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一夜风流

作者:今日西线无战事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Chapter10 Massacre


      他终于允许我出门了,虽然是在两名士兵的“陪同”下。
      那是个阴沉的午后,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我们走在圣日耳曼大道上,我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自由空气,尽管这自由如此有限。街边的店铺大多关门歇业,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眼神空洞。
      就在我们经过小广场时,骚动引起了我的注意。几辆德军吉普车停在广场中央,一群灰色制服的身影格外显眼。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太熟悉那个场景了,那是他办事时的阵仗。
      士兵想带我绕道,但我固执地站在原地。“就在这儿看看。”
      我说,我如此天真固执,不知是救自己还是在害自己。
      然后我看见了。
      他站在广场中央,背对着我,挺直的军装背影如此熟悉,如此陌生。在他面前,跪着三个衣衫褴褛的人,两男一女,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他们的脸上布满淤青,但眼神明亮得像燃烧的火焰。
      那是抵抗组织成员的眼神。我在多宾家时,曾在来拜访的客人脸上见过类似的神情——那种明知死亡临近却毫不退缩的决绝。
      “最后的机会,先生们,女士。”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告诉我你们同伙的藏身处。”
      跪在中间的那个年轻男人抬起头,朝他的方向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法西斯的走狗。”
      时间在那一刻被掐断。
      我看见他微微侧头,对旁边的士兵做了个手势。
      那动作真是优雅从容,就像他在书房里示意我翻页一样自然,仿佛他不是在杀人。
      枪声响起。
      不是一声,是三声。干脆利落,像撕开绸缎的声音。
      三个身影应声倒下,像被折断的玩偶。鲜血从他们身下蔓延开来,在灰扑扑的石板路上晕开暗红色的花。
      他转过身,正好对上我的目光。
      那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我看见他金褐色的眼睛微微睁大,难以察觉的惊讶掠过他的脸。但很快,那点波动就消失了,恢复成素来的平静。他甚至没有擦掉溅到他军装下摆的血点,就那样向我走来,仿佛刚刚只是踩死了几只蚂蚁。
      “你不该在这里。”
      他在我面前站定,声音温和,像在责备贪玩的孩子。
      我的视线无法从那些尸体上移开。那个年轻男人最后的目光还烙印在我脑海里——充满仇恨,却又无比纯净。
      “你……”
      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们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他轻描淡写地说,伸手想碰我的脸。
      我猛地后退两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那些温暖的回忆在这一刻变得如此可笑——他守在我病床前的夜晚,他教我读诗时的专注,他在雷雨夜给我的拥抱……所有这些画面,都被广场上那三具尸体衬得荒诞不堪。
      我一直知道他是盖世太保,知道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但在内心深处,某个愚蠢的角落,我竟然幻想着他对我是不同的。
      现在这个幻想彻底破灭了。
      在他眼里,我和那些倒在血泊中的人没有本质区别。我们都是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暂时还舍不得毁掉我这件藏品。
      “奥德莉。”
      他又唤了我的名字,语气里带着警告。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这次,我不再躲避。
      “我累了。”
      我说。
      “想回去了。”
      他审视着我,似乎在思考我的反应。最后,他对士兵点了点头。
      回程的路上,我们都很沉默。我望着车窗外飞逝的巴黎街景,头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一座被占领的城市,而我是占领者笼中的金丝雀。
      那天晚上,当他又像往常一样来到我的房间时,我没有抬头。
      “出去。”
      我说。
      他停在门口。
      “我以为我们已经过了这个阶段。”
      “今天不行。”
      我的手指紧紧攥着书页。
      “请你出去。”
      长久的沉默后,我听见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我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广场上的那一幕在我脑中反复重演:他扣下扳机时平静的侧脸,鲜血在石板路上蔓延的轨迹,还有那个年轻男人最后的眼神。
      所有温暖的假象都崩塌了,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真相。
      他是汉斯·兰达,盖世太保上校,“犹太猎人”。
      而我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收藏品,一件迟早会被丢弃或毁掉的玩物。
      泪水终于落下,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清醒。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被任何温柔的假象迷惑。我要记住今天的每一帧画面,记住鲜血的颜色,记住他扣动扳机时轻描淡写的表情。
      这场游戏该结束了。
      要么我死,要么他亡。再没有第三条路。
      夜色渐深,安全屋的书房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一瓶上好的法国白兰地已经见了底,汉斯·兰达靠在扶手椅上,平日里如鹰隼的金褐色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
      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德语诗集,目光却落在书页间藏着的那把裁纸刀上。
      酒精并没能麻痹他敏锐的神经,反而像催化剂,将他压抑在心底已久的欲望灼烧得更加滚烫。他放下酒杯,起身,身形因酒精而略显迟滞,但步伐依旧带着猎食者的压迫感,向我走来。
      “奥德莉……”
      他的声音因醉酒而比平日更加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
      在他靠近的瞬间,我合上了书。动作自然流畅,将裁纸刀完全藏在掌心。
      我抬起眼,没有恐惧,没有迎合,只有天真的平静。
      “上校,您喝多了。”
      我轻声说。
      “需要我为您倒杯水吗?”
