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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IX
【自末日战争打响以来,圣裁军便陷入了多方势力的夹击。
有民间组织形成的地下起义军,有异端教派的势力,更有我与龙的不断袭扰。
圣裁军遭受了相当程度的重创。为扭转战局,他们大幅加强了征兵力度,几乎将所有十四岁以上的男性都召入军中充当炮灰,填补前线的损耗。
白曜城中,那场由平民发起、并得到少数王族与贵族响应的反抗运动已被彻底镇压,反抗势力被清除殆尽,同时,整座城也受到了严重破坏,渐渐荒废下去了。
尽管圣裁军以极其惨痛的代价遏制住了各方势力的反扑,但整个世界,整个星球,仍不可避免地滑向了更深的混乱。
龙与圣裁军多次在别处展开大战。在龙的奇袭下,圣裁军伤亡惨重,也因此愈加疯狂——他们开始要求不分老幼,凡是男性一律应召入伍,部分身体强壮的成年女性也被强征,成为战争机器中一枚枚无名的齿轮。
而龙,也变得越来越疯狂。】
龙的半片灵魂在我的身体里日渐沸腾,与他同源的狂热欲望灼烧着我的神志。
有时,我仿佛看见了他的眼睛——那双总含着冷意与锋芒,摄人心魄的眼睛;有时,又恍惚觉得他伏在我身上,我们在灼热的交融中、在灵与肉的共振里一同喘息。
日月交替间,我渐渐不再记得时间,也忘记了从前的许多事,仿佛整个世界都将我遗忘,而我也将这个世界抛弃了。
唯有那个月光格外明亮的夜晚,犹如一段被封存的记忆,始终停留在我心底最深处、一个最深邃的角落。
之后,秦彻还来找过我几次,通过灵魂,在意识之海中与我交流。我们之间言语不多,经常只是安静地陪伴彼此,倾听对方的呼吸。
但后来,他也慢慢不出现了。
行刑的日子逐渐临近。纵使我再想逃避,也终究只是一个在圣堂塔楼里等待审判的囚徒。我始终处于矛盾之中,既不想要那天到来,又忍不住想看看,当它真的来临时,结果会怎样。
我感到自己正一步步缓慢地走向一个无可回头的终点。在梦中,我常会呼喊龙的名字,一遍遍说着,“秦彻,不要来,不要……” 喃喃低语着,“我还没有准备好……”
圣堂的后院越来越寂静,也许是因为白曜城的人越来越少了。
星球在快速凋敝,看守我的圣裁军士兵都在议论,说那白发的恶魔已彻底发了狂,几乎摧毁了每一座城池。
末日不可阻挡地降临了,这颗星球上只剩下为祸的恶龙,我再也没有见到那个我曾熟悉的秦彻——
直到“末日审判”来临的那一天,我被带到了白曜城王庭上方的“裁决之庭”。
现场聚集了所有的圣裁军。维兰主教将分布于外界各个区域的军队全都调到了白曜城,密密麻麻地列阵。从我的角度看去,他们如同蚁群般铺满了整片城野。尽管遭受了龙无数次的袭击,圣裁军仍保有近万兵力。
裁决之庭的高台拔地而起,悬于半空,底部的支柱和阶梯如巨树般稳固。数道锁链将我禁锢在高台中央,随着偶尔的小幅动作发出哗啦轻响。我抬眼环视一圈,烈日下,两架象征着天罚的“裁决之隼”一左一右静默地分列身侧,上面的引雷针能够将自然界的闪电导入并存储。此外,还有十几座高大神像环立四周,隐隐让我感到不简单,其中似乎暗藏着某种机关暗器。
不过,真正令我震惊的,是那近十座矗立在军队之中,既像巨兽骨架,又似攻城器械的巨大黑色装置。
这些装置并不是为我而准备的,而是——
在我未曾察觉、也无从知晓的时刻,教会内部连同从世界各地请来的学者们,汇聚了整个星球的智慧,成功破译了古菲罗斯语。那些记载于典籍之中古老、精密而强大的装置,原属于久远得几乎被遗忘的那个时代,随着岁月流逝,这些技艺早已失传,可如今,它们竟再度现世。
不可思议……望着那些庞然大物,我怔怔出神,没想到圣裁军竟然复刻了当年雷蒙德大主教率军围剿恶龙时所用的器械?
