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症

　　姜妍鼻子一酸，脖颈处的筋脉随着呼吸起伏，勾勒纤细。

　　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是霍家的附庸时，仍有一个人，为她的独立贺喜。

　　她抿唇，声音变得犹豫：“你会一直……”

　　姜妍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忽然意识到，索要承诺总是离别的开始。

　　祈求幸福常伴是世上最贪心的事，她已经学到了教训——

　　爱是一场自刑。

　　屏幕的那一端，男人伸出指尖，触向羔羊般的面容，品读着她一闪而过的犹豫和困惑。

　　“姜妍……”

　　他仿佛才刚刚想起她的名字。

　　红丝绒的首饰盒静静地放在床头，诉说着他拾金而昧的恶劣行径。

　　少女只在镜头前露出一截柔软洁白的下巴，但霍飞洲的眼前浮现出那双明而圆的眼眸，和下面吸附着的诅咒……

　　和他一样，青黑一片。

　　他终于完整地看见她，而不是想象……

　　好可怜。

　　苍白的指尖拂过透明薄膜上的晶莹水珠，如同拂过少女的眼泪。

　　“姜妍，好可怜。”

　　低沉的声音，语气却轻盈。

　　他的指节颀长，使屏幕中的少女落在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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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妍本来有点想哭，被一连串花哨的特效轰击又有点想笑。

　　这位好朋友安慰人的方式总是很特别，她开心也给刷礼物，她不开心也给刷礼物。

　　就像现在，灿金色的锦鲤一个接一个地从池塘中跃出，她的脸上也出现仙长老爷爷限定的特效胡子。

　　少女忍不住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捏了捏下巴，假装仙风道骨：“小辈，老夫乃天机道人，今日特地在此处等待有缘人，观你面相，将来必成大器，说出你的愿望，老夫也未尝不可满足呀，桀桀桀。”

　　不知名的角落里，男人垂着眼，深黑色的瞳仁映照着少女的面孔，如同一台拍摄着电影的留光机，将画面留至永远。

　　姜妍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复，不免感到一阵失落。

　　她想为对方做点什么，可网络总使人太近又太远。

　　少女再次微笑，却在镜头下攥紧手指：“好吧，那愿望我先替你保留了……”

　　“你可一定要记得向我许愿呀。”

　　她刚说完，看到直播间的人数急速飙升。

　　【在现场，主播是河神！】

　　【哈哈哈哈主播要谁许愿啊，截图合影。】

　　【羊羊老婆我是主页来的！】

　　坏了。

　　打赏得太多，她又上小时榜了！

　　巨大的尴尬中，姜妍手忙脚乱地下播。

　　结算界面弹出。

　　【直播时长：23分钟】

　　【音符币收入：1523600】

　　接近15万。

　　姜妍连忙点开聊天框，想说些什么，对方的消息却先一步弹出。

　　【用户145032771】：晚安。

　　话语很短，却令少女轻微怔忪。

　　“等什么时候方便，我们要不要见一面？”

　　她的话语停留在打字框，迟迟不见发送。

　　“我们一定会和线上一样合拍。”

　　连这一句，她都没能找到说出口的理由。

　　爱是一场自刑……

　　少女缓缓闭上眼睛，感受到一种深切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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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霍飞洲阖上双眼，冰冷的嘴唇微启，似乎是在咀嚼什么话语。

　　愿望。

　　一个只会在童话里实现的词语。

　　“你发现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奇迹，”凌云的声音如同旁白，拉开故事的序幕，“只有一个叫姜妍的女孩。”

　　如果他有什么愿望……

　　少女的面容在眼前变得越来越清晰，她轻轻吐息，撩过麦克风上的薄膜，也撩过那片如同眼泪的水珠。

　　然后她牵动唇角，令笑意抚平嘴唇上的细纹……

　　抚平嘴唇上的……

　　嘴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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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霍嘉野起迟了，姜妍罕见地没有等他，一个人打车去了学校。

　　林姨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霍嘉野只身赶到学校，从早上等到晚上，也没等来她的道歉，一整天都陷入在暴躁的情绪当中。

　　三模安排了整个年级组的老师一起工作，昨天考完今天就出分。

　　或许是因为少了许多难题拉分题，这次第一名第二名差别不大。

　　第一名仍旧是考场上那位祝她加油的女孩，712分。

　　第二名却是姜妍，701分。

　　“好好好，”班主任很高兴，“这次的年级第二是我们班的姜妍同学，不要骄傲，保持努力，一股冲到高考！”

