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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阵】
空山之上。已是夜深露重,古树林尽数结了霜,层层叠叠的枯叶为呼啸长风吹得四散飘荡,一路零落而下,掉在了仙门关亭华府的长廊上。
须萍提着竹扫帚,在风里朝着两侧的山顶骂骂咧咧:“这老树,是不是要我扫到明天去啊?!”
夜色中,参天的古树在高山上静默着,像一片黝黑的影。
从长廊另一头扫过来的清璋直起腰,淡声道:“这话你应该问风,而不是问树。”
须萍沉默了:“……”
好像有道理。
呼啸的山风中,有什么东西正扑簌簌地靠近——
两个人同时抬头,看见了自山顶而来的一道符光。
“传音符?”须萍心觉古怪,“难道是萧师兄他们……”
符箓自二人头顶飘过,在夜幕上忽闪一下,很快便没了踪影。
清璋看着符光消失的方向,沉吟道:“若有异常,师兄师姐大可传心音于师傅,何必用传音符呢。”
须萍点头:“也是。”
……
楼台深处,苍老的仙人孤身站在高处,正垂眸看着庭院中央的凤凰古木。
夜风吹拂着他的胡须,一道符火随着风自远而近,悠悠悬停在了他眼前。
平云伸手接过,看清了符纸上的字迹。
他凝着眉,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
永夜城依旧月华流淌。随着满城铃音的止息,城池在顷刻间灯火通明,街景逐渐喧阗无度,像极了尘世中的繁华夜市。
江起渊和徐辰穿过熙攘人群,走向灯火阑珊的长街尽头。
“小郎君,胡记新出的糕点,可要来上一份?”有人在二楼临街的雅间倚栏而坐,看着他们笑。
同座的人们挥扇掩面、谈笑风生,打趣那男子饱餐不足,又寻饭后余味。
江起渊停下脚步,抬头和那人对视。
权贵衣着,笑靥承颧。
究竟是迷失此间的凡人,还是阵法所生之鬼魅?
“梁君多情,怎么还跑到街上寻心上人了?”同座有人笑喊。
江起渊顿时沉了目光。
姓梁的男子笑骂一声,随手扔了个桃核过去。
“阵中精怪,不必理会。”徐辰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既是精怪……”江起渊抬起头,一一扫过那群锦衣的脸,最后朝着某位梁君莞尔一笑,“当可杀之。”
满座精怪听闻其声,笑容蓦然凝固在了脸上。
“精怪长留阵中,是为寻常凡人。”徐辰回身看过来,神色平静。
江起渊笑着垂下了眼帘:“戏言而已,师兄不必担心。”
两人忽视了身边那一道道凝滞的视线,继续朝着城门走去。
长街尽头却是一片幽寂。身后喧嚣倏忽尽散于耳边,眼前显现出一座高大的城门,白玉砌成的门关在月色下泛着荧光。
徐辰神色不动,迈步走过了城门——顷刻间天色如晦,始终高悬于头顶的明月黯了下去。
江起渊只听到耳边有铜铃清灵成响,有人自前方伸手,轻扣了他的手腕。
徐辰带着他朝前一步:“闭目。”
江起渊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松手之时,身旁已是寒风呼啸。江起渊睁开眼,只见远处山崖高悬,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脚下曲折的古道。
身侧的人淡声道:“山巅之上即是阵眼。”
“……”江起渊仰望着遥远的雪山,“催动阵眼,便可破阵么?”
“误入者梦醒,身归原处。”声音悠然飘远,江起渊只看见了茫茫大雪中,一双清冷而疏离的眼。
神明消散于朔雪,山川重归了寂静。
江起渊静立其间,合掌催动了阳魄。
●
不夜城。落雨岔开腿坐在酒堂中央,手撑下巴思索良久,还是没想通为什么店小二能跟着客人跑了。
难不成那客人还是个同行?
