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叶之鲸

　　　　第十章·旧回忆（三）

　　整个暑期，除了去山城的几天，齐之宣就见了梁远声两回，一回是齐之宣回来后没几天，梁远声诚恳的上门道歉赔罪把那场风波抹平，还有一回就是今天。

　　今天是梁远声的生日，齐之宣早早的就订好了吃饭的地方，还亲手diy了蛋糕，就算是美术生，也做了一整天，一个不算太精致的，但心意满满的蛋糕，苹果形状，旁边还挤着两个胖乎乎的奶油霜小人，是他和梁远声。

　　左等右等，过了时间人还没出现，正想要不要打个电话催催，人来了。

　　梁远声是出现了，但是，身后还跟着几个不认识的人。

　　“不好意思啊小宣，来晚了，这…是几个朋友，听说我生日，说要给我庆祝，所以…”

　　几个人纷纷打招呼“哎呀你好，你就是齐老师的儿子吧，听远声提起过你们关系很好。”齐之宣礼貌的回应了几句，笑笑没再说什么。

　　等菜上齐的过程中听他们侃侃而谈，这才知道，这几个人都是自己学校的师兄师弟，最近他们和梁远声接了校外公司一个什么驯化ai模型的项目。

　　齐之宣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现在心里有点小失落，好久没见到梁远声了，每次问他都说在忙，今天一见才发现他瘦了好多，看来真的很辛苦，还以为今天终于能安安静静过会儿二人世界的。

　　不过没一会儿，他又自己想通了，梁远声朋友不多，能有这么多人为他庆祝生日，这样也很好。

　　“哎呀！我们是不是得去买个蛋糕啊！”吃到一半，有人意识到生日宴竟然没蛋糕的事。

　　“旁边也没蛋糕店啊，点个外卖怎么样。”几个人叽里咕噜的商量起来。

　　齐之宣想起自己拜托老板放在冰箱的蛋糕，这些人应该不知道他和梁远声是恋爱关系，不好把那么明显的蛋糕拿出来，心想还是等结束再和梁远声两个人单独吃好了。

　　这时梁远声打断了众人：“不用了，麻烦，蛋糕太甜了我也不爱吃，大家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这样吧，我们一起喝一杯，就当为我庆祝了。”

　　他伸手托起面前的酒杯，闻言，大家也纷纷举起酒杯，一起为梁远声干杯祝福。

　　酒过三巡，那几个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直在说工作上的事，齐之宣看了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再不结束，就来不及和梁远声在生日当天吃蛋糕了。

　　“远声…”齐之宣悄悄拉了一下梁远声的袖子，凑到旁边想问问他什么时候走。

　　话还没问，梁远声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电话，神色急匆匆的，好像是今天工作的问题，要他们几个人赶回去处理。

　　挂了电话，梁远声招呼了众人“今天采集的模型数据有问题，大家收拾一下跟我回公司一趟。”

　　安排好这些，他才转回身子，温声问：“小宣，刚想说什么。”

　　“哦，没事，就想把这个给你”齐之宣从身侧拿出一个画轴交到梁远声手上“你..你去忙吧，但是要注意早点休息，你都瘦了好多。”

　　身边的人开始陆续收拾东西，低头在手机上叫车，梁远声接过递来的东西，眼里带着笑意问“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嗯…本来还有点细节想补充上去的，但来不及了，你别嫌弃。”是那副画，离开山城那天画的，这段时间已经润色好了，是只属于他们的回忆。

　　“怎么会，谢谢小宣。”梁远声凑近了，声音压的很低，带着点哄人的软意“这段时间比较忙，我都没怎么陪你，你别生气，真生气了，就攒着，到时候一起罚我行不行。”他很少这么说话，齐之宣听的有点脸红。

　　“我没生气，你..”