矗立于阳光下的钢铁巨物,毫无疑问是屠龙装置,主体黑色,造型独特且极具机械美感,底部呈螺旋阶梯状,中部嵌着一枚隐约透出红光的圆形核心部件,顶部则耸立着高塔般的结构。最顶端延伸出几条细长的金属臂,如利刃般寒光闪烁,直指天空。
终于,我明白了,为何我的刑期拖延了这么久才决定执行。原来他们用了大量时间,紧锣密鼓地将当年设计图上的工艺投入生产,重新打造出了这些针对龙的终极杀器。
在圣裁军的簇拥下,身披红袍的圣裁主教登上了高耸的裁决台,严酷的表情褪去了往日所有的慈爱与悲悯,像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像。在他两侧,肃立着包括卡西乌斯在内的六七名圣裁使,这些人是在末日战争的动荡与龙的肆虐之下,目前仅存的高阶圣职者。
观刑的人除了台下大批驻守的圣裁军外,还有刚刚解除软禁、被强制请上看台的国王、王室成员、贵族和官员。看台最远端的位置,聚集着一群从战争中幸存、正被严密监管的平民。这些人的脸上或平静或麻木,也有人面露不忍,还有一部分人则迫切地想要观赏我这个魔女是如何被处死的。
维兰主教苍老而凛冽的声音在王城上空响起,历数我犯下的罪孽,拉开了这场壮观、隆重的行刑活动的序幕——
“罪行之一,崇拜欲望,不思悔悟,屡拒忏悔与救赎,其心堕落……
罪行之二,解封邪魔,助纣为虐,引灾祸降世,其善堕落……
罪行之三,背弃对神的誓约,背离对教会的信仰与忠诚,其志堕落……
罪行之四,与恶魔为伍,烙有恶魔契约,任凭邪力侵蚀灵魂,其身堕落……
罪行之五,亵渎圣堂,以污秽之行玷辱净土,其敬堕落……
罪行之六,弑杀教父恩德里安,断绝亲恩,违背道义,其仁堕落……
罪行之七,劫掠教会财富以充私囊,贪婪无度,其行堕落……
罪行之八,与恶魔通奸,纵情于禁忌之合,悖逆天理人伦,其贞堕落……
……”
圣裁军为我罗列的罪状,如同吹起我头发的一丝无力而微弱的风。他们所说的句句属实,正确无比,桩桩件件都没有冤枉我,但我却丝毫不在意。
无论出于主观意愿,还是被迫协从,我的确犯下了这些罪。我就是那个站在恶魔身边的魔女。
我不在乎自己会迎来怎样的结局,我太清楚这里的每一个陷阱都是为龙设下的。他们甚至将对我的审判与行刑安排在正午——一天中阳光最盛的时刻。其意图不言自明,他们要引恶魔现身,猎杀他。
血液沸腾着涌上脑海,我就像龙一样躁动不安。
心底仍存着一丝微弱的期盼——但愿龙不要来,希望他能放弃他的计划。
可我知道,他一定会来的。那条谋划了一切的龙,终将要来收网。
“此十五项罪行业已裁定。魔女——即刻诛杀。”维兰主教的宣判声落下,这正是行刑开始的信号。
裁决之隼的机关骤然启动,一道落雷狠狠劈在我身上。
“……!!”
我咬紧牙关,试图用膝盖支撑起身体,但还没直起腰,下一道雷电又轰然劈下,贯穿了我的意识。
脸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地面上,我呼吸急促,浑身撕裂般的疼。与以往那些被斩首或绞死的犯人不同,他们对我施加了痛苦程度不亚于火刑的电刑,不希望我速死,而是想用不间断的电击摧垮我的意志,享受我的哀嚎和求饶,让我在漫长的绝望中尝尽死亡的滋味。
细微的呻吟声从喉腔内艰难挤出,我不停扭动,一次次被锁链磨痛手腕。渐渐地,我的听觉仿佛被剥夺了,身子也彻底瘫软下去,我听不见自己的呼吸与喊叫,感受不到究竟是哪一处肢体在承受着雷击,只觉得每一寸肌肤都在被撕裂。
贯穿灵魂的落雷一次又一次在耳边炸响,我却像耳聋了一样迟钝,所有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遥远……
整座裁决之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周期性降下的雷霆仍在隆隆震荡,余音不绝……
“……是……龙的声音?”