　　700分，可以填报北青大学所有的专业。

　　距离她还清霍母的债又近了一点。

　　她想把这个消息带给妈妈。

　　放课后姜妍立刻收拾书包，满心都是喜悦，也就没能看到，她身后的乔梦宁一脸冷意。

　　“乔乔，她竟然一点都不把你放在眼里。”扎着低双马尾的女孩努了努嘴。

　　“就是啊，”另一人轻嗤，也为乔梦宁打抱不平，“老班真偏心，乔乔也考了664分呢，有机会录取北青大学，要表扬就一起表扬啊。”

　　乔梦宁越听越上气：“好了，别说了！”

　　两个女孩相视，都耸耸肩。

　　察觉自己动了火，乔梦宁又恢复高傲冷淡的样子，施施然拿出一叠照片：“拿去分吧。”

　　“哇塞，凌若的签名照，乔乔真有你的！”双马尾立刻将照片捧在手里，“三金影后诶，现在亲笔签名照很难抢的！”

　　“是啊是啊，要不是乔乔是演艺世家出身，怎么能认识这么多大明星！”

　　姜妍收拾的身形一顿。

　　她本不会关注同学的闲言碎语，但“凌”姓后人稀少，她昨天才刚刚见过一位。

　　这位影后偏偏又叫，凌若，同凌云的名字有某种亲近感。

　　背着包的少女放慢了脚步，将照片上的人摄入眼里。

　　照片中，大名鼎鼎的影后将头发都梳到耳后，面容在光影的雕琢下得天独厚，不多一分皮，不少一分骨。

　　那双眼尤其特别，瞳色深沉，仿佛视野深远，意象无穷。

　　很奇怪，同凌云长得像又不像。

　　或许等她通过QM公司的面试，她能更近距离地观察这位QM一姐。

　　察觉到乔梦宁的视线，少女和她对视。

　　目光交汇，电光火石。

　　姜妍礼貌性点了点头，匆匆离开了班级。

　　旁观的李志豪将几人的话语都听进耳里，叼着黑笔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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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妍在3路公交站前等车，本安安分分地站着，但旁边的烟雾总是散过来。

　　她偏过视线，正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没忍住抿紧双唇，站远几步。

　　杨子风显然也看到了她，叼着烟头上下摆弄，随后伸手拿了下来，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

　　“杨哥，不抽了？还没到屁股呢，多浪费。”旁边留着美式前刺头的少男一张嘴，吐出一圈雾。

　　“不了，我们是高中生，抽烟是不对的。”

　　“？”

　　都哥们你说这？你装你祖宗呢？

　　美式前刺心里骂，却没敢说出来，又舔着脸转向另一个吞云吐雾的人：“赵哥，明天周五，去happy不。”

　　杨子风插着兜，笑容爽朗，语气却有几分讥诮：“赵哥来不了吧，赵老头都让我爸训我了。”

　　四人中看起来最流里流气的板寸男立即嘘了一声，吹捧道：“看不起谁呢，赵哥会怕家里管？上次赵哥一出手就给我们哥几个每人点了最高档的妞儿，那滋味……就这么说吧，比学校里的带劲多了，你没来当然不知道。”

　　“唷，赵哥这么大手笔？”杨子风仍淡笑，说不上的阴阳怪气。

　　“可不是！”

　　少男几个推推搡搡，将所谓的赵哥推到了姜妍的身边。

　　肩膀吃痛，她转向几人。

　　“看什么看！”姓赵的眼一横，还理直气壮。

　　“你撞了我。”姜妍轻描淡写地解释。

　　“*的，你别他*的给脸不要脸，撞的就是你怎么了？！”少男本就被语言摩擦压得满身火，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女，气直往脑门冲。

　　姜妍打开手机开始录像，并调出手环的拨打功能，输入110，在少男面前晃了晃。

　　“赵俊，”她语气平静，“再碰我一下，我们警局见。”

　　听到少女报出自己的姓名，赵俊迟疑起来：“你认识我？”

　　他上下打量，发现她穿着弘立公学的校服。

　　“你和老子一个班的？”他正要继续嘲讽，“我看你……”

　　“赵、赵哥，”美式前刺先认出了人，眼睛瞪得溜圆，“她是霍家的那个……”

　　姜妍：……

　　还以为至少这个会硬气一点。

　　赵俊听到名头已经开始后悔，只是撑着面子：“霍家？我怎么没听说过霍家有女儿，还坐公交，私生女？”

　　姜妍闻言，抬手——

　　赵俊下意识闭目。

　　疼痛却久久没有传来。

　　他试探性地睁开眼，却发现少女正嘲弄地看着他，用手别了别耳发。

　　“赵家教出你这样爱造谣的软骨头也算是门楣不幸。”她明明还没自己高，却扬着下颌，眼神睥睨。

　　赵俊哪能忍得了这个，顿时脚步不停地逼近：“我*你*！你敢耍老子？！”

