜目光扫过桌上的文房四宝和那几本新书,微微一笑:“康平送的?”
长生点点头。
“他啊,”庄承煜摇头失笑。
“从小到大都是这个脾气,明明心里惦记着,偏要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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