“他来了,恶龙降临了!”
直到数十秒后,我才听清楚四周此起彼伏的叫喊,仿佛那些一直被隔绝在外的声音,全都压缩在了一起,此刻轰鸣着涌进了我的耳朵。周遭裁决之隼的发射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我缓缓抬起头,看见人们惊慌四顾,台下的圣裁军严阵以待,所有的装置都蓄势待发。
云层背后传来一声悠长而低沉的吟啸。天上的白云逐渐转暗,一点一滴汇聚成浓重的乌云,直到完全变黑,如怒涛狂涌般遮蔽了阳光。
“秦彻……”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唤,挣扎着仰首望向云端。
“真正的末日裁决开始了——控制住她,控制住龙饵!”圣裁主教挥动袍袖扬声高喊,“全军出击!”
随着他话音落下,两名士兵立刻从左右逼近,狠狠拽住缚在我身上的铁链,将我几乎拖倒在地。对此我并不在乎——因为战争已经开启了。
地面发出沉闷而剧烈的轰鸣,环绕裁决之庭的十八座神像缓缓背转身躯,从隐蔽的暗匣中露出了矛尖。
轰隆声震撼着大地。
黑色巨型装置顶部的细长金属臂猛然伸展,发射出硬度极高、同时延展性极强的钢线,这些金属细丝如活物般直扑向龙,企图刺穿龙翼,禁锢其飞翔之力,这样屠龙者们便可趁机逼近,给予致命一击。
无数圣裁军手持利刃从四面八方涌来。配合钢线的发射,前排士兵举起镜面盾牌,后方的弓箭手挽弓射出挟带着电流的羽箭。
所有的钢线、箭羽,长矛,全都不要钱似的疯狂射向同一个目标。一时间,空中仿佛下起了一场暴雨,密集的攻击几乎吞没了龙的身影。
然而,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一头陷入狂怒的龙。
圣裁军企图借此一战彻底铲除龙祸,而龙的算盘也是如此——我的处刑日,正是他期盼已久的盛大舞台。
帷幕般的黑红雾气弥漫开来,像无坚不摧的触手,在那些射出的钢线缠上翅膀前,就将其包裹、瓦解,化作粒子。
其余的攻击也未能触及龙的身体分毫,尽数落空。
战场霎时间火光四起,被击落、摧毁的长矛和箭矢向四周迸射,误杀了不少圣裁军的自己人。
云际间,那巍峨的巨龙之影收束成人类之姿,兽爪褪为修长的手指,鳞片化作覆体的黑甲,但周身缠绕的红黑色能量非但未有消减,反而愈发澎湃骇人。
众人还来不及重整阵型、发起新一轮进攻,一只血红色的巨瞳就突然在天上睁开了,它诞生于一团旋转的红雾中,随着龙的一记响指显现,透出邪异、灼热、动荡的光芒,宛如恶魔窥视世间的森冷眼眸,球体周围缠绕着汹涌的能量流和熔岩般的物质。在空中闪烁片刻后,它迅速砸向了圣裁军人数稠密的队伍中,如同深渊张开裂口,吞噬一切生机。
周围的地面大面积崩塌,在这股令人敬畏的恐怖力量所引起的爆炸中,不知有多少人于瞬息间丧生。炽烈的火焰与浓烟吞没了近前的士兵,惨叫与求救的声音交织不绝。
但龙的攻势还远远没有停歇。
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步步迫近,一些士兵开始骇然退却,原本坚定站在同一战线的战士们仿佛被恶魔附身,突然间纷纷调转武器指向彼此。恐惧如瘟疫般在人群中急速扩散,军队的秩序瞬间土崩瓦解。
圣裁军已阵脚大乱,防线在濒临崩溃。他们为这场屠龙之战筹备得如此周密、如此之久,耗费无数心血打造了精良的屠龙装置,然而,在这头恶龙面前,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经历一番狂轰滥炸之后,若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龙所受的伤,不过是鳞甲上的几道擦痕、皮肤上的些许灼伤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伤口而已。而他的敌人,却已死伤惨重。
龙如同不知疲倦、不懂厌烦的杀戮机器,不断挥霍着他那近乎无穷无尽的能量,在上空盘旋、俯冲,洒下黑雾,恣意操纵人们的欲望,令他们同室操戈,互相拼杀。