      说着,我便站起身,巧妙地利用起身的动作,拉开了与他伸过来的手之间的距离。我走向放着水壶的边几,步伐轻盈,感受着掌心里那把刀的重量。
      他跟了过来。当我端着水杯转身时,他几乎已经贴到了我面前,浓烈的酒气和男性气息将我包裹。他伸手,揽住我的腰,将我禁锢在怀里。水杯里的水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晃荡出来,溅湿了我胸前的丝绸,深色的水渍迅速晕开。
      我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像被冻住的鸟儿。但我没有挣扎,也没有惊呼。我只是抬起那双过分清澈的绿眼睛,看着他,声音依旧平稳。
      “上校,您真的需要休息了。这杯水……”
      我试图将水杯递到他唇边,像尽职的看护者。
      兰达笑了一声,笑声沉闷沙哑,还有些酒精催化的灼热。
      他没有去看那杯水,目光死死锁住我近在咫尺的脸庞,锁住我微微张合的、如同初绽蔷薇般的唇瓣。
      “我需要的是什么……你很清楚……”
      他的手臂收紧,让我柔软的身体紧密地贴合着自己,隔着薄薄的丝绸,能感受到彼此急剧升高的体温。
      “别再玩这种无辜的把戏了,奥德莉……你我都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
      他的另一只手抬起,粗糙的指腹抚上我的脸颊。
      我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微微偏头,让自己的脸颊更贴合他灼热的掌心。顺从的举动让兰达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教父……”
      我换回了这个更显亲昵也更具禁忌感的称呼,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您说过,您欣赏我的理智。”
      我的手指在身后稍稍用力,握住了裁纸刀的刀柄。
      “一个被欲望完全支配的收藏家,和一个被恐惧完全吞噬的藏品,这样的组合,岂不是太庸俗了?配不上您一直以来的品味。”
      我在赌。
      赌他那份扭曲的、超越欲望的占有欲中,是否真的包含了对我独特性的珍视。
      兰达的动作顿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欲浪潮似乎凝滞了一瞬。
      他看着我,看着我在如此近距离的压迫下,依然试图用他教导的理智作为武器,来构筑防线,来与他进行危险的博弈。
      这种冷静,这种在悬崖边缘依旧试图掌控节奏的尝试,确实独一无二。远比单纯的屈服或反抗,更能刺激他麻木的神经。
      他揽在我腰上的手,力道微微松懈了些许,但并未放开。他俯下身,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灼热的呼吸交织。
      “那么,告诉我,我聪明的藏品……”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危险的诱惑。
      “在你看来,怎样才不俗?”
      就在他意乱情迷,所有注意力都被欲望和这场言语博弈占据的这一刻,我眼中所有的伪装——天真、挑衅、恐惧——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恨意。我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个距离,这个他防御最松懈的瞬间。
      我一直被袖子遮掩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抽出。
      那把锋利无比的裁纸刀,带着我全部的恨意和力量,朝着他左侧肩膀下方,心脏偏上的位置狠狠刺去!
      “呃!”
      利器刺入皮肉的闷响与兰达压抑的痛哼同时响起。
      兰达的动作骤然僵住,他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没入自己肩胛附近的刀柄,以及迅速在灰色制服上洇开的暗红色血迹。
      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瞬间驱散了所有酒精和情欲。
      我剧烈地喘息着,紧紧握着刀柄,死死盯着他的脸,渴望看到痛苦,看到惊愕,看到生命流逝的迹象。
      然而,我看到的,是兰达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缓缓抬起的脸。
      那双金褐色的眼睛里没有濒死的恐惧,没有滔天的愤怒,反而翻涌着那令人脊背发寒的情绪——是惊愕,是不可置信,继而竟然转化为扭曲激赏的狂热。
      他甚至笑了起来,尽管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断续。
      “很好……奥德莉……”
      他的声音沙哑,额角因忍痛而渗出冷汗,但目光却像发现了稀世珍宝。
      “这才是…才是我认识的凯普莱特应有的血性……”
      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般,用未受伤的右手,攥住了我仍握着刀柄的手腕。
      “瞄准这里。”
      他带着我的手,将刀刃又残忍地推进去一丝,鲜血涌出更多,他的眉头因剧痛而抽搐,眼神却更加明亮。
      “或者这里,才能致命。你还需要学习,我的好教女。”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因疼痛和兴奋而扭曲的脸,一股寒意从心底最深的地方涌上。
      这个男人,他根本不在乎这点伤痛,他甚至享受这种被自己精心收藏的“艺术品”反噬的过程!
      这不是我预想的复仇结局。我没能杀死他,反而像是在他的变态游戏中递上了又一件取悦他的工具。
      “疯子!”
      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
      兰达看着我眼中翻涌的混乱情绪,嘴角那抹扭曲的笑容愈发深刻。
      “或许吧……”
      他喘息着,凑近我的耳边。头无力地搁在我肩膀上。
      “我知道你恨我,从你到多宾家的那一天开始你就想杀了我,我都知道,于是我故意上你的套,想好好看看你能玩出什么把戏。”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疼痛难忍,他快昏过去了。
      “现在杀了我,你敢吗?”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
      “我的意思是,你舍得杀我吗?”
      我松开手,而刀却已深深刺进眼前男人的血肉里。
      “你还是不够狠心啊,我可怜的女儿。”
      他怜爱地将我圈进怀里。
      我捂住眼睛,泪水流了下来。
      我当然是爱他的,是对爱护自己的长辈的爱,是那些年他带我读书,出入公共场合的感激和抹不去的回忆之爱。
      恨也是有的。
      我恨他让自己间接家破人亡,见死不救,恨他冷酷无情,恨他对自己有了这种不堪的欲望。
      我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掌一时间哭到失声。兰达没有生气,而是用右手顺着我的头发,吻着我的香发。
      “我不怪你。”
      他这么说,喟叹了一句。
      “因为我爱你,我欣赏你。”
      正如皮格马利翁爱上了他最满意的伽拉忒亚。
      奥德莉·凯普莱特是汉斯·兰达最满意的作品,她是他亲手培养大的野心家,他怎会忍心她就此与他别过?每一步的靠近和试探,他都主动凑上去。
      因为,他爱她。
      因为,艺术家爱上了他最满意的杰作。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Chapter10 Massacre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329896/1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