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祈祷

　　“骑自行车去吗？”叶悯站在原地没有动。
　　“对啊，这可是我新买的车，头一回骑呢。”许景繁利落地跨上车，脚蹬踏板，得意扬扬地围着叶悯转了个圈。
　　“走了，上车。”他稳稳停在叶悯身边。
　　“可你带得动我吗？”叶悯歪着头打量着细细的车轮，满脸怀疑。
　　“开玩笑，你瘦得跟根竹竿似的，带不动你，我十几年的饭都白吃了。”许景繁单脚撑地，另一条腿悠闲地晃着，催道，“别磨蹭了，快上来。”
　　话音未落，他便蹬着车，摇摇晃晃地往前去了。
　　“我要跳上去了啊。”叶悯快步跟在后面喊。
　　“嗯，快点。”
　　叶悯轻轻一跃，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他拽着许景繁的外套下角，微微调整着姿势。
　　骑了一阵，叶悯发现方向不对。
　　“许景繁不会上街都是车接车送，不认识路吧。”他暗自嘀咕着。
　　“许景繁，这不是去街上的路吧。”等了一会，叶悯还是出声提醒。
　　“别急，我们从小路走，先去晒晒太阳。”许景繁按着车铃，拐进一片小树林。
　　路两旁的乌桕树叶子已经落光了，一颗颗白色的种子长满了树枝，像盛开在万里晴空中的繁花。耀眼的阳光穿过树杈，如薄纱般轻盈洒在乡间的路上。不远处的农居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公鸡清亮的啼鸣。自行车穿过林间，最终停在一片碧蓝的湖泊前。
　　“走吧，过去看看。”许景繁停好自行车，拉着叶悯走过去。
　　两人踩着枯黄的草地，脚下发出沙沙的轻响。树上栖息的群鸟被惊动了，“咕咕”叫着扑棱棱飞起，散作一团。
　　许景繁从兜里拿出一个黄澄澄的橘子，边走边抛着。
　　“许景繁，你手不冷吗？”叶悯看着他，想起他一路骑车过来，这会儿又攥着冰凉的橘子，忍不住问道。
　　许景繁刚才戴了棉手套，不觉得冷，他刚想脱口而出“不冷”，转而看到叶悯略带关心的表情，收回了话，突然跳起来，伸手就往叶悯颈后的衣服里钻。
　　“啊！好冰！”叶悯躲闪着跑开，又气又笑地斥道：“许景繁！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哈哈哈哈！我冷，你给我暖一下嘛！”许景繁站在原地笑得直不起腰。
　　“你离我远点！”叶悯捂着颈后的衣服，瞪着他。
　　“叶悯，你看那边！有两只鸭子！”许景繁突然指着远处叫道。
　　叶悯扭过头，不理他。
　　“你快看！真的是两只鸭子，没骗你！”
　　叶悯依旧不理他。
　　许景繁拗不过他，一边靠近，一边道歉：“刚才是我错啦，别生气了好不好！”
　　叶悯最容易心软，许景繁没说几句好话，他就气消了。
　　两人并肩蹑手蹑脚地走到鸭子附近。
　　两只鸭子，一只纯洁无瑕的白，一只五彩斑斓的黑，蹲在草地上，头靠在背上，晒着太阳。
　　他们在旁边坐下，安静地望着湖面，看粼粼波光在阳光下跳跃闪烁。
　　“叶悯。”许景繁剥着手中的橘子。
　　“嗯？”
　　“我明天就要去外公家里了，应该要到开学才能回来。”他掰开橘子，分给叶悯一半。
　　“我记得开学第一天，你比我先上的车，那是从你外公家来的吗？”
　　“那不是。”许景繁咽下嘴里的橘子，“那是我家另一套房子。”
　　叶悯不再说话，默默吃着橘子。
　　“那套房子离我爸厂子近，他要是加班或者应酬回来晚了，我们就在那边等他回来。我外公家要更远，我们平时不怎么去，我放假了会在那边待一个假期。”
　　“所以，我一个多月都见不到你了。”
　　许景繁抬头看叶悯，他白皙的皮肤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红，浅棕色的瞳孔映着静谧的湖泊。
　　“哦，那开学见。”叶悯垂下眼帘，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你不想我吗？”许景繁歪向他的身体。
　　“我……我马上就有妹妹了！”叶悯猝不及防，轻轻推开他。
　　“有了妹妹就把我忘了！”许景繁开始无理取闹。
　　叶悯又不理他了，站起来，一声不吭朝路边走。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们走吧。”许景繁也站起来，笑嘻嘻地推车去了。
　　两人先到了新华书店。放假第一天，店里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顾客在翻看工具书。
　　“你要买书吗？”叶悯问道。
　　“嗯，我去挑几本推理小说。”
　　“那我先自己逛逛了。”
　　叶悯很少来书店，即使来也是匆匆买些工具书就走了。这会儿有时间，他打算慢慢逛逛。
　　他不缺工具书，所以直奔文学区去了。他喜欢看小说，但是书都挺贵，所以他有零花钱的时候也是只买些文学杂志。
　　他闻着墨香，小心翻着一本本拆封过的样书。碰到好看的，他就记下书名，等以后自己能挣钱了，再买回去看。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摄影杂志区。
　　摊开的杂志上，印着一幅幅壮阔的山河图景。有恢宏的山脉，无垠的大海，荒凉的沙漠，奔腾的江水……