在被近万敌军围攻的间隙中,龙甚至还有余力注意我的情况。几缕雾气自我身侧浮现,利落地拆解了紧束着我的锁链和先前击伤我的裁决之隼,在那两名看守士兵拔剑欲向我砍来时,雾气瞬息蔓延,将他们吞噬,碾为粒子。我跪坐在地,手抚向仍在作痛的心口急促喘息,目光却始终紧锁着战场上那纵横腾挪的龙。
圣裁军正节节溃退。裁决台上,圣裁主教和圣裁使们慌乱失措,声嘶力竭地喝令军队继续冲锋,拿下恶龙。我几乎能从他们的吼声中,嗅出那裹挟其中的惊恐与绝望。
不知是哪一击命中的,卡西乌斯倒下了,他身旁的圣裁使们纷纷作鸟兽散,仓皇退避到台下各自逃命,唯留年迈的维兰主教那双老腿踉跄难行。他在原地颤声呼号,双手朝天祈求神迹,然而,十秒后落下的一团能量彻底将他的身体撕碎成血雾。
我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星球的末日,但这一定是圣裁军的末日。
那些所谓的屠龙杀器对龙几乎根本不管用,龙早已告诉了我真实的历史——一千六百余年前的“塔尔之役”,所有跟随雷蒙德大主教出征讨伐恶龙的人无一幸存。龙收割了他们的生命,当然也包括摧毁了他们所有的器械和装置。最终,雷蒙德大主教是凭借那把足以弑龙的重剑,才勉强将其封印。而真正能够执此剑诛杀恶魔的人,其实是……
漫长的时间过去了,酣畅淋漓的杀戮告一段落,最终,偌大的裁决之庭上,只剩下我一人。
黑云中,龙朝行刑的高台俯冲而来,却没有接近我,而是在空中转了个弯,飞向一侧的观众席,手中涌现出红黑色的雾气。
然而,他的目光却投向了高台上孑然孤立的我。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野兽的混沌与疯狂,也寻不到任何杀意,只有一如既往的冷峻,就像昔日与我同游塔尔城集市、共坐酒馆观戏、静处于花海的那个男人那般,冷峻中带着隐隐的挑逗。
屠尽了数以千计的圣裁军后,那股暗红的能量开始扑向看台上的观众——那些受教会控制的王族、贵族,官员和众多被愚弄的平民。
“不……”我的双唇止不住颤抖,“已经够了……”
想要将我的声音传达给他,但我的意念却更早一步,撞回了自己的心底。
完成那本该在一开始就完成的任务——
“如果这就是……你所期望的话……”
曾经,他的族人迎来的是亲手杀害并吃掉爱人的结局。
而今,又一段故事即将要演到终局——
头顶上是不断逼近的魔龙,生命受到威胁的看台观众们发出惊惶的尖叫,在极致的恐惧中,人们互相推挤、踩踏,挣扎着寻求那一线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但就在龙即将要杀死这些人时,一道炽烈的红黑色能量自下而上,轰向了他的脊背。
龙那原本浸满他人鲜血的躯体,由于背部被撕开了一道深长的裂口而大量喷涌出他自己的血。鲜红的液体沿着肌肉线条不断流淌,很快就覆盖了近半个背部,如同一条怵目惊心的血色瀑布。
——就在刚才,朝着龙的方向,我高举起自体内召唤而出的巨剑,挥出了决绝的一击。能量奔腾如怒涛,尽数倾泻于龙身,完完全全地命中了他。
龙转头望向我,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愉悦。他毫不犹豫地撇下看台上那些颤抖、哭喊、逃窜的人群,转而朝我飞了过来。
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就好像是要来取我的性命一样。
可是,我并没有等来死亡。
在龙的利爪触到我之前,我感受到身体里另一半灵魂的欣喜。
眼前鲜红一片。
血,那么多的血……
都是从龙的躯体中淌出来的血。
我的视线氤氲了,泪水无声涌出,一滴一滴坠落。
那把剑精准而平稳地没入龙的胸膛。
这一次,不再受任何其它力量干扰,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挥动,将它决然刺向了我的爱人。
“你的成长……真令人惊叹。”秦彻轻轻开口,鲜血从唇角慢慢溢出,他的眼中没有痛苦,只有一片深沉而欣慰的光亮。