　　“车来了。”有人喊了一声梁远声没法儿再多说，摸了摸齐之宣的脑袋，匆匆告别。

　　晚上，等齐之宣到家洗完澡才猛然想起蛋糕还在餐厅冰箱没拿，打电话过去店里已经打烊了，只好嘱咐他们明天处理掉了。

　　可能差点运气，齐之宣这样安慰自己，想着下次生日一定要两个人一起过才行。

　　生日一个个过去，转眼到了忙碌的大四，马上就要提交毕设了，做完了的想做的更好，没做好的更是发愁，总之即将毕业的大家都散出一股幽怨气息…

　　“小宣，你画完了吗，到底画的啥，怎么一点儿也不透露的！快给我看看，让我吸吸灵气吧..”

　　孙果每天熬夜修修改改她的毕设，现在一幅走火入魔的模样，头发凌乱，眼袋发黑，双目失神。

　　“当然画完了，不给看！不过可以告诉你，我没选写意，画的工笔～”

　　齐之宣还不想告诉任何人自己画的内容，但是选了哪种形式倒是可以分享，按理来说，他写意画最擅长，但是这次毕设有别的想画的，所以也就不按理了。

　　“全才就是牛啊，各个擅长，毕设也有得选，不像小女子我，生是没骨人，死是没骨鬼，一辈子画没骨画…”

　　孙果本来想约齐之宣下课一起吃饭，但人家已经稳坐钓鱼台，自己的画还是改的大残的状态，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思，把齐之宣赶走，继续修炼去了。

　　饭搭子潜心修炼，齐之宣只好自己去吃饭，但人还没走出教学楼，就先收到了梁远声的微信，问他在哪。

　　梁远声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之前还能趁着下课跟他抓紧时间谈恋爱，现在大四课少了，他在学校的时间都直线下降。

　　一纸宣：「“正准备去食堂。”」

　　梁远声：「“那你在门口等我，我们一起吃饭。”」

　　今天竟然在学校吗，真难得，之前梁远声和师兄师弟做ai绘画模型驯化，现在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甚至投入到一些广告设计和产品图规划设计，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校外忙公司的事，见到他的机会实在少得可怜。

　　“小宣！”

　　梁远声从远处走过来，可能是有段时间没见，感觉他肩膀更开阔，人也更挺拔了，以前的他眉心总爱蹙着，现在也全然舒展，眉眼间透着股从容不迫的笃定，看着真是个游刃有余的大人了。

　　正是饭点，食堂人很多，梁远声排队打饭，齐之宣找好位置，俩人边吃边分享最近的生活。

　　梁远声把一些他项目的内容给齐之宣分享，讲得绘声绘色，看到他轻快的表情，齐之宣可以感觉到，在这份工作里他收获很大。

　　不过看到他分享的那些ai制图，齐之宣心里总是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那些图确实很精美，但看的多了，就会发现，所有画面都像静止的一潭死水，没有一点感情，更谈不上别的。

　　现代社会追求的是效率，梁远声好像也一头扎进了这台轰鸣的效率机器，变成其中的一枚齿轮，齐之宣没法儿全盘否认这种方式，但内心深处，却也无法完全接受，他更渴望的，仍然是有灵魂，会呼吸的世界。

　　“对了，远声，毕设提交的截止日期快到了，你画完了吗。”齐之宣一边挑着菜里的大蒜，突然想起这件重要的事。

　　说到毕设，刚还神采飞扬的梁远声，突然间静下来了，语气顿了顿“嗯…差不多了。”齐之宣感觉到他的异常，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他。

　　“小宣，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事跟你说的。”齐远声突然严肃起来，眉眼间没了往日的温和，齐之宣愣了愣，心有不安，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我想去日本艺术大学留学…”梁远声说。

　　齐之宣很惊喜“真的吗！那很好啊！你成绩不错，应该没问题的。”

　　其实很早之前齐之宣就想问问他毕业的打算，是考研留学还是直接工作，心里很希望他可以选择跟他一起留学，甚至可以资助他，稍微提过一次，梁远声没同意，还有些生气，就也不敢再问，一来二去的拖着，这下他自己说了，齐之宣觉得太好了。

　　“嗯，你知道的，我家境不是很好..去留学恐怕有点困难，但我老板会有资助名额，所以我很想试试。”