　　这些地方，叶悯一个都没去过。自出生起，他就从未走出过这个小镇。
　　“如果以后可以的话，我也想出去看看。”
　　许景繁找到叶悯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略显落寞的背影。少年独自站在展架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悯。”许景繁轻轻叫他，“走吗？”
　　叶悯回过神来，转过身，勉强笑了笑，“走吧。”
　　走出新华书店时，已是正午时分。
　　“吃什么？我请客！”许景繁摆出了阔少爷的架势。
　　“随便吧，也不用你请。”叶悯被他逗笑了。
　　“那……我们去试试麻辣烫吧。”
　　麻辣烫在镇上刚火，两个人没吃过，都想去尝试一下。
　　找了一家生意看着红火的店，选了菜，称了重，许景繁又抢着付了钱。
　　“你干嘛，我自己付。”叶悯道。
　　“是我喊你出来的，当然我请客喽。”
　　许景繁拿了号，跟他一起找地方坐下来。叶悯抢不过他，只好去买了两瓶玻璃罐装的可乐。
　　麻辣烫很快就端了上来，两人一边随意聊着天，一边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食物散热。
　　“味道还不错。”许少爷点评道。
　　“嗯。”叶悯也表示认可。
　　店里大多是放假出来聚会的学生，吵吵嚷嚷的，格外热闹。
　　“许景繁。”叶悯忽然开口。
　　“嗯？”
　　“你以后……要去市里的重点高中上学了吧。”
　　“谁跟你说的？”许景繁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
　　“无意中听班上同学说的。”叶悯小声道。
　　“这不是造谣吗！我要是能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我妈得天天去庙里烧香还愿。”许景繁无语道。
　　“那……你会留在这里吗？”叶悯看向他。
　　“当然了，哪儿都比不上家里。再说了，我要是走了，你上了高中，找谁做同桌去？”
　　叶悯没有接话。他不是不想回应，只是心里清楚，自己未必能考上高中。
　　“等下去步行街逛逛吧，我去给我妈买瓶雪花膏。”他转移了话题。
　　“行，那快吃吧，已经不烫了。”
　　走进化妆品店，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小帅哥，要买啥？”店主正吃着午饭，看到有人进来了，笑着招呼道。
　　刚才还意气风发的许大少爷瞬间没了声音，不再积极发表意见。
　　“阿姨，我买雪花膏，给我妈妈用的。”叶悯硬着头皮回复。
　　“小帅哥，很孝顺嘛。”店主指着靠近门口的玻璃货架，“第二、第三排都比较适合，你们可以自己去看看。”
　　叶悯走上前，目光落在一瓶包装淡雅的雪花膏上。旁边摆着试用装，他拧开盖子，挑出一点涂在手背上，刚想凑近闻闻味道，手腕突然被人轻轻握住了。
　　许景繁半握着他的手，低下头，鼻尖凑近他的手背，轻轻嗅了嗅。
　　是淡淡的茉莉花香。
　　“好闻。”他抬起头，看向叶悯，眼底盛着笑意。
　　叶悯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手背像是着了火。
　　“那就这个吧。”他佯装淡定地抽回手，慌乱地瞥了一眼价格，拿起那瓶雪花膏，快步走到柜台结了账。
　　“你还有想去的地方吗？没有的话，我们就回家吧。”叶悯将雪花膏放进书包里，低着头问道。
　　“去对面的音像店看看吧，我去买两张CD。”
　　叶悯站在店门口，望着玻璃窗前的许景繁。少年正专注地挑着CD，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店里在放着叶倩文的《珍重》，熟悉的旋律缓缓流淌：“他方天气渐凉，前途或有白雪飞，假如能不想别离你……”
　　叶悯突然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许景繁的情景，他逆着光站着，半垂着头，嘴唇微微抿着，和此刻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
　　夏天的初遇，转眼间已到了冬季。
　　他不清楚以后两人能否再有交集，只知道眼下的时光最值得珍重。
　　回去的路上，许景繁载着他，驶过村口的原野。
　　月亮薄薄的一片浮现在空中，北风掠过，金黄的梧桐叶簌簌落下，铺满了整条小路。
　　“许景繁，下雨啦！”叶悯仰着身子，抬起小腿，迎着风大声喊道。
　　“那可得骑快点了！”许景繁心领神会，脚下加了力，车速快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慢一些。”叶悯的笑声被风吹散，身体不受控制地靠在了许景繁的后背上。
　　车轮碾过满地落叶，像是行驶在一条流淌的金色河流里，载着少年的笑语，缓缓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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