剑插入得还不够深,他紧握住我的手,用尽全力牵引着剑刃向更深处推入,直至从后背穿透而出。
宛若一个不愿服输的生命对诅咒发出的嘲笑,和对命运的抗争。
我感到一阵脱力,双腿发软,整个人向下跌去。先前那些遭雷电击打所留下的伤,仿佛在这一瞬悉数爆发了。
一只染血的手稳稳扶住了我。
“坚持住,别在这里倒下。”龙倾身凑近我的耳畔说,“一旦倒下,一切就都结束了……”
来自灵魂的震颤让我禁不住浑身发抖。那柄贯穿了龙身体的剑,仿佛完成了使命般自他的伤处消散,又重新化作流光回到我的体内。
“秦彻……”我咬紧嘴唇,望着这条直至最终一刻仍在算计我的龙,心头涌起一种远胜于悲伤的情绪。好想要拥抱他,于是我张开双臂,搂住了他的脖颈。
龙把我抱入怀中,拖着被刺穿的身躯,竭力振翅飞离了裁决之庭,将漫天烽火、满地尸骸还有少数因为我的介入而得以幸存的人遗落在身后。
他朝早已是死城的塔尔城方向飞去,飞过残败的黑礼堂,最终跌落在开满曼陀罗的龙谷间,身体安静地躺卧于花海,红宝石般的眼眸中倒映出我的轮廓。
“留下来——”我的眼泪不断坠向他的眼眶、面颊,一遍遍地重复、乞求和挽留,“秦彻,留下来……留下来好不好?”
但恶魔只是笑着。
他宽大而沾满血迹的手轻轻摸过我的脸畔,动作出奇温柔,手指紧贴我的耳廓。
我连忙伸手握住它,感到那粗糙的掌心正在慢慢下滑,冷却,僵硬。
他仅剩的力量已经耗尽了。
那赤红色眼眸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黑曜石般的晶体爬上龙的鳞甲,逐渐覆盖了他全身。
伴随着细碎的崩裂声,他的身躯开始瓦解,坚硬的晶体一片片剥落。山谷间的风吹来,将它们托起,如黑色的花瓣轻盈地在我身边悬舞。
这一刻,龙的灵魂仿佛穿透我的身体——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全部。
看到了所有被视为恶魔化身的龙,在圣裁军的铁蹄与利器下,悲鸣着倒在这座幽谷里。
看到了那条亲手杀掉挚爱的龙,在绝望中于此自尽,血染岩崖。
看到了秦彻冷眼注视这一切,无悲无喜,只在心底刻下这烈火焚身般的痛,转身头也不回地飞向山谷最深处。
怀中的龙骨化作花瓣散去了。飘过的地方,鲜红的曼陀罗也变成了黑色。我闻到了花香,带着淡淡灼烧般的苦涩,就像他灵魂的气味。
我的爱人诞生于末日般的恐慌之中。
世人诅咒他的生命,恐惧他的罪恶,欢庆他的死亡。
唯有一人,曾凝视过他宝石般的眼瞳,拥抱过他滚烫的灵魂,在夜风中为他轻唱。
我的龙离开了。
悲恸淹没了我的心脏,可与此同时,另一种更加汹涌的情感在胸腔中澎湃——是喜悦。
为他挣脱束缚,为他战胜命运,为他终于得偿所愿而感到喜悦。
我知道,他没有真正离去。
他早已把自己存在过的痕迹烙印在我的生命里。
把对命运的嘲弄,对世界的审视,对我的爱意,都留在了那与我交融的半魂之中。
“秦彻……我们的灵魂会永远互相牵系。”
我抬手拈起最后一片漆黑的花瓣,如同抓住他最后的魂灵。
“你永远……与我同在。”
山谷深处隐隐传来龙啸,花瓣颤动,被风送向远处,仿佛龙回到了白云中。
嫩枝一样的角从我头顶长出,尖锐的疼痛刺破我的脊背,龙尾替代了原本的椎骨。
我走进这片他曾自由飞驰的山谷。
在龙离开后,我成为了恶龙。
成为了……和他一样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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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篇文还蛮痛苦的,关于秦彻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他的起源是什么,游戏里根本没有任何交代,笔者也不敢胡编乱造,所以,这篇文很难真正触及本质,只能隔靴搔痒,尽量巩固一下秦彻的人设。至于更深层的东西,实在无能为力了。
总之,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