　　等他仔细说过，齐之宣才了解，原来梁远声那所做ai的公司老板是日本人，每年都会资助世界各地美院的优秀学生去他的母校留学，条件就是之后要去他的公司工作，现在梁远声就在争取这个名额，想要机会的人很多，他要拿到优秀毕设，成为优秀毕业生才行。

　　“那太好了，等你选上了，我们就一起去日本！”

　　梁远声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去留学，这样就不用担心怎么让他接受自己家里的资助了。

　　看着齐之宣这么高兴，梁远声也紧紧拉住他的手“小宣，你也愿意帮我的吧，如果我们去了日本，一定不像现在这么忙了，我一定好好陪你。”

　　“当然了。”

　　梁远声在所有事情上都几乎一个人全力以赴，虽然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帮的，但齐之宣还是一口答应，心里很高兴，好像两人已经到了东京似的，不由得憧憬起未来美好生活了。

　　*

　　午后的天气忽然暗了下来，太阳的炽热也让厚重的乌云吞的没了踪影，风呼呼地刮着，路旁焦了边的梧桐树叶子沙沙作响。

　　孙果同学完全不畏恶劣天气即将来临，坚持去了趟商店，嘴里叼着根冰棍，手上拎着袋零食，优哉游哉的走到教室。

　　自从交完毕设到现在，这人不到俩礼拜时间胖了十斤。

　　“果果，少吃两口吧孩子，这胖的速度有点惊人啊，不健康吧。”齐之宣看她跟吹气球似的，生怕她炸了。

　　“你懂什么，这叫幸福的痕迹，而且不屯点肉抗压，答辩的时候可怎么办，我还活不活了。”

　　齐之宣听了，也觉得有理，于是从她的袋里掏了包红豆味的旺仔牛奶糖揣进自己口袋。

　　“诶！你倒是给我留两颗啊！”果果急的伸手去掏。

　　“一共才几个啊..诶你..男女授受不亲”齐之宣死死摁住口袋，往后撤了几步，又马上被追上。

　　两人一顿争抢打闹，你追我赶地抢那包糖。

　　“谁是齐之宣。”门口来人敲门，齐之宣正好带着红豆牛奶糖出逃。

　　“我是，怎么了。”

　　“老师找你，政教处。”

　　说完来人就走了，齐之宣纳闷，政教处找自己干嘛，难道爸爸去友校开讲座这段时间有什么事？也不对啊，昨天还打了电话没听说什么。

　　带着疑惑，齐之宣来到政教处。“王老师好，您找我。”

　　王老师应声点头招呼他：“小齐来了，坐。”

　　听话乖巧坐下，王老师是他们的系主任，平时和齐爸爸关系也还不错。

　　“你爸爸，哪天回来啊。”

　　“再有两三天就回来了。”

　　回答着一些不知所云的问题，齐之宣到现在还没搞清发生什么事，正想问问，他的导师谷丰也来了。

　　“谷老师。”齐之宣叫了声，谷丰颔首示意，在一旁坐下了。

　　“行，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个事要说。”张老师突然神色严肃起来，齐之宣心下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审核时发现，齐之宣，你的毕业设计和另一个同学的高度重合，我们现在怀疑，你们其中一方有抄袭行为。”

　　“什么？”闻言，齐之宣惊得眼睛瞬间瞪大，怎么可能！毕设既要查重又要存档，谁敢冒着毕不了业的风险抄袭，简直得不偿失啊。

　　更何况，他的毕业设计是那副在山城画的山景。

　　当初画完送给了梁远声当生日礼物，可是太匆忙，他觉得不满意，所以花了几个月打磨，重画，最后才定版做成了毕业设计，准备在今年的生日重新送给他。

　　这可是只属于他们，藏在画里的回忆。

　　“小齐，你也别慌，现在还没认定，主要是找你来了解情况。”王老师看他的脸色煞白，安抚了几句。

　　除非..除非....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脑子里“嗡”的冒出来..

　　“这样的情况很少见，确实要仔细查查。”谷丰也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有人敢这么干。

　　齐之宣攥紧了拳头，指尖都泛着白，犹豫了许久，还是艰涩地开口：

　　“老师...另一个同学..是叫梁远声吗？”

　　他的声音异常干涩，带着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颤抖。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仿佛失去了听觉，耳朵一片轰鸣，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梁远声呢..