自书坊抄写结班的余岸走进了解忧酒楼,径直在落雨对面落座。
“这位掌柜,”他打量着空空荡荡的大堂,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你这店里怎得这般冷清?”
落雨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厨子上街去了,店小二跟客人跑了。”
“……”余岸一愣,“这倒稀奇。店里现下可还有酒菜?”
落雨摊开手:“上隔壁去吧,老板我十指不沾阳春水,怕是招待不周。”
客人却好脾气地笑了笑:“无妨,我自己动手便是。”说着就朝后厨走去。
噼里啪啦地捣鼓一阵后,余岸一手撑起门帘,一手端着满满当当的承盘回来了。
落雨一脸沉默地看着他:“……”
“老板一起吃些吗?”余岸从饭碗后抬起头。
落雨:“你还给钱吗?”
余岸微笑:“自然,自然。”
●
山崖顶上寒风肆虐。江起渊在空旷处环顾四周,除了边缘的林立山石,便只看见了一片茫茫雪白。
大雪为山风席卷翻飞,他伸出手,任由细绒般的雪花扑进掌间,然后逐渐为温热消融。
此阵以白月为媒,借天地阴寒之气,阵眼想必亦然。江起渊盯着满地的雪白,缓缓勾起了唇角。
自然生发的阴寒之物,在这片隔绝外界的雪域之中,恐怕也只有一样——
亓月阵眼,当在山顶之上,这片经年不息、自天而降又复归天际的大雪之中。
江起渊脚下一点,飞身踏上一块为峭崖遮蔽的细长山石。
雪域脱离尘世,无光无火、充溢阴寒,唯一的火灵就是他肉身内那一道运转周身灵气的赤阳之魄。
江起渊上下合掌,压下丹田,毫无犹疑地逼出了阳魄之形,背后顿时赤焰汹涌,他伸出双手,催发着阳火铺天盖地,欲以浑身之灵焚尽这山巅上的万千雪花。
延绵雪原之中,最高处火光滔天。
阳火自江起渊的肉身而上,借巨风之力直上穹顶,漫天飞雪卷入其中,迷蒙的水雾顷刻弥散。
山巅赤红成海,滚滚流火融化了深厚积雪,叮叮咚咚如春水流淌,最后为阳火蒸腾,在寒凉空气中化作了一片朦胧雾气。
江起渊睁开了眼睛。
一片细小的雪花悠悠飘落,停在了他眼前。
找到了。
他眸色一暗,伸出手指,轻轻触上那一点寒凉。
灵力自指尖流出,那片雪花瞬间闪起了刺目银光。
阵法终于运转,山中响起了厚重的回响。
“咚——咚——”那声音犹如泉击山石,又似杵撞洪钟,江起渊站在巨声回荡的中心,颅内竟闷痛不止。
山下雪花依旧飘荡。
一片纯白之中,无形的魔瘴却自雪中蔓延而上,朝着山巅飞速涌来。
耳边响起了刺耳的尖哮。
魔瘴渐近,终于渗过皮肉、钻入眼珠,疯狂啃咬他的灵识。
江起渊捂着头扑倒在地,在一片混沌中慢慢蜷缩了身体。
神智恍惚间,江起渊感觉到越来越多的魔瘴正在涌进身体,无边无际,没有止息。
他听见自己喊着疼痛,声音沉于心底,他眼珠赤红,终于陷入了昏迷。
●
天穹幽蓝,明月高悬,青山上草木横生。
亭畔,白覃的枝叶青翠欲滴,其上花瓣洁白如雪。时有细雨绵绵,白花便忽地落了满地。
江起渊听清了雨中一句幽微的话语。
“南辰。”那声音自心底而出,敲上了他的喉头。
雨幕之后,有人在亭中应了声“嗯”。
江起渊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他竭力想要走向前方,走进那山亭,步伐却异常沉重,止步雨中,无法上前。
心底有声音轻笑着,像是释然。
江起渊感受到胸腔之中,那颗心脏正在一点点坠向深渊,绝望的情绪充盈了识海。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分明见之心伤,仍依依不舍。
转身之际,江起渊听见了背后轻声的呼唤,那声音被大雨淹没,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
而他始终没有回头。
……
酸涩的情绪溢出心口,江起渊猝然睁开了眼。
脸颊温热,他长久地跪坐原地,不知缘由。
神智清明的一刻,魔障便迅速地遮蔽了他的视线。
江起渊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几欲摧毁天地般的力量充斥了周身,他低下头,抬起颤抖的手举在眼前。
眼珠外的瘴气渐趋消散,他看清了自己惨白的手背上,那一道又一道肿胀而激凸的经脉,赤红如血,恍若妖魔。
大雪覆身,江起渊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你从小就和寻常的孩子不一样……”
“妖怪……”
“你想做什么,你也要杀了我们吗?!”
