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0 章
深秋的午后,阳光透过私立康复中心长廊的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安静的光斑。
特助陈明站在VIP病房外,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里面是顾言深以前最爱吃的那家私房菜馆的清粥小菜。尽管他知道,里面的人很可能已经尝不出任何味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推开房门。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但并不难闻。顾言深背对着门口,坐在靠窗的软椅里,面朝着那面空无一物的白墙。午后的阳光给他略显单薄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孤寂。
“顾总,”陈明放轻脚步走过去,将食盒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尽量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稳,“给您带了点吃的,是‘春和轩’的粥,您以前常夸他家的火候好。”
顾言深没有回头,仿佛完全没听到他的声音。他正对着墙壁,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甚至带着一丝少年气的专注。他微微倾着身,像是在对谁低语,嘴角挂着一抹温柔到近乎虚幻的笑意。
“……晚晚,你看,木棉花又开了,和你校服裙子一个颜色。”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做梦般的朦胧,“放学后我们去吃冰粉好不好?这次我保证不抢你碗里的花生碎……”
陈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疼。他默默地打开食盒,将还温热的粥和小菜一一摆好,筷子规整地放在旁边。
“顾总,粥要趁热吃,对胃好。”他尝试着又提醒了一次。
这一次,顾言深似乎有了一点反应。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陈明脸上,但那眼神是空洞的,没有焦点,像是透过他在看很远的地方。他看了陈明几秒,眼底掠过一丝纯粹的陌生和疑惑,然后像是确认了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工作人员”,又漠然地转回头,继续对着墙壁,语气变得有些委屈,像是在撒娇:“晚晚,那个穿黑衣服的人好吵……我们不理他。你上次答应给我画的素描,还没画完呢……”
陈明站在原地,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蔓延到全身。他跟着顾言深快十年了,从顾总还是顾少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他见过他在谈判桌上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冷酷;也见过他为了一个项目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狠厉;甚至见过他因苏晚小姐而偶尔流露出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可他从未见过,也根本无法想象,顾言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个活在自己编织的、只有他和年少苏晚的琥珀色梦境里的……病人。
眼前的男人,身上早已没了商界传闻中“顾阎王”的影子。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身形比入院时更加清瘦,手腕上曾经因自残留下的疤痕已经淡去,留下浅粉色的印记。但更深的伤口,显然刻在了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陈明想起上一次董事会强行派人来“探病”,试图逼迫顾言深签署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以稳定公司局势。当时顾言深就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坐在窗边,对来人的威逼利诱、分析利弊充耳不闻,只是专注地用指尖在空气中虚画着什么,偶尔抬头,对那群西装革履、面色凝重的人露出一个干净又迷茫的笑容,问:“你们也是来找晚晚的吗?她去买画笔了,很快就回来。”
群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老狐狸,面对这样一个完全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顾言深,所有准备好的手段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最终只能狼狈又恼怒地离开。陈明当时站在门外,心里说不清是悲哀还是讽刺。顾总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意外地挡住了外界的明枪暗箭,却也彻底囚禁了自己。
同情吗? 是的,无法不同情。无论顾言深过去对苏晚小姐多么过分,他此刻受到的惩罚,也早已远远超过了界限。这不再是简单的“追妻火葬场”,这是一场缓慢的、无声的凌迟,用悔恨和幻想一刀刀剐掉了他所有的骄傲和理智,只留下一具困在过去的空壳。
职责所在? 作为特助,他应该忠于顾氏,优先考虑公司的稳定和利益。董事会已经多次施压,希望他能“配合”完成权力交接。但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亲眼见证顾言深如何从云端跌落、又如何一步步把自己逼疯的旁观者,他内心那份仅存的道义和不忍,在日夜煎熬着他。
陈明默默地收拾好几乎未动的食物,走到病房外。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在那个他存了许久却从未拨出过的号码上悬停了很久。
他想到了苏晚小姐离开顾氏时的决绝,想到她在星璨传媒如何一步步站稳脚跟,与傅斯年并肩作战,活得越来越耀眼。她现在有全新的、光明的人生,有什么理由再回来看这个曾经深深伤害她、如今自我放逐在精神牢笼里的“前尘往事”?
可是……万一呢?
万一顾总潜意识里,还在等一个救赎呢?万一苏小姐的出现,哪怕只是一个眼神,能像一根针,刺破这个越缩越紧的幻想气泡,让他稍微触摸到一点现实的气息呢?
这或许很自私。但对一个可能永远无法自愈的病人来说,这也许是最后一根可能的稻草。
陈明最终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按下了拨号键。电话接通的“嘟”声每响一下,他的心跳就加重一分。
终于,电话被接通了,那边传来一个清晰、冷静,带着一丝事务性疏离的女声:“喂,哪位?”
是苏晚的声音。和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温顺的声线完全不同了。
陈明喉咙发紧,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和冒昧:“苏小姐……是我,陈明。”他顿了顿,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语气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恳求与同情,“抱歉打扰您……我、我知道这很唐突……但是,您……您能抽空……来看看顾总吗?”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不等对方回应,便带着一丝绝望的哽咽快速补充道:
“他情况很不好……不是身体上的,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虽然对方根本看不见,“他谁也不认识了,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每天都只对着墙说话,以为……以为您还是十七岁的样子,和他在一起……”
陈明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悲伤:“苏小姐,他快把自己彻底逼疯了……我求求您,就算只是出于同情,来看他一眼,好吗?就一眼……”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