　　后面王老师和谷老师的话，他听得断断续续，只隐约知道要尽快提供创作过程、草图、时间线等证据，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脚步虚浮的走出政教处，天变得越发阴沉，一声惊雷直接炸开，轰鸣的声音在他耳边都变得模糊，他靠着冰冷的墙缓缓蹲下，脑子里一片混沌，竟然有些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支起蹲麻的腿，想着还是给梁远声打电话，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

　　那边很快接了

　　但是没有说话。

　　齐之宣想说什么，但也无法开口。

　　安静了好一阵，静的只能听见双方的呼吸声，在这样压抑的情绪下，还是梁远声先开的口：“小宣，来湖心亭吧，我们聊聊。”

　　齐之宣本来还抱着一丝侥幸，会不会是两人都去过那座山，看风景的角度恰巧相似？会不会是他看了自己送的那幅画，无意中受了点启发，导致作品风格相近？会不会只是一场乌龙？

　　但梁远声一出声，他心里就知道了，没有任何借口。

　　真的要下雨了，空气像浸了水的棉絮，从鼻子硬往下塞，堵在肺里，闷的人难受。

　　因为天气不好，一路上没几个人，走到湖心亭的时候，齐之宣远远看到一个模糊看的身影，他一步步靠近，站在那人面前，一言不发。

　　梁远声对上他的目光，齐之宣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令他感到有些恐慌，只好先试探着开口：“小宣..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你也会用这张画做毕设，真的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点颤抖，“我..我没想过..怎么会变成这样的结果..我以为..以为你毕设会画写意的..你一直不都是画写意吗...”

　　他没说出口的是，这段时间所有精力都扑在AI模型的调试上，根本没时间静下心构思毕设，可优秀毕设的名额关系到留学机会，他太想要那个名额了，情急之下，就想起了齐之宣送给他的那幅画..

　　他想过齐之宣会生气，会闹，但这都是为了他们的将来，本来想等到之后和齐之宣解释，哄哄他，可是没想到齐之宣也画了这幅....

　　“可那是我的画。”

　　听着他翻来覆去的“对不起”，齐之宣只觉得难过和疲惫。

　　“是，那是你的画，小宣”梁远声急忙拉住齐之宣的手，“可..可你不是送给我了吗，我以为..我以为我也可以用的..小宣..我只是想得到去留学的机会，这样我们才能有更好的生活不是吗。”

　　“所以呢，你想我怎么办梁远声。”

　　齐之宣站在原地没动，只觉得眼前的梁远声变得好陌生，陌生的令他心里发寒。

　　空气凝滞的像块冰，许久没有声响。

　　突然，“咚”的一声，梁远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手还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一直在说对不起。

　　齐之宣惊的往后退了一步，但手腕却被攥的更紧，他都挣脱不得。

　　“小宣，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小宣，对不起，我不能..我不能..”梁远声的声音里带着崩溃。

　　“我要是承认了，我就完了小宣..你帮帮我..你帮帮我...你家境那么好..你爸爸是教授，你就算这次不行也还有无数机会，可我不一样，我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梁远声带着哭腔，脸上是少有的惊惧的神色，齐之宣居高临下的望过去，却只觉得可怖。

　　在梁远声跪下来之前，他还在盘算，如果他承认了，一定要让爸爸帮帮他，哪怕公开他们的恋爱关系也好，挨骂也好，至少让爸爸看在自己的份上帮帮他，不要让学校那么严厉的处罚..

　　但这一跪，彻底碾碎了所有念想。

　　那个骄傲有才华永远自律温柔的人，好像突然死在了湖心亭，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原来为了名利，尊严和底线也不算什么..原来人还能这样，真是......太可笑了。

　　齐之宣没再看他一眼，用力挣脱了被攥得生疼的手，梁远声所有的话在身后渐渐模糊起来，他踏出湖心亭，头顶突然感觉凉凉的

　　抬头一看

　　下雨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