江起渊红了眼眶,缓慢地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催发了阳魄——
阳火欲烧尽钻入体内的魔障,就如生生焚烧肉身。火舌逐渐剥开骨骼、抽离血肉,烧得他五内俱焚、经脉尽断。
江起渊终于瘫倒在地,额头青筋暴起,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温热的血液烧红了大雪。
他却扯着一个痴狂的笑,仰头望向苍茫天穹,无声地念了句:“……可我不肯。”
幽微的话音消散在风中,万籁俱静的一刻,砸向山川的大雪骤然停息,漫天的雪花凝止在空中。
万物死寂之间,唯有头顶天光仍沉浮流动。
云雾冉冉游离,神祗再次显现了面容。
神灵银白色的眼珠在云端滚动,如同石塑般缓慢滞涩。那双巨眼直直穿过了云雾,自天幕之上垂向人间,和不敬的凡人遥相对视。
周身剧痛滔天,他强撑着清明,死死盯向那天顶神像,勾出了一抹讥讽笑意。
“阁下、可有人、拜颂?”凡人低笑出声,声音虚弱轻微,难以传达天听。
神灵的目光毫无生机,像日月穹顶掠过蝼蚁。
江起渊耗尽了余力,最终闭上了眼睛。
识海在混沌中沉浮。
昏沉间,他似乎感觉到身侧有寒风吹过,冰凉的雪花一片片落在脸上。片刻后,耳边传来了流动的水声。
雪原消融,春水流淌。
穿透云层的微弱阳光洒在他脸上,恍惚间能听见草木生发的轻响。
仿佛石壁开裂,苍翠的古松拔地而起,弹指间即高耸入云,随后满山枝叶都簌簌舒展,时有野草虫鸣细微成声,翅膀扇动,扑来的清风吹过了他的眼睫。
江起渊费力地掀起眼皮,视线越过身侧细密的草枝,看见了天光下一袭月白的衣袍。
不夜上神静静地站在那里,孤寂眉眼,杳无悲欢。
神明掀起眼帘,穹顶之上,便有天风吹散了苍云。
日光大开,南可道终于垂眸看他,却也只是淡漠一眼,随后便如云雾离散。
上神停留处,根茎破土、草木生发。
江起渊喘着粗气,神思再次混沌。良久后睁眼,视线所及却是一角青瓦的屋檐,竟已身回卢家门廊之下。
而他经脉俱全、灵力充盈,仿佛大梦初醒。
几步之外,余岸在枣树下撑着脑袋起身,和他遥相对望:“……是你们破了阵法?”他皱眉环顾四周,未见徐辰身影,“那位兄台呢?”
江起渊并不应答,撑着地面起身,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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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亭华府夜习。
十二岁的落雨:“好饿,有没有饭吃……”
众师兄师姐:沉默.jpg
十六岁的余岸:默默举手。
众师兄师姐:星星眼.jpg
最后余岸蒸了三锅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