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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那钟声似有穿透魂魄的力量,一声声,敲在胡苏晚心底最空洞的地方。
她怀中那本滚烫的账本,封面上那行“在”字,正一点点淡去,最终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那圈“同心契”金纹,陡然亮起,并迅速缠绕、蔓延,爬满了整个封面。
胡苏晚心头一震。
这并非沈聿之的回应,而是账本在吞噬了那封千年情书、吸收了那枚同源玉符后,正在发生某种她无法预测的异变。
它不再是一个被动收纳的容器,竟开始主动记录、甚至回应她的情绪波动。
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并非因为南洋岛屿清晨的寒意,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灼痛。
船上与赵副官的咒法对抗,强行回溯记忆,已让她本就因道果遗失而虚弱的元神不堪重负。
真名契约的效力尚未完全消散,此刻她心跳的每一次搏动,都像一个微型的风箱,将一丝丝极淡的九尾妖气,从她竭力维持的人形伪装中挤压出来。
那妖气在潮湿的空气里凝成几不可见的淡金色雾痕,如狐火燃尽后的余烬,悄然飘散。
“该死!”胡苏晚暗骂一声,急忙咬破指尖,以血为墨,迅速在自己左手手腕上画下一道隐匿气息的符咒。
可终究是迟了一步。
码头远处的江心浓雾深处,一盏悬于乌篷船头的幽绿色河灯,像是闻到了血腥味,悄无声息地调转了方向。
惨绿的灯光穿透重重雾霭,精准地投射在岸边一块半人高的石碑上。
那石碑不知何时立起,上面用朱砂新刻了一行血淋淋的通缉令,字迹狰狞,杀气腾腾:
“九尾余孽,现身者,赏百年修为。”
胡苏晚瞳孔骤缩,毫不犹豫地转身,一头扎进码头边茂密的芦苇荡中。
她蹲下身,借着水面倒映出的微光,催动阴阳眼,窥探自己周身的气场。
只见一圈淡金色的光晕正不受控制地从她体内溢出,那道刚刚画下的血符根本无法完全遮掩。
连日来,这本账本封印阴傀,收纳情书,回溯记忆,已将她体内的灵力搅得一片紊乱。
妖气,再难彻底遮掩。
必须尽快找到解读玉符的方法,或许那里面藏着压制血脉咒杀的线索。
正当她思索脱身之策时,远处那悠远的钟声又响了三下。
伴随着钟声,江心雾霭中,一叶扁舟忽然浮现,船头那盏幽绿河灯摇曳,载着一位佝偻着背脊的老妪,缓缓向岸边靠来。
是鬼市的引渡人。
胡苏晚屏住呼吸,只见那老妪手持一盏琉璃灯,灯芯里跳动着一簇碧火。
她踏上码头,浑浊的双目,竟直直地扫向胡苏晚藏身的芦苇荡方向,发出沙哑的低笑:“小姑娘,想进浮灯墟,得先交‘忘名帖’——把名字写在纸上,烧了,才能入。”
胡苏晚心头一凛。
这哪里是普通的通行证,分明是验明身份的毒计!
专门针对那些“藏真名以避劫数”的妖鬼。
若写下“照霜”或是“胡苏晚”,真名入火,立刻就会引动冥冥中的契约,等同于自曝身份。
可若不交,便无法进入这方圆百里唯一的异类庇护所。
她脑中电光石火,灵机一动。
她撕下怀中账本内页的一角空白纸,那纸张触手温润,带着一丝奇异的灵性。
她再次咬破指尖,蘸着狐血,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三个字:苏娘子。
这是她百年前在另一处鬼市行走时用过的化名,非真名,亦非假名,是一个存在于妖鬼传说与契约夹缝中的、介于虚实之间的身份。
她走出芦苇荡,将纸条递了过去。
灯婆婆接过纸条,眼珠动了动,似乎在审视她。
她将纸条凑到琉璃灯的碧火上,火焰“呼”地一下蹿高,瞬间将纸条吞噬。
诡异的是,那纸灰并未随风飘散,反而悬浮在半空,慢慢凝聚成一道模糊的狐狸虚影,一闪即逝。
“有趣……真是有趣……”灯婆婆眯起眼睛,低声呢喃,目光却落在了胡苏晚紧紧抱在怀里的账本上,“以器养魂,魂润其器,你已经和这本册子共生了。进去吧。”
话音未落,她身后浓雾翻滚,一条由无数盏白色灯笼铺就的小径凭空出现,延伸至黑暗深处。
胡苏晚不敢多言,抱着账本快步踏上灯笼小径。
一入其中,身后的码头与江景瞬间消失。
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的市集,上百盏颜色各异的灯笼高低错落,照亮了由青石板铺成的街道。
异类混杂,鬼气与妖气交织成一片奇异的磁场。
画皮鬼扮作美艳的商贩,在摊前叫卖着能遮掩妖气的胭脂;几条蛇精蜷缩在药材摊的火盆下取暖,嘶嘶地吐着信子;一只独眼的凶恶山魈,正举着一面破碎的铜镜,高声拍卖着里面封存的“百年童男笑声”。
这里就是浮灯墟,人世夹缝中的罪恶与避难之地。
胡苏晚压低了帽檐,混迹在形态各异的妖鬼之中,竖起耳朵打听着任何可能解读上古玉符的老辈精怪。
还没走几步,一个满身酒气、长着个獐子鼻的妖怪拦住了她:“新来的?想打听事?今晚‘鉴宝赌命局’就要开了,赢了的人,才有资格向墟主问话。”
胡苏晚正想推拒,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一个角落。
那里摆着一个巨大的铁笼,里面关着几只瑟瑟发抖的小妖。
其中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精,正用细弱的声音哭喊着“妈妈”。
而在笼子旁边,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血写着:“血鳞鲤残躯,换情报一条。”
血鳞鲤!