　　姜妍不避不退，报警按钮在指尖，一触即发：“杨子风，孙恒，王博文，你们就干看着吗？”

　　美式前刺哥孙恒第一个认出人，也就对她的身份最为了解，立刻推了推赵俊：“赵哥，这事咱道个歉就算了吧。”

　　杨子风本来就明里暗里倒油，此时笑意更深，和板寸王博文前后开口——

　　“赵俊，推了人本来就是你不对，赶紧道个歉走了。”

　　“是啊赵俊，怎么能为难小姑娘呢。”

　　“我，你！”赵俊丢了面子又丢了兄弟，气得脸红脖子粗，“算你走运，这件事是我不对，抱歉！”

　　姜妍没再分给他们一个眼神。

　　却不知道等她走后，几个人聚在一起，烟雾缭绕，除了杨子风。

　　王博文家境稍微差点，不怎么关注这些，此时也就更为好奇：“不是说霍家的那个，脾气很软很好欺负吗？”

　　孙恒心说你算是问对人了，猛吸一口，鼻孔出气，嘴也出气：“谁说的，这妮去年的时候挨过处分，当时就站杨哥旁边，你忘了？”

　　这么一说，王博文有点印象了：“那个好学生？她干嘛了来着，替姓霍的背处分？”

　　“哪儿能啊，小处分也背过，但不是那回，那回严重到差点让学校开了。”孙恒烟劲上来了，此刻爽得迷迷瞪瞪，“她把隔壁学校的校花给打了！啧啧啧，你们是没见，这妮一打多，满头血啊差点毁容。我记得她好像还去医院缝了几十针，半年没来上学。”

　　“听说是这里——”他点了点太阳穴，“有点问题。”

　　赵俊似乎是不信，叼着烟抖了抖：“她？就她？抢男人去的？”

　　孙恒抽爽了，下巴莫名发痒，猴子般挠了挠：“不清楚，不过霍少那个娃娃亲是在恒七中，打起来也正常。”

　　“娃娃亲？哪家啊？”

　　“就那个，姓李的呗。”

　　“干物流的？”王博文不是土生土长的S人，对号入座有些慢。

　　“去你的，那是李志豪。”孙恒嘻嘻哈哈道，“人家里做时尚圈的，奢侈品，懂不？哎，富得流油啊，和肥羊似的，留个学还要打高尔夫。”

　　“哦——”王博文讪笑两声，知道孙恒家里从政，“这姜妍真是看不出来，哥几个还说长得乖乖的，没想到干事这么彪。班长是不看她也不顺眼，今年还有个奖，没争过人家……好像是语文奖？”

　　“全国英语竞赛特等奖。”杨子风的声音冷不丁传来。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杨哥，你……”孙恒率先反应过来，变了脸色。

　　四人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赵俊皱眉，继而狂笑起来：“难不成那*子让你给迷上了？她不是姓霍的童养媳吗，怕不是早都被玩烂了，哈哈，哈哈哈，你杨子风也……”

　　扑通——

　　“哎，杨哥，杨哥你轻点。”孙恒连忙上去拦人。

　　“靠，杨狗，下手这么狠还是不是兄弟，为了一个娘们犯贱？”王博文也怒吼着拉架，“松开！这么打会出事的！”

　　杨子风神情狠戾，力气更是大得吓人，美式前刺和板寸好半天才把他一左一右地架住。

　　赵俊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脸上青红交加：“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像条狗一样！”

　　杨子风舔了舔左颊，讥讽和恶意几乎写在脸上：“狗？现在倒是敢拿老子开涮了，刚才听到霍家就膝盖软的贱狗是谁？赶紧跪下摇尾巴得了，你还没人家有种！”

　　赵俊气得要冒烟，正想再开口，孙恒和王博文一人给了一拳——

　　“都几把兄弟，别吵了！为了个娘们，至于吗！”

　　“小俊说话是没把门，杨哥给我个面子，别计较了。”

　　一番话，再次让赵俊感受到，四人里，他是那个最底层。

　　哪怕王博文的世家都不是S市的名流。

　　“好了，找点乐子去，这件事翻篇了啊，谁提揍谁。”

　　“走走走，打的车来了……”

　　孙恒和王博文作为和事佬夹在两人中间，赵俊没法再说什么。

　　却久久地，久久地，咬紧了舌尖。

　　姜妍，姜妍。

　　他一遍遍默念，终于，笑出了声。

　　保姆的女儿……

　　下人啊，下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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