胡苏晚脑中“嗡”的一声。
昨夜在船上,她妹妹尸身所化的那枚玉符,其上残留的气息,正与传说中守护前朝玄牝之门的神鱼“血鳞鲤”极为相似!
莫非,这些所谓的“残躯”,正是开启地宫秘藏的钥匙碎片?
而她妹妹的死,也与此有关?
这一刻,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
她咬了咬牙,对着獐妖沉声道:“这赌局,我参加。”
她没有看到,在她报名之后,一张写着“苏娘子”的名单被小鬼毕恭毕敬地送上了一座高台的阴影里。
阴影中,夜枭帮首领厉枭端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
他双目紧闭,脸上覆着一条黑布,手中正摩挲着一枚从“烛龙门”周慕白尸体上搜出的罗盘残片。
他忽然抬起头,面向胡苏晚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九尾的气息……混杂着账本的灵光,终于……找着你了。”
赌局很快开始。
五件被黑布覆盖的古物被依次陈列在市集中央的石台上。
主持人,一个没有影子的纸人,用尖利的声音宣布规则:“五件宝物,每件皆附着其主人生前最后一刻的强大怨念。触碰者,将身临其境,承受其苦。坚持最久者,胜!”
胡苏晚屏息凝神,悄然开启阴阳眼。
眼前的景象瞬间骤变。
她竟能将缠绕在物品上的灵光,像剥洋葱一样层层剥离开来!
她看向第三件物品,那是一只造型古朴的陶埙。
在阴阳眼中,它的表面覆着一层淡淡的“人气”,是常年被摩挲留下的痕迹;可再往里看,一层猩红粘稠的“死气”深埋其中,怨毒刺骨;而在那死气的最核心,竟还有一丝微弱的金色“妖气”在绝望地挣扎嘶鸣!
她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普通的法器,而是用身具一丝妖族血脉的活婴魂魄,生炼而成的招魂埙!
吹奏者,可以此操控亡童,为己所用,歹毒至极。
当轮到她上台时,她深吸一口气,走向那只陶埙。
在众人注视下,她脚下故意一个踉跄,身体前倾,看似慌乱地伸手去扶石台,指尖却在跌倒的瞬间,精准而隐蔽地轻拂过陶埙的吹孔,将一滴早已凝聚在指尖的、蕴含着九尾狐妖剧毒的精血,顺势注入了埙身的缝隙之中。
刹那间,陶埙内被禁锢的婴魂与妖魂感应到同源而更强大的妖力,瞬间爆发出凄厉的尖啸!
“嗡——”
整个浮灯墟的百千灯火骤然熄灭,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无数幻象四起,怨念如瘟疫般扩散开来。
有妖鬼看见自己死去的妻子在远处招手,有精怪听见自己被仇家杀死的幼子在耳边哭喊。
混乱中,胡苏晚趁机撞翻了关押小妖的铁笼,一把抱起那只吓傻了的白兔精,辨明方向,夺路而逃。
她躲进一艘早已废弃的渡船底舱,背靠着潮湿的船板,剧烈地喘息着。
惊魂未定,怀中的账本忽然再次剧烈震动起来。
她连忙翻开,只见那吸纳了无数秘密的第三十七页上,黯淡的金纹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转,竟自动拼凑出了一行崭新的字迹:“东三巷,第七灯,识汝祖纹。”
她怔住了。
这行字并非她所思,亦非阴傀低语,更像是账本在融合了多方执念后,自主生成的……指引。
可就在此时,舱外传来一声枯枝被踩断的轻微脆响。
一个冰冷的声音穿透薄薄的船板:“装失忆的小狐狸……你的影子,可是金色的。”
胡苏晚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她死死握紧怀中的账本,蜷缩在黑暗里。
她看见,账本封面上那圈“同心契”的符文,正微弱地闪烁着金光,仿佛在提醒她:这本吞下了她太多秘密的册子,正在成为她最无法割舍的软肋,而不再是无坚不摧的盾牌。
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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